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9日,M省水仙师范学院。
学校之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震惊了全校,许多人都在传9月底经济学系那次死亡事件,而且越传越玄乎。学校的高层领导自然相当重视,特地召开了经济学系的大会。
做这次讲话的,竟然是本校的校长!
两个班的同学被黄辅导员召集,到诚行楼二楼的202大教室。看着黄辅导员一脸严肃的样子,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江西穆坐在最后一排,靠着座椅,手指在桌子上敲着。他看到最前面的讲台,上面摆了一排的桌子,上面放着领导的名字——文风盛副校长,玉京筱纪委书记,余欢经济学系主任……大概十个,坐得满满当当。最中间的,是校长,牌子上写着莫思归。
“莫思归……”江西穆轻轻的念叨了一下。或许是这个名字稍稍引起了他的兴趣,权当解闷一下。
坐在前面的宋情词转过头,介绍道:“你是不是觉得校长的名字,取得——很有悲伤的诗意呢?他2009年担任我们学校校长。他人很好哦,节假日过后经常站在大学校门口迎接回来的同学呢。有哪一位校长能像他这么好的。”
“说起校长,听说是日本留学回来。教授建筑学课程。”一旁的欧阳建康似乎很兴奋:“总之校长很厉害的样子,水仙体育馆不就是他建的吗?今年7月刚完工,10月就开放了。”看到江西穆冷冷的他,欧阳建康吓得转过脸,佯装看书。
很快校领导一一走进教室,学生们立马保持安静。这些领导堆着笑容,对着中间一个人十分的恭敬,想必他就是校长。他身形微胖,穿着棕灰色的T恤;脸蛋微圆,带着黑框眼睛,陪着浅浅的笑容,颇有儒雅之感。
领导之间相互寒暄了一会儿,慢慢坐定,喝着茶,打开文件夹,又与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江西穆打着哈欠,颇为无趣的看着台上的政治家们,“体面其表的家伙们……”
此次开会的内容,果不其然是关于那次命案的,经济学系主任余欢十分的严肃,先大概的讲解了当时的情况,并对学生提出批评:“你们的父母将你们送到学校,不好好的学习,却谈什么恋爱,这多么令人痛心的事情……”
一旁的欧阳建康倒是蛮八卦的,他猥琐的左右张望,与江西穆说道:“你知道吗?步月的家人都闹到学校了!虽然苏影被抓住了,但是她的三姑六婆什么的依然还是来到学校闹事,就在国庆节的时候。那阵仗可真吓人。我听说,那些亲戚带着锅铲啊什么的,围在学校门口,要求还回一个公道。校长出面协调解决,好像还给出了一大笔的钱才算完事。”
江西穆看着前方,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听着。
有时候,藏在光亮里的恶才真正的令人玩味。那些丑态、那些矫揉造作一起浮现在日光之中,变成了精心奉献出来的戏。
“无聊的人。”江西穆冷冷的吐露。
欧阳建康原本还想说更多内幕,听到这句话,吓得将头缩了回去。
领导轮番说话,官调子一个比一个的足,从案件本身一级级的上升到精神层面,再到政治层面,就与他们的职位一样。屁股决定了思想的高度,这句话总是没有错的。
最后压轴训话的自然是本校的校长。前面的讲话已经上升到省一级的政治层面,想必校长的讲话,定然要到国家层面。
“同学们,你们这个国庆节去哪里玩了。今年是唯一一次可以放八天的。要是不出去玩,那就十分的可惜啊?”
开场白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如此的随和,此话一出,下面好多同学都立马互动——“去沧海市看海了。”“我都去别的省逛了好几个城市。”“去山里探险,还好没死在里面。”“我办理了签证,去新加坡玩了。”教室一下闹哄哄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
对于校长这样奇怪的开场白,同学们早已是司空见惯,似乎早就知道校长会这么问。
“我就说嘛,放假八天不出去玩的,那真是太傻了。”校长笑眯眯的说道。
江西穆在桌面上敲打着手指,煞有“兴趣”的打量隔了十几桌远的校长。莫思归这名字取得格外涵养。人如其名,这位校长先生穿着棕灰色阿玛尼衬衫,似乎是新买的还没有产生褶皱,下身穿着布森西裤,熨烫得十分的平整,只看到裤腿两道线。再看看那圆乎乎的脸,驾着黑框眼睛,微笑似乎是他的标志性。
“还是年轻的时候好啊,不像我们年轻的时候,想要玩都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校长十指靠拢置于桌上,脸上变得严肃:“学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做为校长十分的痛心。开学的时候,我到校门口迎接你们,希望你们能好好学习。可是却有人不把生命当一回事,却要选择如此激烈的行为。”
校长停顿了一会儿,脱下眼睛,揉了揉眼中的泪水,略带哽咽:“生命真的非常重要,一旦失去就没有下次机会。有了什么问题,就算是天大的问题,我们这些当老师的,难道不可以帮帮你们吗?这样的方式,我们都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教室中传来低沉的呜咽声,江西穆环顾四周,二班的好些个女生趴着桌子,似是在哭泣,为她们的好姐妹而不值。
校长缓了缓语气:“你们当中的同学逝世,这确实很让人受不了。我看着你们高高兴兴进校园,却总不能是看着其中个别躺着出去。你们好好想想吧。生命,真的很重要。”
校长与旁边几位领导说道:“我们走吧,让同学们静静。”
领导们怀着严肃的表情离去,校长最后一个离去,临到门口,驻足看了会儿班级,摇了摇头无奈的叹声气。
二班的班长苗秀儿走上讲台,她的眼睛红肿,似乎哭了许久。她哽咽着说道:“今晚上我们举办一个送别仪式,希望同学们——能来参加……”
江西穆耸耸肩,无意间看到前面的宋情词。她看向窗外,波浪卷的头发无法遮挡住她红肿的眼睛,眼眸之中饱含着深深的悲伤,眼泪充盈其中化作了湖。
他心中为之悸动,很快低下头,压制了情绪。
大会结束,江西穆跟在宋情词后面,她一直低着头,无精打采的走着。旁边其他班的同学有说有笑,她就像被黯淡的那一束光中笼罩着,从一群五光十色的光芒中挤出一个道路。
直到她撞到一个人。
“情词,你怎么走路都没有精神呢?”
一个和蔼的声音将她惊醒。她抬头一看,吓住了,“莫校长……”
江西穆双手插在口袋中,靠在墙边,看着宋情词和校长的奇遇。
“还是为步月的事情伤心吗?”校长打量着她,不禁叹了一声气,和蔼的脸上挂上了乌云。他看到后面的江西穆,不仅问道:“怎么这位同学,我没有见过呢?”
宋情词擦去眼角的泪,看向后方大冰脸似的江西穆:“他叫江西穆,是我们班的新……”
“校长,很感谢你今天来给学生讲话呵呵。”黄辅导员不知何时站在办公室门口,脸上堆着笑容,然后对那两个学生说道:“现在也快到上课的时间,你们赶紧去,别耽误学习。”
宋情词这才想到,对校长说道:“那莫校长,我去上课了。”
“你去上吧,别耽误就好。”校长笑眯眯的挥挥手。
江西穆在后面慢慢的跟着,在楼梯转角处,停了下来,打量着黄辅导员与校长,他们有说有笑。不过黄辅导员脸上写满了谄媚和卑微。方才黄辅导员打断了宋情词的话,显然是不想败露了江西穆是转校生身份。显然是偷偷摸摸,为了财路还是甘于冒险的。
“上帝造就一个人,原来是体面其表,流氓其质。”江西穆嗫嚅着这句口头禅,脸上更加的冷漠,与周遭朝气蓬勃的笑脸不是一个世界。
晚上八点,302教室。
宋情词与江西穆到此参加送别仪式。教室里面摆着一圈白色蜡烛,围成一个爱心。爱心的中间是一张巴掌大的相片,不过是黑白的。
步月,似乎还在大家的心中,没有走远。
大家围在蜡烛的外面,默默的低着头,手中捧着一个白色的蜡烛。蜡烛的光芒,将他们的脸照得分明。悲伤的面容上,光影分明,影的一面代表着回忆,回忆与步月的点点滴滴,光的一面代表着希望,希望步月能一路走好。光与影的交融,便是一个叫做泪的物质,与烛泪同滴在手心,晶莹剔透。
大家一个接一个,将蜡烛放在爱心的外面,代表着班里的同学将一直与步月同在。
江西穆将蜡烛放下,看着照片中的女孩。黑白相片内,她一直微笑着。
他走出教室外面,看着外面的夜。星空,除了黑暗,便是零星的点点。
多年之前,他也是这般注视着星空的。而注视星空的地方,要么是山野,要么是贫民窟。对于生命的怀想,他不是第一次考虑。多少次,他迷茫过,在迷宫的十字路口找不到出路。
他活到现在,居然是要感谢那每晚折磨他的噩梦。对,就是那个噩梦,使得他不断回到现实,向前奔跑。面对无数的血腥,面对无数的肮脏,乃至面对无数的人性本恶,他都要将内心伪装得无比坚强。
因此,犹如蜉蝣一般的生命,他能像病菌那般活着,不轻易的放弃。
将自己封在黑白相片中供人祭拜,他自认为,时候未到。至少,那个真相,先要从坟墓中挖出来
他手机一阵震动,一封短信发来,是陌生号码——“货到,准备发出。”
不多一会儿,远处的西洋路,一辆大货车过来,在离学校地下通道还有50米时候,停顿了一下,随后飞快的从学校地下通道上的马路开走。
江西穆将短息转发到一个陌生号码。
10分钟后,一辆QQ小汽车开过来,在学校地下通道上的马路停下,一个女人下来,漫步在上面。不多会儿便返身回到车上,开走了。
江西穆将两个短信统统删除,手机的短信箱再次干净彻底。
这种渣滓般的勾当,便是他所有营生。就像那噩梦,无法甩开一般。他还是活在黑白的相片中,无人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