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烟雨楼内,可谓是人山人海。
暧昧的灯光,摇晃的骰子,围观的众人,皆聚焦在叶家三公子与天琼城王公子的这一战。在意识到岳非言为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王渺舟随即放开手与叶琦一博生死。
此时的王渺舟并不知道,岳非言为什么要帮他。说来奇怪,要他一只手的是岳非言,想要帮他的也是岳非言。虽然王渺舟非常能够理解岳非言不得不砍他一只手的原因,但是现在岳非言这突然的暗中提醒,让本就有些紧张的王渺舟感觉有些云里雾里。
眼下,王渺舟根本没有心思去细细琢磨这些,他的打算是能拖多久拖多久。为了不让叶琦和周围人发现王渺舟使诈,第八局之后,王渺舟先赢个几局,再战平几局,然后又给了叶琦点希望,故意输给他几局,用这种方式来消磨他的锐气,同时也通过这个方法拖延更多的时间。
点燃在花台上的四柱香,随着王渺舟的消磨基本上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因为王渺舟后面赢了叶琦好几局,所以岳非言命人为他点上了新的香签。按照现在台上香签的数量,王渺舟完全可以慢慢悠悠等跟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叶家公子,好好聊聊。
此时的,叶琦脸都气绿了,作为赌场老手,他从来没有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虽然说赌桌上的输赢,本就人之常情。但是龙虎斗这种玩骰,叶琦不可能输多赢少。
可今天,叶琦真傻眼了。
或者说,王渺舟开眼了。
八角桌上,王渺舟看着满头大汗的叶琦,安慰道:“要不,你先歇歇?”
叶琦冷笑:“你在说什么梦话?又想拖时间?”
王渺舟反问:“看见那新点燃的几柱香没有?”
叶琦:“看见了又怎么样?”
王渺舟:“你认为现在我还需要拖时间?”
叶琦:“怎么,难道真的会有人来救你不成?”
王渺舟:“不是老子想打击你,老子就算是一坨屎,也比你个庶出的废物有点价值,几天前在天琼城风月楼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什么玩意儿都没有,现在近距离看看,连屎都不如!”
叶琦听罢,怒目而视:“你怎么骂人呢?”
王渺舟:“难不成还让老子给你讲道理?就你这骰子摇的,跟尼玛个驴放屁似的,一阵一阵的,我一个新手都玩的比你像个样子,听说你娘也是青楼出来的?抱歉,忘了你娘去世的早,所以从小没有人管你,也难为你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孤儿,天天混迹这种地方,不过我建议你以后还是别玩这个了,等以后有钱了去天琼城给你自己买个娘,让她好好管管你,别老是在外面秀你的这猪脑袋。连个骰子都玩不明白,还想要老子一只手?玩尼玛呢!”
叶琦:“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王渺舟:“我这一个外人都替你爹感到丢人现眼,你大哥叶玮人中龙凤,官至帝丞,盛名帝都,仅次于如今方伯梁懿,二哥叶璇,有名的江湖浪子,以“归来剑”闻名四海,风头丝毫不亚于夙国柳氏风刀柳风尘,就连你那个妹妹叶玫,一个弱质女流都凭着自己的本事混了个帝都禁军小头目当当,而叶琦就是个废物,庶出的也就算了,除了吃喝嫖赌,你还会什么?”
叶琦怒了,直接把骰衷扣在了桌上:“关你屁事!”
王渺舟笑了:“这次你先开!”
叶琦本想与王渺舟对骂,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看了看自己骰衷里的点数,王渺舟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
台下所有人都在看着叶琦。
此刻的叶琦已是还流浃背。
明明输了没有什么,但是叶琦并不想输,他想赢,他想扬名!他想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但是这这一局,他输了。
一一二,四点。
王渺舟笑了笑,这一局他根本就不需要用点小伎俩:“我的是二四五,十点,龙,承让。”
属于王渺舟的时间,在岳非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变得越来越多。王渺舟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下午跟司徒钟情学了一手,不然今夜恐怕有的哭了。
此时的岳非言目光早已不再八角桌上。
他负手绕着叶琦与王渺舟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圈。在烟雨楼,没有人敢质疑他岳非言,事实上即便是翻了整个帝都也没有一个人敢得罪这位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即便是梁懿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因为,这个男人虽然没有资助列国诸侯金钱,但是却以垄断的方式拿下了帝都的大部分基础产业,从食盐到铁器,再到纺织运输业,都有他岳非言的一杯羹。
这个问题让梁懿头疼到了今天,都没有办法彻底解决。可怜的梁懿,好不容易把混迹帝都的世家死死压住,结果突然杀到的这个天琼城商人,差点坏了他的宏图伟业。
幸好,岳非言并不打算站队。
岳非言眼光毒辣,早在梁懿将天子献给络国的时候就看准了这千载难逢的商机,他从那时起便把在天琼城的基业托付给了他的弟弟岳非花,然后专心经营他在帝都的生意。
可是,现在他发现,帝都的这一切,并不是他想要的。尤其是帝都的这些世家们都臣服于梁懿之后,岳非言开始过起了一眼便可以望到头的日子。
他想要的,和景轩一样。
但是却又和景轩不一样。
岳非言想要的,也是“天下”。
只不过,他想要的是天下财富。
而景轩想要的,则是天下归霁。
云凡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先收复失地然后再说别的。
多年前,天琼城的四大创始人被烬朝皇帝离烬赶出了这片大陆,为了逃避追杀,四位当时巨贾汇聚所有家当,在海上铸建了这座至今已历六百年辉煌的天琼城。
作为如今天琼城排行第六的“曦”字商行老板,岳非言从小在天琼城长大,直到二十岁那年第一次上岸,去的是当时东霁帝都镜月城,结果刚体会到了霁北风情没多久,岳非言便亲眼目睹了“天火劫”。
繁华破灭在弹指之间。
而这个来自天琼城的男人,也因为“天火劫”,从此与霁北结下了一段奇妙的因缘。那场天火劫中,岳非言被黑色的火焰烧伤了左腿,所以现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若不是当时被一个披着青色葵花纹络锦衣的女人,在危难关头救了一命,或许现在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已经变成了他的弟弟,岳非花。
之后,岳非言一直在霁北明月城修养身体,并在夙国与墨国的第一次战争结束后,被他的弟弟从夙国接回了天琼城,但是没过多久岳非言便以寻访名医治腿伤为理由,离开天琼城,留在东霁至今。
对于夙国,岳非言的感情很是复杂。除了他在霁北那些已经黄了的生意,他很想在有生之年风风火火的再回一次霁北夙国,见一见那个救他一命的女人。
事实上直到岳非言离开霁北后的多年,他都不知道那个救了他这条命的女人叫什么,尽管后来他查到了那个女人,可能是出身夙国四大世家之一的夏氏。
即便是过去这么多年,岳非言依然记得她的衣着,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的发间余香。如果有一天,他们在人海中相逢,岳非言相信自己定能一眼将她认出。
但是,这些都不是岳非言此刻等待云凡出现的真正原因,岳非言其实想要的,是跟云凡做一笔生意,这笔生意只能跟霁北未来真正的主人做。
当云凡、司徒钟情、景轩同时出现在烟雨楼时,即便是隔着老远,岳非言也能第一时间发现。虽然他没有见过云凡,但是他认识景轩。
在刚刚和王渺舟的交谈中,岳非言得知景轩也是他的老友,所以在刚刚负手徘徊期间,岳非言推断,云凡此次来帝都很大可能是来找景轩的。
但是,他找景轩做什么,岳非言并没有想到。花台上,八角桌,骰衷再次落下,但是这一次当王渺舟准备耍耍小伎俩的时候,岳非言没有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时你王渺舟,已经膨胀了。
他准备这一局自己先开,但是当骰衷刚准备揭开的时候,岳非言突然出现在王渺舟身旁,死死按住了他的骰衷。
黑色的衷口直接将王渺舟的左手小拇指卡在八角桌上,疼得王渺舟大叫:“老岳,你这是几个意思?!?”
岳非言冷笑:“王公子,你在我的地盘抬价也就算了,现在玩个骰子还偷鸡摸狗,不合适吧?”
王渺舟诧异的看着他,小声与他耳语:“不是你暗示我可以搞点小动作的吗?”
岳非言疑惑:“王公子是不是曲解了我的意思,还有我什么时候跟王公子暗示过这些?可有证据?”
王渺舟这才反应过来,遂大声怒斥岳非言道:“老岳,你算计我!”
岳非言没有理会王渺舟,而是掏出了袖中刚刚那把削去叶琦发带的匕首,在王渺舟面前晃了晃:“抬价污蔑,偷鸡摸狗,来人呐!”
对座的叶琦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是看情况他判断可能是王渺舟在玩龙虎斗的时候,作弊了。此时的叶琦赶忙跑下了花台,把舞台让给了岳非言。
只见几个彪形大汉将王渺舟扣在了八角桌上,并将他的两只手纷纷按住,伸摆在岳非言面前,岳非言大声道:“为平息众怒,今夜委屈王公子了,天琼城时候你暂时保管的这两只手,今日我岳非言只能在帝都给你卸了!”
王渺舟:“岳非言!你阴我!”
岳非言:“得罪了!”
“慢着!”
远处,一个掷地有声的呼喊令岳非言手中的匕首失去了准心。王渺舟再一次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危机关头,云凡带着景轩和司徒钟情正式登场。
锋利的匕首再一次落在王渺舟指间。
众人的目光随即由花台上转到身后。
围观的群众不约而同的为云凡、司徒钟情、景轩三人让出一条大道。人们从他们三人的身上看见了什么叫做来者不善。
热闹的烟雨楼里,鲜红的花毯上,岳非言在老鸨的搀扶中缓步走下花台,与云凡目光相触。见到岳非言时的云凡,表现的很从容镇定。他并没有因为看见王渺舟跟个王八似的被扣在桌子上而愤怒。
他知道这里是帝都,天子脚下,所以不能像在天琼城那般放肆,加上有景轩在他左右看着他,今夜的云凡没有了天琼城时候的嚣张。
王渺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与云凡重逢后便一直在倒霉,但是现在并没有多少人会去顾及他的感受。
此刻,岳非言与云凡等人才是这烟雨楼众人目光的焦点。暧昧的灯影下,岳非言一瘸一拐地走在红毯上,丝毫不避讳围观者的目光以及私语窃窃之声。
刚刚在与王渺舟的对话间,岳非言推断景轩也会出现,但是却没有想到出现在烟雨楼里的景轩竟然没有带着光风禁卫一起出现,而是选择和云凡等人并肩。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见到景轩后的岳非言,象征性的与他揖手:“好久不见,景大统领。”
景轩回以揖手:“久违了,岳老板。”
岳非言客气道,余光在此间暼向云凡。
岳非言:“不知景大统领突然到访,有何贵干?”
未等景轩开口,一旁的云凡问道:“把王渺舟放了。”
岳非言疑惑的看了眼云凡,又看了眼景轩:“这位是?”
景轩:“我的一位朋友。”
岳非言:“请问,怎么称呼?”
云凡:“云凡。”
岳非言:“原来这位公子,乃是不久前大闹天琼城的夙国储君,昔日东霁的名将,如今北陆飒部君侯云凡?”
云凡:“正是。”
一旁的司徒钟情就这样直接被人无视。
云凡:“敢问阁下是?”
岳非言:“在下岳非言,烟雨楼东家。”
云凡听罢,迟疑片刻,并于此间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又瘸又拐的男人,看他衣着以及食指上的那个紫金扳指,云凡又多问了一句:“天琼城的岳非花与阁下是什么关系?”
岳非言:“舍弟。”
云凡:“原来,你就是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岳非言!”
岳非言:“曦字商行确实是鄙人名下资产,但是大多时候都是由舍弟在代为管理。”
黑色的刀锋出鞘时,岳非言眉头一皱,云凡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将天纵牙抵在岳非言的喉间。
岳非言的目光落在了这把血黑色的刀上:“这就是传说中的神魔之刃天纵牙吗?”
云凡没有理会岳非言的疑惑,只是冷冷道:“把王渺舟放了。”
此时,烟雨楼周围的护院见岳非言被挟持,纷纷围了上来,但是岳非言却脸不红心不跳,大袖一挥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岳非言:“这个恐怕不行。”
云凡:“你认为我是在跟你讲道理?”
岳非言:“王公子在烟雨楼胡乱抬价,玩骰作弊,又诬陷鄙人,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现在云公子一句话就把他放了,那我岳非言以后在帝都的生意也就不要做了。”
云凡:“生意重要还是命重要。”
岳非言:“自然是生意重要。”
云凡:“命都没了,要生意何用?”
岳非言:“生意人的命就是生意。”
云凡:“你不如直接说钱比命重要。”
岳非言:“那是自然,没有钱什么事都做不了。若不是因为这样,云公子又怎么会不远万里,大闹天琼城带走王渺舟。说白了,云公子也是看中了王渺舟的钱。”
云凡:“说的你好像很懂我一样。”
岳非言:“那在云公子的眼里,钱重要还是王公子的命重要?”
云凡:“两个都重要。”
岳非言:“若是二者选其一呢?”
云凡:“现在选择权在你那儿还是在我这里,岳老板看不清情势吗?与王渺舟相比,岳老板的命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
岳非言:“这个得看云公子。”
云凡:“看我?”
岳非言:“我知道云公子现在非常需要钱。没有钱,云公子就没有办法招兵买马,笼络人心,收复夙国被墨国所占领的失地。”
云凡:“岳老板知道的真多。”
岳非言:“王渺舟,王公子现在已是丧家之犬,身无分文。你们在离开天琼城不久,天琼城副会长江雉便侵占了王渺舟所有资产。对于云公子而言,此刻的王公子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
话语间,这个被天纵牙架在脖子上的男人丝毫没有因此而感到畏惧或是慌乱。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以及每一个神态都像云凡展示了什么叫做不卑不亢。
云凡:“他有无价值,关我屁事?”
岳非言疑惑:“云公子不在意吗?”
云凡:“我再说一次,放了王渺舟。”
花台上,王渺舟扭头看着台下的云凡,心头瞬间一暖。面对抵在喉间的天纵牙,岳非言不卑不亢,原本正在观望的烟雨楼护院已经顾不得岳非言的命令,将云凡三人围住。
景轩见状并未阻拦云凡,而是拔出飞花剑与他背靠,司徒钟情则握紧双拳,一副非常警惕的模样。岳非言见状笑道:“不必如此紧张。”
云凡:“死到临头还嘴硬?”
岳非言:“我赌你不敢杀我。”
云凡:“你就这么自信?”
岳非言:“这里八阶以上的武者近百人,都是我的人,你和景大统领虽然已是十阶武者,但即便出手再快,也快不过抵在王渺舟喉间的匕首。况且,这里是帝都,你若杀了我,景大统领该如何交代。”
云凡:“你这是在威胁我。”
岳非言:“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云凡:“我有别的选择吗?”
岳非言:“当然有。”
云凡:“说来听听。”
岳非言:“我想和你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