所以李岩始终认为,利用绝境,激发闯营将士的求生欲望,死中求生,打败朱家太子的大军,是必要之赌,也是闯营的最佳选择。因松锦之败,现在是大明朝廷最虚弱的阶段,只要打败了朱家太子,整个中原就是闯营的了。
得中原者得天下。
就像项羽当初破釜沉舟、打败秦军一样,一战之后,秦军一蹶不振,再无法应对诸侯的造反。
项羽一战而平定天下。
闯营原本也有机会一战平定中原。
可惜啊,李自成格局太小,他最在意的是自己的性命,为了自身的安全,他不肯冒险,同时却又将数万弟兄的性命弃之如敝履。
历史上,在山海关大败、一路逃窜的过程中,李自成并非没有稳住阵脚、凭借坚城固守的机会,比如太原,大同,最可惜的其实是襄阳,当时驻守襄阳的白旺犹有将近十万的精锐,且民心安定,加上跟随李自成的本部,田见秀高一功等人的侧翼,在襄阳最少可以聚集到三十万人马,足可以和建虏争锋。
但李自成却被建虏杀怕了,弃襄阳而走,白白将控制江防的襄阳交给了建虏,而后建虏轻而易举的渡江,李自成本人则在九宫山为农民所杀,如果当时李自成能固守襄阳,历史必将重写,他本人和南明都不会那么快就覆亡。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李自成有极深的流贼性格,遇上强敌就想要流窜,缺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战勇气。
回到现在。
心灰意冷之下,李岩对李自成已经失望了,他想要陪刘宗敏一起断后,和官军、和朱家太子做一个了结。
但刘宗敏看出了他的心思,不同意。
李岩有很多话想要和刘宗敏,但又不忍再刺激刘宗敏,只能将吐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亲兵为刘宗敏牵过战马,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他艰难的跨上战马,握紧了马缰,目光看向李岩:“李公子,额要向你道歉,昨天额悄悄骂你妇人之仁、娘求的(为流民炮灰之事)。你可不要介意啊,额一直都很尊敬你,因为你李岩是一个有担当,讲义气的汉子。”又朝红娘子笑:“妹子,你回来,老刘还没有请你吃酒,为你接风洗尘,对不住了。”
红娘子噙着泪水点头:“总哨客气了。”
刘宗敏强撑着身体,嘿嘿一笑,拨马向前,来到李自成的身边。
李自成用独眼深深望着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或许,以他们的关系,已经不需要用言语交流了。
稍倾,一起转头,目光看向对面的官军大阵。
双方厮杀正烈,箭矢在空中乱飞乱舞,鸟铳声砰砰不停,忽而一声巨大的声响,那是官军的一发炮弹落到了后方的闯营步兵阵中,掀起一片血肉,最少造成到了三到四人的死亡---今日决战,官军火炮并不多,零星的小炮虽然对闯营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犹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倒是官军的鸟铳对闯营士兵的伤害超出了李自成的估计。
官军大阵的右翼,一名浑身是血的赤膊壮汉挥舞镔铁长刀,大呼而战。闯营士兵根本无法靠近他。
刘宗敏恨恨道:“虎大威那小猫。今天得意了啊。”
若他没有受伤,岂能容虎大威猖狂?
李自成望着他,独眼里有送亡的伤感:“刘体纯会留下,额令他坚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他就可以撤退。”
刘宗敏点头,然后缓缓抱拳:“请令!”
李自成道:“准。”
刘宗敏抬起右手,对左右亲兵:“吹号!”
敛去笑容,脸色坚毅,这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杀人无数、冷面无情的总哨。
“呜呜~~~”
震慑人心的号角声再一次响起。
这是骑兵出击的命令。
听到命令,刘体纯拔出长刀:“杀~~”
马蹄如雷,四千多闯营骑兵左右分开,向官军左右两翼卷去。
刘宗敏立马中军,缓缓前行,亲卫骑兵举着那一面黑色的“刘”字将旗跟了上去,将他身影掩埋在黑色大旗和滚滚烟尘之中……
当刘宗敏离开时,李自成眼眶发红,眼角有泪水滴下,但当拨转马头之时,他表情就已经恢复了冷酷,独眼里满是凶狠。
他的“闯”字大旗依然还留在原地,并有一千步兵护卫。
李岩、红娘子、牛金星和宋献策,连同李自成亲卫的一千骑兵,一起离开。李岩和红娘子不住的回头,想要记住刘宗敏最后的身影……
……
代天巡狩的大纛之下。
太子朱慈烺一直举着千里镜,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闯字大旗,相隔两里,正是千里镜最佳的观察距离,所以他清楚的看到了闯字大旗下的那些混乱,看到了刘宗敏被众人包围、披甲上马,和李岩、李自成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刘宗敏这个大寇,究竟在做什么呢?”心里忍不住嘀咕。
“报~~”
马蹄声急促,探马送来了最新的军情探报。
朱慈烺打开一看,原来是董朝甫送来的,只看了几行,他脸色就骤然大变。
“怎么了殿下?”吴牲问。
朱慈烺将信笺递给他:“武家庄遭到流贼攻击,流贼声势浩大,旗帜众多,还有大炮相助,看起来很是那么一回事,但董朝甫摸近后才发现,其兵并非什么大军,乃是一群十三四岁的娃娃兵组成的疑兵,人数不过两三千,领兵者,乃是李过的义子李来亨!”
“声东击西?”吴甡脸色大变。
朱慈烺点头:“不错,武家庄遭到攻击,必然会向中路的马进忠杨轩求援,如果马进忠派出援兵,而这时闯营真正的主力却攻击北面的下马庄,真假消息难辨的情况下,马进忠必然是左支右绌,难以派兵支援下马庄。”
吴甡大急:“董朝甫应该立刻报给梁以樟和马进忠知道!”
“派人去报了,”朱慈烺皱着眉头:“但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武家庄距离下马庄将近四十里,援兵到了武家庄,再想要回头去救援北面的下马庄,根本赶不上。”
“只要闯贼不走就赶的上……”吴甡道。
但他话没有说完,就听见对面闯营大阵忽然传来震天的号角声,不是一只两只,而是十几上百只的号角一起吹响,好像所有闯营士兵都是吹号。“呜呜~~”声音震动天下,将人的耳膜都震得嗡嗡作响。接着就听见闯营中军爆发出了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杀,杀,杀~~”马蹄踏动大地,一直按兵不动的流贼骑兵犹如是决堤的洪水,分成两队,向官军倾泻而来。
而乱军之中,中间那一面黑色大旗尤其显眼。
“闯贼要跑了!”
没有用千里镜,朱慈烺立刻就看破了李自成以攻为守、以攻撤退的意图。
一瞬间,他肾上腺的分泌就到达了顶峰,脸色涨红,想着绝不能让李自成逃走,小袁营的壕沟很可能会被李自成的骑兵偷袭,一旦李自成脱离战场,就有可能会越过壕沟,逃脱生天,于是嘶吼道:“李顺在哪?我怎么听不到他的炮声,令他开炮,不必管步兵,全力轰击流贼的骑兵!”
“是!”
其实李顺的十门青铜小炮一直不停的在轰击,但因为呜呜地号角和咚咚咚的战鼓实在是震耳了,压过了他零星的炮声。二十门佛朗机炮都已经打的火热发烫,只有十门青铜小炮因为散热好,犹能连续不停的发射,得了太子的命令,李顺立刻调整炮口,对准了冲锋而来的流贼骑兵。
引线冒着青烟迅速燃进了炮膛。
“轰轰轰……”
十门青铜青铜小炮同时咆哮起来,白烟冒起,火光闪现中,一枚枚四磅重的铁弹从炮口呼啸而出,挟带着刺耳的尖啸砸向冲锋而来的流贼骑兵,因为是冲锋,阵型拉的比较开,又是高速移动中,所以并不是每一枚铁弹子都能击中目标,但只要是击中了,或者是被弹起的铁弹子波及到了,马上的骑兵必然是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见流贼骑兵冲击的势头稍有遏制,朱慈烺立刻命令:“摇旗!命左良玉虎大威立刻出击,不惜一切击溃流贼骑兵,追击闯贼。再擂进军鼓,步兵方阵全力向前,用最短的时间击溃流贼步兵!”
“咚咚咚咚~~~”
鼓兵得命,立即擂动牛皮大鼓,加快节奏,鼓点疾如爆豆。
信号兵摇动旗帜。
其实在这之前,闯营步兵的攻击就已经渐渐乏力,官军已经可以反击了,但吴甡和朱慈烺都认为,闯贼步兵还不够疲乏,还可以再等一等,现在顾不了了。
听到鼓声,在一线奋战的各级将士立刻明白了太子的意图,精武营和左柳营以大盾为墙,在规律的鼓点中,反守为攻,嘶吼着,步步向前,山一样的向流贼压去。左良玉部的步兵和虎大威步兵同样展开了反击。憋屈了很久的官军,瞬间就爆发出了强劲的战斗力。闯营步兵没想到官军会忽然反击,一下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他们都是闯营老贼,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刘芳亮和党守素在阵中分别呼喊,鼓舞士气,聚拢人马。
骑兵出击的命令传到右翼时,早就忍耐不住的虎子臣第一个纵马冲了出去,挥舞长刀,还牵了父亲的战马在身后,一口气冲到步兵方阵,冲到虎大威的身前,大呼:“父亲,快上马!”
一身是血的虎大威翻身上马,依然赤膊,挥舞着镔铁长刀,向流贼骑兵杀去。
几乎同时,左良玉的骑兵也杀了出来,两翼齐飞,向冲上来的闯营骑兵包抄而去。
骑兵都是双方最依赖的精锐,这一番的搏杀真可谓是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两军相交之时,血雨惊起,战马长嘶,无数的骑兵落马,刀光闪烁之间,被敌摘去了脑袋,或者是被冲击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虎大威望见流贼骑兵后面的黑色大旗,兴奋的大吼:“刘宗敏在后面,杀啊,杀刘宗敏~~”匹马当先,向刘宗敏杀去。
……
下马庄。
李过率领两千骑兵忽然出现在壕沟之前,奔驰来去,向对面倾射箭雨,即便后来小袁营的弓箭手各就各位,展开反击,密集的箭矢向他们扑面而来,噗噗噗噗,无数骑兵中箭落马,给他们造成了重大伤害,但李过依然不下令撤军,依然命令众军继续坚持。
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为步兵争取时间。
弓箭对射之中,后方的步兵终于来到了。
在负土的士兵之前有举着盾牌的盾牌手和抡着大斧的开路兵,他们的任务是砍伐并拔除壕沟之前的拒马和鹿角。
“射步兵,射步兵~~”
刘玉尺察觉到了流贼的意图,大声呼喊。
嗖嗖嗖嗖。
密集的箭矢向流贼步兵射去,虽然有盾牌的卫护,但开路的斧兵和负土的后进,在小袁营的箭雨覆盖之下,还是成片的倒下---刘玉尺知道己方兵弱,搏战能力和闯营差的太远,因此从一开始就在壕沟沿线布置了大量的弓箭手,囤积了大量的弓箭,这也多亏了李自成中牟修整的命令,不然他们也没法在短时间之内凑到这么多的箭矢。
军令之下,弓箭手们拼命的射箭,给闯营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但闯营士兵也是豁出去了,在李过的督战下,死战不退。弓箭手张弓还击,盾牌手护卫着开路兵拼命砍伐壕沟边的鹿角和拒马。
壕沟太长,总有防守薄弱的地方,很快就有一片区域的拒马和鹿角被拔除了,负土的闯营士兵轰然而上,将土石投掷到壕沟之中。
刘玉尺大急,调集精兵强将,亲自到缺口处坐镇,又嘶吼:“朱成炬呢?怎么还不来?”
“三当家……喝多了。”那个去通知朱成炬的小掌盘胆战心惊的回答。
刘玉尺气的差点吐血,什么时候,居然还能喝多?勇武不是他的长项,朱成炬才是他小袁营唯一的勇将,一旦闯贼士兵填出一道壕沟,杀将过来,非朱成炬不能抵挡。
但现在朱成炬却醉了。
“用尽一切办法将他弄醒~~一刻钟他醒不了,就把他的脑袋给我砍来!”
事危急,刘玉尺拔剑冲到前方,一边组织长枪手盾牌手在流贼可能突破的区域列阵,一边期待着援兵能早些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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