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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没用多久清理完毕后,左午丁做梦也想不到会立下这么大的战功,俘获后狄人的大船四只,俘虏后狄人强盗十七人,杀死后狄人强盗六十一人,夺回了被后狄人抢走的大部分财物。虽然跑了一只后狄人的船,但瑕不掩瑜,这些足以让他向尖东卫长吕不施报功了。
这一带的海岸较平,适合船只停靠,左午丁猜测后狄人也会这样想,所以一直让人重点关注,果然,刚刚接到通报后狄人来了,他立刻让在附近巡逻的五个佣兵营赶去拦截,正好把后狄人堵了个结结实实。
破庙前站了许多佣军士兵,佣军不是正式编制,没有办公场所,平时在街头聚集后,由营长带着巡逻,下岗后就各自回家。百人一营的佣兵一般是一分为二,由正负营长各带一半,白天晚上分别巡逻。佣兵刚建,管理还是非常严格,执行任务也非常认真,因为他们不仅是在赚饷金,也是在保护他们自己的家人。
左午丁是东台所的所长,掌管着东台一带十个营的佣兵,其实他也不是真正的老百姓出身,普通佣兵是从老百姓里招,营长以上的官员都是各地府衙安排的,这样能保证真正的控制权还在官府手里。平时若有州府的公务,左午丁还是会去东台县衙,平时自己队伍的小事,多半是在街头解决。但今天显然不行,十七个后狄人的俘虏,可不能放在街上,想来想去,只能放在海边的这座破海神庙里。
清理完战场,左午丁就立刻赶来审问俘虏,他可不想让别人占了便宜,要知道,从俘虏嘴里很可能得到许多有用的情报,说不定哪个情报就又是一条大鱼,现在朝廷对骚扰尖东的后狄人特别重视,谁不想趁机立功加官进爵呢?
曷目诃满脸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此时正被五花大绑在庙中央的柱子上。虽然很少与后狄人打交道,但从曷目诃的穿着上,佣兵觉得他是个头领之类的人,自然得格外照顾,不仅绑的结实,还有人专门看着。
平时十分傲气的曷目诃这时已经没了精神,虽然他早曾想过,这辈子很可能是死在战场上,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战场,他一直没认为这有多危险,现在看来是太轻敌了,而且是致命的,让他没有机会再改正。
左午丁进到庙里后,立刻有佣兵走上前向他汇报,一边说着话,左午丁一边扭头看着中央柱子上的曷目诃,然后和佣兵低语了几句,走向曷目诃。
曷目诃听到脚步声立刻抬起头,神情也振作了许多,他可不能在敌人面前示弱,就是死也不能丢狄人的脸。
左午丁不屑地看着曷目诃,“能听懂我的话吗?”
曷目诃不屑地哼了一声,“老子连狗熊的话都听得懂。”
左午丁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曷目诃是在骂他,猛地抽了曷目诃一个耳光,“果然是些野蛮人,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曷目诃的腮帮子鼓了几下,突然张嘴一口血痰吐出,像一粒飞石砸向左午丁。
左午丁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就躲不过去了,血痰砸在他的肩头,青色的袍子上像是落了一朵梅花,鲜艳绽放。左午丁是打仗的出身,啥没见过,就算再恶心的东西也能视而不见,猛地从腰间拔出匕首,像只轻灵的兔子,一跃就到了曷目诃面前,匕首抵在曷目诃的脖子上。
“有种就杀了我。”曷目诃恶狠狠地说。
左午丁狡猾地笑了,“杀了你?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为什么就那么想死呢?”
曷目诃也笑了,“我不想死就死不了了吗?”
“只要你能提供给我点儿有用的东西,幸许你就死不了了。”
“你想要什么?”
“你都有什么?”
曷目诃左右看了看,“我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左午丁不屑地哼了一声,“别绕圈子了,咱就开门见山吧,你的同伙在哪儿?下一个袭击的目标是哪儿?你们的袭击有什么规律?”
曷目诃愣了一下,然后眼珠狡黠地转着,“让我出卖我的人?不可能!”
“你再好好想想,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左午丁紧紧地盯着曷目诃。
“不用想,我们狄人从不出卖同族,宁死也不会干这种软骨头的事。”
“是吗?”左午丁不屑地说着,握匕首的手突然动了动,“那我就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这只是开始,如果你还嘴硬,我会慢慢把你脖子上这根血管割断,看着你流完最后一滴血……人要没了血,不知道骨头会不会变软?”
曷目诃感觉到脖子上火辣辣的,接着是凉凉的感觉,他知道流血了,而且血顺着脖子在往胸口淌。
“狄人的血可以流尽,但骨头不会软。”曷目诃得意地笑着,“看来你以前没有接触过狄人,今天就让你开开眼。”
“可惜你看不到了。”左午丁叹息着。
“不过在死之前,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左午丁怀疑地看着曷目诃,“你终于还是要求到我。”
曷目诃笑了笑,“说不说随你,我就想知道我的人都怎么样了?”
左午丁愣了一下,犹豫着,“你们后狄虽然都是些野蛮人,但看起来还讲义气,在我们天龙,王法就是王法,犯了法就必须惩处。但有义气的人,我们还是会敬重,你的要求我可以满足你……你们死了六十一个,被我抓了十七个。”
一阵悲凉从脚底泛上,瞬间就直冲到头顶,曷目诃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窖里,每一个毛孔都在发颤,都是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就这么都没了?我对不起他们,曷目诃的内心在悲愤的呐喊……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苍凉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些笑意,略带得意的笑意。
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左午丁的眼睛,这些野蛮人果然喜怒无常,刚刚还在哭,突然又笑了,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这么说,我的人还有逃走的。”
左午丁明白了,不屑地哼了一声,“漏网之鱼而已,恐怕早吓的魂飞魄散了。”
“我们狄人只要还活着一个,就一定会卷土重来。”
“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好了,我的话问完了,你可以杀我了。”曷目诃说着把胸脯挺了挺。
“这么说你就是他们的头领?”
“不错,我是千户。”
“千户?”左午丁默念了一遍,不屑地笑着,“一群野蛮人还搞什么千户,假模假样的……那我就先杀了你这个千户,看剩下的人还会不会嘴硬!”
“狄人永不会屈服,你尽管来吧。”
也许应该杀鸡儆猴,头目一般比较硬气,可喽啰就未必了。左午丁想着,拿定了主意,把匕首收回,后退了一步,对旁边的佣兵说:“来啊,把他砍了。”
佣兵虽然和狄人作战也杀过人,但毕竟不是刽子手,这样杀人还是第一次,又有些弄不清左午丁的意图,是真的要杀还是吓吓这个蛮人,于是都犹豫着没有动,只是眼巴巴地看向左午丁。
左午丁怒了,“我的话你们没听到吗?”
看到所长发怒,郜鹏知道是真要杀,后狄强盗不是天龙人,不必经过官府,佣兵就可以自行处置。看着手下畏畏缩缩的,郜鹏在心里骂着,都是些没胆量的家伙,也不想想后狄人当初是怎么在你们村子里抢掠的,看来得自己动手了,想着郜鹏就走了过去,“我来。”
左午丁看了看郜鹏点点头,郜鹏算是他手下的心腹营长。
郜鹏掂了掂手里的宽刃砍刀,这刀虽然不是最锋利的,但刀身宽,抡起来稳重,不会轻易被磕碰后就打滑,像是有些像刽子手用的砍头刀。
“所长,就在这儿杀吗?”郜鹏突然问,他觉得这是在庙里,还是海神庙,杀人见血似乎是对神的不敬,虽然他们不是渔民,不必敬什么海神。
左午丁被一问也愣住了,在这儿杀人似乎确实不怎么合适,这海神庙以后还用得上,弄得到处是血还得给清洗,于是便说:“弄出去,到海滩上杀,杀完直接扔海里喂鱼,也省得处理尸体了。”
郜鹏朝手下挥了一下手,几名手下走过来,去解曷目诃的绑绳。
左午丁突然又说:“把所有的人都押过去。”
郜鹏惊讶地看着左午丁。
“我要他们每个人都看着自己的同伙是怎么被砍掉脑袋的!”左午丁恶狠狠地说,“我就不信没一个投降的!”
天色渐渐泛红,夕阳的光彩透过云层,惨淡地照在海边,十七个后狄人俘虏一字排开,全部面朝大海跪在沙滩上,身前几米处就是不断起起落落的潮汐,看起来是涨潮时分,不用多久海水就能冲湿他们下跪的膝盖。
也许他们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郜鹏提着砍刀站在一侧,那里第一个跪着的就是曷目诃。曷目诃不肯跪,他们狄人要死也是站着死,但在天龙没有站着砍头的规矩,两个佣兵把曷目诃死死摁在地上,又朝他的小腿踹了几脚,曷目诃才算安静地跪了下去。
郜鹏站在曷目诃身后,又掂了掂砍刀,然后举起来,瞄着曷目诃的脖子,说实话,这样砍人他也是第一次,但所长下了命令,这可是难得的讨好机会,就算横着心闭着眼,他也得把这一刀砍下去。
“等等。”
左午丁的话差点让郜鹏闪一个跟头,他的气已经鼓足了,正要把刀抡下去,被迫收住后,后退了几步才站住,惊讶地看着左午丁。
这个人是头目,知道的肯定比其它人多。左午丁突然觉得先杀曷目诃不合适,应该先杀其它人威慑曷目诃,说不定不用等十六个人杀完,曷目诃就服软了。
“先砍他旁边的。”左午丁下着命令,“让他看着。”
曷目诃被两个佣兵拧着头,强迫看着身边的手下。手下已经面如死灰,却说了一句让他无比欣慰的话,“千户,我们狄人是不怕死的。”
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郜鹏在心里暗自骂着,抡起砍刀就砍向后狄人的脑袋……刀果然不够锋利,脑袋没掉,郜鹏就觉得是砍在一棵树上,树“咔喳”一声折了,但还连着树皮没有脱落。后狄人的脑袋重重地垂下,只连着一点筋皮耷拉的很长,但就是没掉下来。
那一刻,曷目诃觉得眼前全是红色,什么也分不清了,但眼睛瞪的大大的,几乎要突出眼眶。这一刻,曷目诃突然想到,如果就这样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他的情,他的爱,老爹会怎么想?力萨勒会怎么想?乌扎娜会怎么想?
“等等。”
就在郜鹏要砍第二名狄人时,曷目诃大声喊了出来。
左午丁得意地笑了,他就知道,都是娘生肉胎,有谁会不怕死?那是给他的刺激不够,就算是野蛮的后狄人,现在不也屈服了。
“怎么样,想明白了?”左午丁轻佻地看着曷目诃,像又打了一次胜仗。
曷目诃晃了晃脑袋,又用力地眨了眨眼,“我想单独和你谈。”
左午丁愣了一下,对郜鹏说:“你把这些人都看好了,等我回来再处置。”然后又对旁边的佣兵说:“你们几个,押着他跟我回庙里。”
郜鹏急忙走到左午丁身旁,低声地说:“所长,小心这小子使诈。”
“他就是把天说破了,我也不会给他松绑,他能使什么诈?”
果然,进到庙里后,曷目诃又被绑到了柱子上。左午丁等佣兵绑完,对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在外面守着。”然后看向曷目诃,“现在只剩你我两个人了。”
“你想要的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可以给你别的东西。”
左午丁疑惑地看着曷目诃。
曷目诃低头看了看身上,“你看到我穿的这件虎皮了吧?”
左午丁愣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曷目诃穿的虎皮坎肩,“是真的?”
“你们能做出假的来吗?”曷目诃不屑地反问。
左午丁点了点头,这倒是真做不出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东西一张在你们这里值多少钱?”
“大概几钱银子吧,我又不做生意,怎么会知道?”
“那你一个月官衙给你多少银子?”
左午丁吃惊地看着曷目诃,这确实有点难以启齿,虽然他不知道一张虎皮能卖多少钱,但肯定比他一个月的俸饷高。
“一百张,换我和其它十五个狄人的命。”
左午丁惊讶地看着曷目诃,曷目诃眼神稳重不乱,面色刚毅,显然不是在说笑,把一个大难题抛给了左午丁。
郜鹏始终没看到左午丁回来,心里有些乱,会不会真出事,要不要再派几个人去看看?但转念一想,所长说了不会给他松绑,那么多人看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能出什么事呢?自己万一贸然闯进去,再让所长不高兴……
郜鹏还在这儿反复纠结,左午丁独自从庙里走了出来。看到左午丁步伐沉稳,郜鹏终于松了一口气,快步迎向左午丁,“所长……”
左午丁走到郜鹏面前,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左午丁小心地左右看了看,“去问问,哪个后狄人能掌舵,把他带过来。”
郜鹏又掉进浆糊桶里了,这所长一出来,就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可他不敢问,只能照做。
郜鹏回去一问,果然有后狄人会掌舵,而且不止一个,他就选了一个看着身体最结实的,让手下押着后狄人,来到左午丁面前。
左午丁看了看后狄人,拧了一下头,“你押着他跟我走。”
郜鹏急忙从手下手里接过后狄人,也摆了下头,手下会意急忙离开。郜鹏押着后狄人,急忙去追已经走向庙里的左午丁。
不长时间后,左午丁、郜鹏和后狄人又出来了,仍然是左午丁走在前,郜鹏押着后狄人紧紧跟在后面,但方向却不是回海滩上砍头的地方,而是海岸的另一侧,四艘缴获来的船全都拴在那里。
“给他解开。”到了岸边,左午丁命令着郜鹏。
“所长,您可想清楚了?”
“我们一年这么辛苦,也赚不了几个银子,现在不仅有银子赚,而且后狄蛮人也保证了,以后不再侵入我们管辖的地盘,这种两全其美的事上哪儿找?”
“后狄终究是蛮人,说话未必有信用。”
左午丁犹豫了一下,“就算他们言而无信,难道我们还怕他们不成?能抓他们一次就能抓两次。起码先把眼下的便宜捞着,这里都是我们自己人,只要我们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就怕人多嘴杂……”郜鹏仍旧有些担心。
“这次过来了五个营,每个营分十张虎皮,卖了钱你们自己分,难道还有嫌钱咬手的?”左午丁的语气有些不满。
“那当然不会。”郜鹏见左午丁不满,急忙说,“谁会嫌钱多呢?”
“那不就行了,管好自己人的嘴,谁出了漏子,拿谁是问!”
郜鹏不敢再说什么了,把后狄人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左午丁看向后狄人:“该怎么做你都知道,我只等三天,三天后如果不见有船来,我就把十五个人全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