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刚多林,一派祥和。
自从白公主阿瑞蒂尔离开刚多林,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不知不觉间,难耐的炎夏已经过去了一半,气温也日渐升高。当然,即使是环山包围,刚多林也不例外。就在几天前,北方吹来一股炽热的风,将一股浓烟从大敌的安格班要塞吹向南方,吹入贝烈瑞安德境内。但这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这种情况出现是在芬国昐的人民来到中洲的第二年。那个时候诺多精灵刚到这个大陆,因此没有大举向内陆迁徙,全部驻扎在西海岸边的希斯路姆,米斯林湖畔。彼时浓烟笼罩希斯路姆的天空,诺多族精灵们都感到害怕。
现在,形势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希斯路姆只剩下了芬国昐和芬巩以及他们的少部分子民。芬国昐家族的旁系,芬国昐的兄长费艾诺的七个儿子早已迁到了东贝烈瑞安德境内,而芬国昐的弟弟菲纳芬的子女们也在各处有了自己的统治权。各路王者虽然仍然维持着联盟关系,以芬国昐为至高王,但是矛盾和仇恨潜伏在其间。
随着诺多族统治范围的加大,浓烟的遍及范围也比上一次大了。这浓烟像是针对着他们。
“这不是个好兆头。”图尔巩站在王之塔的走廊上,透过一扇落地窗向北望去。他看见环山的北方外侧,那方向有闪动的火光。
图尔巩不知道环山北侧之外发生了什么,毕竟他已经一个月没有离开了。但他知道那一定不会带来什么好运,因为那火光来自安格班堡垒的方向。图尔巩拿着格拉姆德凛剑举在胸前,用左手轻轻摩挲着。剑锋反射着北方的火光。图尔巩的一滴汗珠落下来,砸在剑锋上粉碎了。天空中乌黑一片,虽然时间是上午。
“这异象或许预示着什么。”他说,“战争或许不会立即爆发,但是魔苟斯一定已经开始酝酿着什么。”他又流下一滴汗珠,在接触到大理石的地面的那一刻发出了滋滋的声音,蒸发不见。他说:“三位领主出发之后至今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如果他们的确前往了芬巩的国度,按路程算应该已经回来了。”
一位侍者将双手交叉在腹部,缓慢地低着头走过来,没有脚步声。图尔巩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正望着图姆*平原上被烘烤的扭曲地抖动的空气出神。直到侍者走到近前,图尔巩才反应过来。侍者从斗篷的兜帽中露出英俊的面庞:“图尔巩陛下,飞燕家族的领主杜伊林来了。”
图尔巩心想:“他这个时候找我?现在大概是他的家族在看守隐匿之路的入口。莫非他安置在环山中的岗哨打听到了什么外界的消息?”他看着侍者:“让他去塔顶找我!”
侍者低着头退下。图尔巩离开了窗口,向盘旋楼梯走去。他顺着楼梯上了塔顶。塔顶和钟楼的顶部一样,没有墙,吊着一口不是很大的钟。这钟只在有紧急事件的时候会被敲响。从塔顶可以望见环山以内的一切。图尔巩等了一会儿,杜伊林也从下面上来了。
“陛下,我有事要报告。”杜伊林的视线在抖动,“根据我的哨兵的报告,有人看见护送公主的三位领主又一次度过了布砾希阿赫渡口。”
图尔巩突然露出了喜悦的神情,握住杜伊林的两肩:“他们回来了?”
杜伊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但是,公主却依旧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好像是放弃了西去的路途,返回过来了。但是奇怪的是,哨兵们报告他们径直穿过了丁巴尔平原,一路东行,渡过了明迪布河,进入了‘恐怖死亡之谷’南顿埚塞布。”
图尔巩听见这个地名,他的瞳孔突然缩小,脚跟突然不稳,向后跌去。要不是扶住了围栏,他险些摔下高塔。一阵风吹来,钟轻微地摇晃着。图尔巩突然一改平日的优雅,冲上去抓住杜伊林的领子。杜伊林惊讶地看着。“你是说真的?阿瑞蒂尔走上了这条危险的道路?如果她能听我的前往芬巩的国土,她应该已经安全到达了。她何必走这条路?这样看来,恐怕他是前往东方找费艾诺众子去了。”他放开杜伊林,恍然大悟的样子,“好的,好的,我明白了!她一定是去找费艾诺七子了!她一定是去东贝烈瑞安德了!”他由惊讶转为愤怒,他一拳打在钟上,钟发出咚的声音,下方王之广场上的人不明所以,望向塔顶,“她在西方的时候就和那七个人中的凯勒巩和库茹芬交好。可恶的费艾诺七子:迈兹洛斯、玛格洛尔、凯勒巩、库茹芬、卡兰希尔、阿姆拉斯和阿姆罗德!要不是他们和他们的父亲的挑拨,我们又怎么会和维拉决裂?要不是他们的鼓动,我们怎么会远离西方?要不是费艾诺的背叛,我的父亲又怎么会被逼到带领族人徒步越过坚冰海峡?如果不是为了维持安格班合围,芬国昐的子民早已不会忍受费艾诺的子民!”图尔巩的额头此时布满了汗水,头发全都湿了。杜伊林呆呆地望着他,他从来没见过他的陛下发这么大的火。
图尔巩扶住围栏,低着头,深呼吸了几下,拍了拍衣服,看着杜伊林:“在王之广场集结你家族的所有弓箭手。那山谷里的怪物只有弓箭手能够奈何。我们要进军南顿埚塞布,解救阿瑞蒂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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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刚多林的寂静,被一阵嘹亮的号角声撕裂。马嘶马蹄声和兵革摩擦的声音交织着,奏出一支杂乱的交响乐。王之广场上乱作一团,有很多骑手在广场上集结。这些骑手身穿轻装布衣,脚上是一双便捷的皮靴。每一位骑手的背上都背着一把木弓,腰间配备着两把轻小的短匕。在仿造的金树和银树下,是骑着马的杜伊林和图尔巩。
杜伊林高举起木弓:“飞燕家族的骑手们!你们该像飞燕一样敏捷,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样的邪恶在南顿埚塞布等着我们!但无论那多么恐怖,我们非去不可!因为这时,那里有我们的兄弟姐妹正在面对着这些我们认为恐怖的邪恶!”他离开两棵树,骑入众人之间,所有的骑手都停在了原地,看着他,心中有一股火在燃烧,“前进,飞燕子嗣!”杜伊林抽出一支箭向天空射出。
望着那支箭消失在头顶压抑的浓烟中,骑手们高喊:“前进!”
杜伊林挥动木弓,离开人群,驾马走在最前面,图尔巩就跟在他后面,其他的骑手排成一个长队,浩浩荡荡地穿过街道,骑向主门。街道上本来站满了人,却被这个突然集结的队伍吓了一跳,马上回避到街道的两侧。马队距离主门还有大概两百呎的时候,正在守门的士兵看见了他们,马上打开了大门。因此马队不受任何延误地来到了城市外。这时是中午,因为集结骑手们没有耗费太久时间。
杜伊林在最前面,骑得很快。他知道这次的任务非常重要,因为他的陛下甚至打破了不允许出城的规定。这让他了解到如果说有什么能让图尔巩看的和刚多林一样重的话,那就只有他的妹妹了。
马队在图姆*平原上疾驰而过,不久接近了隐匿之路的入口。金之门马上打开,紧跟着其他的门也先后打开。他们没有携带照明的工具,径直驶入了木之门,在漆黑的山洞中穿行。马蹄踏入干河水流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山洞中。
很快,他们来到了山洞的另一端。马队沿着干河向南骑了几哩路,然后就转而向东疾驰,克瑞赛格林群峰一直在他们的左侧。他们穿越了丁巴尔平原。
他们在傍晚时分,才赶到了明迪布河畔。明迪布河隔开了丁巴尔平原和南顿埚塞布。这条河很浅,河水只能淹没马腿的中部。而河的对岸,就是恐怖死亡之谷南顿埚塞布了。两岸的土地对比鲜明。这一岸是绿色的草地,在夕阳下泛着红光;对岸却是一片黑色的焦土,在这红色的光芒中看上去像是风干的浓稠血液。强烈的色差使一股恐惧感袭上所有人的胸口。这时候西方在他们的背后,因此要渡过明迪布河就像是步入一个黑暗的深渊。
南顿埚塞布被视作山谷,但其实是险峻的山脉埃瑞德戈埚洛斯的南部山麓,从那里一直延伸到南边的灰精灵王国多瑞亚斯的北境的区域。明迪布河是这片区域的西部分割线,而东部是另一条叫做埃斯加尔都因的河。那座险峻的埃瑞德戈埚洛斯山脉,朝向山谷的一侧是陡峭的绝壁,大概从来没有人能够从那上面跋涉而下。南边的多瑞亚斯王国有魔法环带的保护,使这山谷成为一片与世隔离的黑暗之地。山谷中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邪恶生物。那是在太阳尚未升起的岁月里,这些邪恶之物的始祖进入了山谷,在这里繁衍后代。所有的精灵都清楚这山谷是危险的,因为还没有人能够活着出来。也因为这样,也没有人知道到底山谷里的邪恶生物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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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丝光芒消失了,太阳不久就落到西边的群山后面去了。从河的这一岸望过去,可以看到南顿埚塞布山谷中的树木都枯萎了,像是被一阵赤焰给烧毁。另一岸飘过来一股腐臭的气味,令人作呕。
弓箭手们在这一岸做暂时的休整,取出马袋中的面包,快速的啃食。他们没有下马,因为随时要准备过河。他们出来时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所以他们享受着踏入黑暗前的美好。图尔巩在一边沉默,什么都没吃。他时不时会抬头望对岸。不祥的预感萦绕不去。
刚才图尔巩就注意到对岸的枯树之间有些白色的东西。他看不清那是什么。
当图尔巩看见大部分的人都不再进食了之后,就下令前进。马队涉过了明迪布河,水花溅起,在他们的头顶上纷飞。
渡过河后,图尔巩终于看清了那些挂在枯树之间的白色东西是什么。是蛛网。但那蛛网似乎显得……太大了……
山谷中有很多小溪。图尔巩对山谷中的小溪里有些奇怪的感觉,但他说不清楚那感觉是什么。山谷的地上有很多骷髅,很难想象他们死前面对着什么样的恐怖。这时候图尔巩突然感觉到口渴。他感觉到后面马队中有人脱队,所以他转头看后方。他看见有一些骑手正拿着水壶在小溪中灌水。“或许他们也口渴了吧!”他这样想,“是啊,毕竟出来到现在他们都没喝过水。”因此他没有因为那些骑手的离开而愤怒,甚至他也想去小溪中灌上些水。
他转回头向前看,突然看见面前的两棵枯树中间挂了一张坚韧的网。他来不及反应,马绊倒在地,而他则翻了出去,倒在地上。
杜伊林立即驾马上前搀扶他。而图尔巩突然失去了对溪水的欲望,用手扶着头。一个念头在他的脑中涌现,那溪水在试图诱惑骑手饮下。图尔巩马上站了起来,对后面的马队大喊:“把溪水倒了!不要饮用溪水!”
正当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有十几个人突然开始口吐白沫,从马上跌下来,昏了过去。其他的精灵下马查看他们的情况,杜伊林也骑马进入那些昏迷的精灵之间。他跳下马,走到一个昏迷的精灵身边,将手放在他的鼻前,脸色变得惨白:“他死了!”天空中,隔着一层厚重的黑烟,没有星星和月亮。气温开始降低,众人开始发抖。
“水被诅咒了!”杜伊林大喊。
之后又有几个人跌下马,因此马队开始混乱。有些人恐惧地丢弃水壶,像是水里有瘟疫。而有一些喝过水的人则开始哭喊,对着身旁的人祈求着,但身旁的人只能无动于衷,后退几步。马队中的声音越来越大,逼走了山谷中令人恐惧的宁静,取而代之的却是令人恐怖的喧闹。这些精灵们失去了理智,一改在城里安逸生活中的风度。
像是被附身了一般。
图尔巩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子民一个个死去。他转头看向山谷,突然捏紧拳头。格拉姆德凛剑被图尔巩从腰间抽出,他的身影在黑夜中显得高大。他牵住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骑了上去,向山谷深处骑去。
他,只身一人,身陷险境。只为救那无知的妹妹。这一刻,他的心愿如此纯粹。
他高举格拉姆德凛剑,宝剑的耀眼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山谷。但那光芒显得惨白。他不记得自己已经骑出多远了,心中的压抑感越来越强。
这一人一马本来速度飞快,却突然刹住。图尔巩感觉到那骏马的颤抖,感觉它看见了什么。他抬起头,从面前的黑暗中,他看到了同时盯着他的八只巨大的黑色眼珠。
“巨蛛!”图尔巩喊了一声,黑暗中传回吱——的一声。图尔巩还未能反应,一只巨大得可怕的蜘蛛马上从阴影中出现,爬上前,“快回去!”
恐惧的骏马载着图尔巩转身逃离,巨蛛却紧紧跟在身后。图尔巩后悔自己跑得离大部队太过远了。他多希望马上听到前方马队的嘈杂声,但山谷中静得令人绝望。突然,图尔巩感受到一股力量攫住了自己,将自己牵离了马背。
“不——”
但那骏马没有回头。只是不知道那骏马在恐惧到背叛自己主人之后,还是否有理智找回去刚多林的路。不会再见到那骏马了,这是无需多说的,但是图尔巩了解到自己也回不了刚多林了。他转过半边脸,用余光瞥见了那可怕的八条蜘蛛腿,其中两条正掐住自己的腰际,向后拖。他感觉到自己的腿部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向下一看,腰部以下已经被用蛛丝死死捆住。图尔巩知道自己必死,但那股求生的欲望鼓动他用剑砍向身后的巨蛛。他知道那只是无谓的挣扎,因为那巨蛛的外壳看上去坚如磐石。
他或许会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尝试,因为虽然格拉姆德凛被那坚固的外壳弹开,但是那宝剑的光辉似乎让巨蛛感到了一种痛苦。巨蛛叫了一声,放开图尔巩,用刚才的两条腿捂着头部。
图尔巩喘着气,用宝剑割开蛛丝,转身逃走。巨蛛又向他扑去,从背后将他扑倒在地。图尔巩想到刚才的情景,马上翻过身,举剑正对着巨蛛。巨蛛似乎是强忍着痛苦,从尾部露出一根毒刺。图尔巩挣扎着,左右砍着巨蛛的腿,但没有对巨蛛造成任何的影响。虽然在巨蛛的身体底下,还是能够勉强移动。所以当巨蛛尾部的毒刺扎下来时,图尔巩能够向后挪动一小段距离,避开攻击。
挣扎中,图尔巩看见巨蛛的后方有三个亮点快速靠近。渐渐的亮点变成了火光,图尔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那神情转为哀伤,因为下一秒,他的左腿被巨蛛的毒刺刺中了。
“啊——”剧烈的疼痛使他神智开始模糊。
他知道他必须反抗,否则就没有机会了。他把格拉姆德凛剑刺向蜘蛛,正好刺中了巨蛛身上最为脆弱的部位:那八条腿的交集处。蜘蛛发出痛苦的叫声,把毒刺从图尔巩身上拔了出来。图尔巩吃力地从巨蛛身下爬出,双腿颤抖着,困难地站起,用尽最后的全部力量,将格拉姆德凛剑一下刺入了巨蛛坚硬的背部。巨蛛抽动了几下,不动了。
图尔巩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眼神迷离,看着四周,手放开了插在蜘蛛背上的宝剑。他感觉自己的腿消失了,倒在了地上,视线模糊了。那三处火光终于来到了近前,那是陪伴阿瑞蒂尔离开刚多林的三位领主。
图尔巩呼出一口气,他的视线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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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图尔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站在阿德嘉兰草原上。一阵炽烈的风从北边吹过来,绿草在风的炙烤中挣扎,恐惧地晃动身体。远处的一切都颤动着,是那种空气被火焰烘烤般的抖动。草原上很安静,没有人。但是安静得可怕。
炎夏时节,本是早已不该开花的时候,但是北方的草地却像是开满了红色的花朵,映着明亮的光芒,像是火光。
图尔巩迷茫地环顾四周,他想起了些什么,将长袍撩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腿,那稚嫩的皮肤上光滑得毫无瑕疵。
“蛰伤呢?”他抚摸着左腿,像是试图从上面摩挲出什么。
他接受了伤口消失的事实。于是他又抬起头,确认周围的情形。他望见北方远处的三座大山桑戈洛锥姆。那大山下是魔苟斯的安格板堡垒。他知道了自己是处在阿德加兰草原上。他现在的位置,离西边的黯影山脉更加接近些。从这个地方,还可以望见安置在黯影山脉中的高塔巴拉德艾塞尔。芬巩的手下的守卫在那里监视着安格班的一举一动。
图尔巩在草原上站立了良久,感觉到很不自在。一种奇怪的力量将他的视线引向桑戈洛锥姆。他的双眼颤抖起来,因为三座黑色高峰看上去就像三只参天巨兽,触及很多人所共有的心灵深处对于巨大物体的某种恐惧。安格班的方向传来恐怖的狼嚎,一股硝烟味从北方飘来,十分诡异。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轰隆一声巨响震动了整个草原。图尔巩看见桑戈洛锥姆的三座高峰下,为数众多的黑暗洞穴都发出了亮光。随后,无数条火舌窜出这些洞穴,在三座巨峰前的天空中交织盘旋,像是缠在一起的很多巨蟒。那火舌窜出的速度很快,不久就撞击在地面上,将桑戈洛锥姆脚下的焦土点燃。那大火很快蔓延开来,吞噬了草原上的绿色生命。
图尔巩看呆了:“这……是……”
安格班的大门前,现在已经是一片火海了。在这火海中发生了巨大的爆炸,一股浓烟向天空中升起,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流扩散开来,压折了所有的草。图尔巩被这股压力推倒在地上。他感觉自己即将葬身火海。所以他爬行着后退,望向巴拉德艾塞尔: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但是现在那洁白的高塔远在一里格之外。
那片火海像是海啸一样很快追上了图尔巩。火焰追上了图尔巩的后背,他洁白的长袍被烧成焦黑色。那一刻,那火焰似乎小了下去,只剩下零星的火花和被烧焦的草原。
图尔巩扑倒在地上,剧烈滚动着,他身上的火焰灭了下去。他感到了片刻的放松,转身看着安格班。但是他马上就后悔了。
安格班的方向,一阵响亮的吼叫传来。那是一种从未听过的吼叫,听到的人几乎很难保持理智。安格班的大门打了开来,一个长相奇怪的生物从里面爬出。他像是放大的蜥蜴,但是皮肤看上去恶心百倍。他的身材巨大,高度正好是安格班大门的高度。
“格劳龙!”图尔巩马上从记忆中挖掘出了这个生物的来历。
格劳龙爬上了桑戈洛锥姆的山坡上,发出一阵吼叫。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沉闷的号角声。号角声消散后,安格班的方向嘈杂了起来。安格班的大门中走出了排成长队的火焰巨人,他们呼喊着前进,向安格班的四面八方走出来。这些火焰巨人身后是燃着火焰的两翼,头顶上长了两根角。从火焰中可以大致看出这些巨人的黑色轮廓。其中有一位巨人走在最前面,一手拿着火焰长剑,另一只手是一根由火焰形成的鞭子。
图尔巩才从地上站起来,瞪大了眼睛。此刻他的双腿已经忘记移动了:“炎魔大军!勾斯魔格!”受到了太大的惊吓,他又瘫软在地,艰难地在地上挪动,想要逃往巴拉德艾塞尔,“敌人进攻了!赶快准备战斗!”他耗尽全力向黯影山脉呼喊,希望有人能听见,希望看见军队走出巴拉德艾塞尔。
但是这喊声却马上被格劳龙听见了。虽然草原很大,他也离格劳龙很远,但是巨龙的听力或许可以说是最好的。格劳龙站在高峰上,将视线转向图尔巩。当图尔巩的视线与几十里格外的格劳龙交汇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身体被束缚住了,浑身上下都动弹不了。
不久,那个拿着剑的炎魔走到了近前,举起了剑,就要砍下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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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紧张的气息弥漫在刚多林城内。城市中所有的精灵都急匆匆地四处奔忙。主门缓缓地打了开来,城市中所有的侍者和卫兵都聚集了起来,到主门去迎接他们的国王。一队飞燕家族的弓箭手正在进入主门,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三位领主:埃加尔莫斯、格罗芬德尔和埃克塞理安。他们此刻正用一个担架抬着他们的国王图尔巩穿过主门。
图尔巩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只有他紧锁的眼皮在疯狂地颤抖。就在他们穿过主门之后,天空开始下雨。微热的风将雨丝吹斜,平原上的松树林在风雨中摇曳。他们快速地穿过街道,不知情的民众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和离开城市之前不一样,此刻城市里的马蹄声,显得更加局促不安。
他们将图尔巩抬到了王之广场上。在一条长凳边,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图尔巩放上长凳。几乎全城的人都围到了广场上,想弄清楚他们的国王究竟怎么了。
其他家族的领主都到周围围观,鼹鼠和竖琴家族的领主萨尔甘特从人群中冲出来,跪倒在长凳边:“图尔巩陛下!你怎么了!”他看着面色惨白的图尔巩。埃克塞理安将被血液染红的图尔巩的长袍撩开,萨尔甘特盯着他腿上的蛰伤,眼睛露出恐惧的光芒。那蛰伤已经停止流血,周围的血管呈现暗紫色,看上去是中毒了。那暗紫色的范围在逐渐扩大。
萨尔甘特站起身来,看着杜伊林:“飞燕领主,请问你就是这么保护图尔巩陛下的吗?”
杜伊林低着头,没有看他。于是萨尔甘特又转头看着格罗芬德尔:“金花领主的医术在刚多林家喻户晓。你有什么办法解决?”格罗芬德尔看着图尔巩腿上的蛰伤,一言不发,像是在脑中搜索着什么。
“阿夕拉斯!”格罗芬德尔突然大喊。
在场的领主们都看着格罗芬德尔。“阿夕拉斯草,可以缓解毒性!”他环顾四周,与每个人眼神交汇,他的金发在黎明前的黑夜中熠熠闪光,“我们大多数人只知道这是一种杂草,在平原和森林中遍地都是。但是我曾在一本古老的医书上看到过,这种草在西方时曾受过雅凡娜的祝福。因此当它的草籽最早被我们诺多族从西方带来后,这些草籽的后代也具有一种奇效,可以缓解世界上的一切毒性。”他又叹了口气,“但是只能是缓解,接下来就只能看陛下的意志力了。如果他能够做到,那么蛛毒就能散去;如果不能,那么毒性又会复发。”他转过头看图尔巩。
飞燕家族的一个弓箭手马上转头前往图姆*平原上。图尔巩突然开始动弹,但是仍然闭着眼:“格劳龙……”他含糊地低语着,没有人听清。
那位弓箭手很快就回来了,他的手里捧着一棵草。那棵草颜色翠绿,上面有零星几点白色,那大概是花朵。格罗芬德尔夺过草药,撕下一小撮在口中嚼碎,走到图尔巩身边:“来人帮我按住他!”
埃克塞理安和杜伊林走上来按住图尔巩左右两侧,而埃加尔莫斯则固定住他的双脚。这时,图尔巩口中又吐出几个字:“敌人……战斗。”格罗芬德尔招了招手,两位举着费艾诺之灯的侍者迎上来,光线亮了起来。格罗芬德尔吐出口中的草药,将它放入图尔巩的伤口。图尔巩突然全身用力地挣扎着,因此萨尔甘特也上来按着他。
格罗芬德尔将手按在图尔巩的伤口处。只见那皮肤之下的紫色渐渐褪去,那左腿重新呈现光滑无瑕。图尔巩的挣扎停止了下去,众人放开手。图尔巩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一下子坐了起来:“阿瑞蒂尔呢?”这是他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我妹妹在哪儿?”
护送公主的三位领主低下了头。埃加尔莫斯开口了:“公主失踪了。我们过了明迪布河就失去她了。我们试图寻找,但是无济于事。所以我们准备回头,回刚多林报告,恰巧遇见了受到攻击的你。”
图尔巩小心地站起来,侍者走上前来扶他。
“我做了一个梦。”他说,“我站在阿德加兰平原上,亲眼看着安格班向南方发起进攻,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格罗芬德尔打断了他:“原谅我打断您,陛下。你中了蛛毒,因此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他说,“不要胡思乱想了,陛下。你需要休息。”格罗芬德尔要上前来扶图尔巩,图尔巩摇了摇手:“杜伊林,你的家族的士兵怎么样了?”
杜伊林表情忧伤:“凡是喝了溪水的士兵,都自杀了。或许受这溪水的诅咒时,他们想到了一种解脱的方式。他们现在正在曼督斯的殿堂中等待转生。”他强行挤出了一个微笑。
“那么他们没有白白牺牲。”图尔巩说,“他们解脱了。但是我失去了我的妹妹。”图尔巩低下头,用手遮住眼睛开始哭泣。
小雨淋湿了所有人的头发,太阳悄悄从东方升起,将微光投入刚多林。图尔巩满脸憔悴,侍者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着,向王之塔过去。
“你不是很会保护自己啊,图尔巩。”一个老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个声音在人群中异常突出,所有人都望向那个声音的来源。突然,广场上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图尔巩缓缓转身,看着那个人,马上用手擦干了眼泪,拭去了泪痕。
他也在侍者的搀扶下慢慢跪下来。
“没想到你会来,芬国昐。”他说,“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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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瑞安河是贝烈瑞安德流量最大的河,因此也被称为大河。西瑞安河起源于北方,黯影山脉埃瑞德威斯林脚下的泉水艾塞尔西瑞安。西瑞安河从那里起源,流经黯影山脉和埃霍瑞亚斯环山之间的峡谷,向南流去。大河流经这个峡谷的中段,有一座托尔西瑞安岛,诺多精灵在上面建了一座高塔米那斯提力斯,以防敌人经由这个峡谷南下。菲纳芬家族的欧洛德瑞斯把守着这个高塔。
河流从峡谷出来后,河上有一处渡口跨在两岸。那渡口是布砾希阿赫,有大道穿过这个渡口。在河的西岸,大道向北通向芬国昐的国土希斯路姆,向南穿过了一片名叫布瑞希尔的森林,并在离开森林不远处进入一片平原塔拉思迪尔能;而在河的东岸,那大道径直向东先后穿过了丁巴尔平原、南顿埚塞布、多尔迪能,最后进入希姆拉德平原。那里属于东贝烈瑞安德,是费艾诺众子统治的土地。
天色昏暗,入夜已经很久了。这个时候,一个精灵正身披黑色的斗篷,用兜帽遮住自己的脸,缓慢地从西向东渡过布砾希阿赫。他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与他斗篷的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河的西岸,一群打扮精灵的正推着手推车北上。他们在大道上赶着路,口中唱着歌谣。从那群精灵身上的香料味道闻上去,应该是为王族办事的使者。他们看上去来自南方芬罗德的王国:纳国斯隆德。可以看出来是前往希斯路姆进贡的。
那个骑马的精灵没有转回头,下意识地抓住兜帽沿,用力往前扯,斜着眼睛,像是听着后面的动静。他好像不想让别人发现他。
他是芬国昐,跨下的白马被他叫作洛哈洛尔。从他的兜帽之下,可以看出他的脸上有一份微微年迈的睿智和王者的风范,但是他的的确确是永生不死的精灵。
这个渡口人迹罕至,很少有人会取道这里。因为这渡口向东一直通入了恐怖死亡之谷南顿埚塞布。因此芬国昐不希望被人看见,否则一定会引起注意。他这时正在前往自己的儿子图尔巩的国土刚多林,这也是他害怕被人注意到的原因。
现在他来到了东岸,进入了丁巴尔平原。他从那里开始离开大道向北前行。走了十几分钟之后他大约已经能够看见克瑞赛格林群峰了。那群峰也是埃霍瑞亚斯环山的一部分。
他的马走得很慢。因为地形平坦,芬国昐突然看见北边一哩的远处有两个漆黑的身影。他们正在南下。那两个身影的脚步很紧促,看上去很着急。芬国昐马上认定那是图尔巩的手下,因为除了图尔巩的手下和辛达族精灵,没有人会到这里来。而辛达族精灵很善于在野外隐藏行迹,因此会在平原上这么暴露自己,不会是辛达族精灵。
所以他马上驾马迎上去。但是当他看清时,他发现那是两个模样很奇怪的生物。他们的皮肤腐烂,颜色令人作呕。他们长相矮小猥琐,身上穿着残破的黑色皮甲,佝偻着腰。他们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腐臭味道。
“奥克!”芬国昐大喊了一声。
奥克是一个邪恶的种族,受到大敌的统治。他们是安格班堡垒中邪恶军团的一部分。
芬国昐马上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凛吉尔。他的宝剑在黑暗中透着蓝紫色的寒气。他高举宝剑,继续向奥克骑过去。
两个奥克看见他,也马上从腰间拔出布满锈迹的短刀。这个时候天上开始下雨。芬国昐注意到,北边的群峰脚下有火光闪动,还传来了一阵号角声和嘈杂的马蹄声。但是芬国昐现在没法顾及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他要对付面前这两个奥克。
当骑到奥克近前,芬国昐马上把凛吉尔横到身体侧面,在与奥克擦肩而过时,他瞬间将一个奥克劈成两截。那乌黑的血液沾上了宝剑,染黑了绿色的草地。同一时间,另一个奥克将短刀横向劈来,但因为手的速度没有跟上马疾驰而过的速度,所以没能劈到芬国昐。
看见这个情况,另一个奥克马上转头逃走。芬国昐调转马头追了上去,在接近了那个奥克之后,双脚用力一蹬马背,高高跳起,落在奥克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魔苟斯的走卒!”他大喊,“你是怎么越过安格班合围南下的?”
奥克笑着看他,嗓子里发出恶心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他握住了凛吉尔剑的剑锋,自己切开了脖颈。黑色的血喷涌而出,溅到芬国昐的脸上。芬国昐后退一步,那奥克倒在地上,抽动了几下,然后就静止了。
芬国昐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奥克的尸体,然后取出一块手帕,擦掉了脸上和剑上的血,将手帕扔在地上。他把剑收回剑鞘,骑回马上。
他马上又朝北骑去。这一次他的速度快了一些。在路上这样想:“这些杂碎是怎么南下的呢?不太可能是穿过了多松尼安高地,因为菲纳芬的两个儿子守护着那地。也不可能是从东贝烈瑞安德来的,因为恐怖死亡之谷即使对于奥克也是很危险的。从他们来的方向看上去,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他皱着眉头,低头思考着。当他重新抬起头来时,他发现他已经来到了干河岸边。前面不远就是一个洞口,干河从那里面流出来。他走进了洞口,洞里一片漆黑。他从马上跳下来,从马背袋里拿出一盏费艾诺之灯。他牵着马,举着蓝色的灯,在回荡着水声的山洞中穿行。他知道这就是隐匿之路,穿过这个山洞,就是进入图姆*平原的六道大门。
当他来到山洞的另一端时,他发现木之门敞开着,两边没有任何的守卫。他向更前方望去,发现其他的五座大门也都打开着。他毫无阻碍地过了六道大门,那些门上都没有守卫。他就这样来到了图姆*平原上。他花了几分钟纵马穿过了图姆*,来到了刚多林主门前的台阶下。台阶边有马厩,他把洛哈洛尔牵了进去,把他拴在里面,然后一步步走上台阶。
主门也没有关闭,而且他发现城市的其他地方很安静,只有王之广场分外嘈杂。所以他马上朝王之广场走去。他穿过了人群,看见了昏迷的图尔巩,其他的领主正试图救醒他。这个时候,正是图尔巩醒来的时候。当他在侍者的搀扶下艰难地向王之塔走去的时候,芬国昐开口了:“你不是很会保护自己啊,图尔巩。”
所有的人都想芬国昐跪了下来,图尔巩也慢慢跪下,然后说:“没想到你会来,芬国昐。我的父亲。”
芬国昐点了点头:“这次来,主要是因为我做的一个噩梦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我梦到安格班的大军出动了,安格班合围被攻破。”他说,“我害怕这一切会成真,所以来找你。”
图尔巩看着他,虚弱地点了点头。
“此外,之前众神们所预言的后来儿女终于出现了。”芬国昐说。
“人类?”图尔巩马上打起了精神,“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去里面慢慢说!”
侍者搀扶着图尔巩,向王之塔走去,芬国昐跟在身后。王之广场上的人渐渐散去。一边走,图尔巩一边想着,自己经历了与父亲一样的梦魇,这就表示那梦肯定有特殊的含义。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如他所预测的,世界已经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