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和大舅谈的并不愉快，所以中午吃饭时大家也都很安静，草草地就吃完了事，白瞎了外公辛苦忙活一上午张罗一大桌，连白日和表姐都因为早饭吃太撑，也没太给赏脸。
老妈和大舅心烦的无非是新空降而来的县里某位领导的小舅厂长，原本前任厂长年前退休时是想在大舅几个厂里骨干中挑一个接任，不想让外人乱来把这个他和一帮老伙计奉献整个青春所创建起来的厂子毁于一旦。可谁知奸佞当道，县里那个后来挨了枪子儿的某位领导，力排众议把他那个不知那个小情人名下的小舅子给空降了来，这可是个一年功夫就把领镇床单厂弄到半死不活的家伙，一来就在他那便宜姐夫协助下频频给厂里换血，许多重要的位子都换成了他的人，有可靠消息说那个该死的领导是想利用国家政策将厂子掌握后低价卖给南方客商，这样在大把好处拿完还能借此捞个招商引资成功的政绩。
恨得牙痒却又使不出力的大舅又怎么会同意白日老爸回来后跟着跳进这个火坑，以他那在部队培养出来的处事关，又怎会无视这种社会糜烂，只怕会便宜了那新来的厂长来个因公殉职，抹杀掉他那一身的臭名。
看着老妈的一脸愁容，回程路上躺在车斗里的白日安静许多。车斗里来时带的东西被卸下了，这会儿却又被外婆装满些苹果、橘子、甜橙、糖果、花生、瓜子等一应过年待客的物件，这些都是在厂里车队工作的小舅从外面顺带回来的，厂里如今被搞得乌烟瘴气，他们车队也开始每次出完货，回程时对应时节地拉上一些当地产物，转卖给镇上商户，赚些外快，心灰意冷的大舅对此也只是视而不见了。
车近村口，一群小屁孩远远地迎了过来，一对三五岁长相相近的小姐弟跑的最欢快，老远就开始叫道：“舅妈，舅妈……”
这是十九婆家的孙子和外孙女，安安和妮妮。十九婆当年没有嫁出村去，也不是嫁给村里人，而是当年那个动荡时期，城里镇上那些老师被说成臭老九，走街窜巷的小商贩成了投机倒把，剃头匠豆腐郎这些个手艺也成了资本家，纷纷受到打击，许多人就闻风而逃，进到山里。
十九婆当时就遇上了个城里逃来的豆腐郎，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月，没人敢施舍什么给这些外逃的可怜人，而这些城里来的人又没那山上河里自给自足的能力，时常饿得不行跑进村里抢些猪狗的剩食，十九婆见他可怜，也没那些顾忌，时常在三爷偷偷给家里送来野味，不缺吃食时接济他一些，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后来运动结束了，那豆腐郎回家了一趟，建家已被砸的无法收拾，父母没能挺过浩劫，姐妹们也都嫁作人妇了，这家已变得无所牵挂了，于是又回到了村里。
村里那年在国家与红毛再次闹翻时，响应国家号招，全镇人齐力在关帝庙不远处的那片山崖下，挖出了一排防空洞，其中有个洞里挖出了一眼清泉，豆腐郎就和十九婆在村里族人帮助下在那口洞外建起了房，每日用山泉水发泡些黄豆，磨制些豆制品挑到镇上卖，当然以十九婆的泼辣性格，无论年轻时有多漂亮也成不了豆腐西施的。
因为十九婆家豆制品坚持用上好黄豆，山泉泡制，又一直沿用石磨，还大费苦心设计改造出杠杆联动电机带动石磨，也不学别家省事直接用现成机器磨制，也不过度提取豆制品中的豆油，镇上人都只认她家的货，许多餐馆纷纷定制，使得十九婆家成了村里第一个富起来的人家。
前些年豆腐郎家在城里的破房要被修路征去，赔了一些钱，加上他家这些年也存了些钱，看着村口市集渐渐热闹起来，就找三爷在村里那边的地里批了块宅基地，并排建了两座小楼给儿子女儿，楼上住人，楼下做生意。
如今十九婆的女儿女婿天天负责在集上销售，儿子儿媳帮着在村里制作好送过去，倒比那些外出打工的活的滋润。只是这越近年关越是忙累，全是因为豆腐郎家除了一手豆制品手艺，还有副上好的卤菜配方，平时豆制品都是些上午生意，于是就跟着卤些卤菜填补下午的生意，一来二去镇上都吃对了味儿，逢年过节少不了预订着要用的，或是提着东西来代为加工，忙的自家都没空备年货。
不过这些年她家也不用备年货，都是和白日一家一起聚在三爷那过，白日的大姑老早出嫁了，小姑又是个要强的性子，要留在南方不回，拼事业。爷爷的大妹一家在江城也很少回来，也就清明会回来一趟，而三爷本和二爷是亲兄弟，和白日爷爷只是堂兄弟，本来三爷在村里还有个兄弟九叔公，承了家里的手艺在集上开了家铁匠铺，因为当年二爷和三爷的事，连累他受了不少罪，连平日里三爷家的铁器活儿都不愿意接，更何况这年节走动。
再加上不愿回江城过年的老道几人，这几家亲戚本就是大家一起的亲戚的人，聚在一起团年待客倒也热闹。见到安安妮妮在村口玩，白日这才想起今儿奶奶和十九婆聚都在三奶奶那，蒸炸腌卤，只是昨天还帮着照看这两小东西的青雨去哪去了。
“安安妮妮这是吃的啥呀？好香啊，给舅妈也尝尝好不好？”白日老妈那一路板着的脸挤出一丝笑容，停下车逗弄着两小家伙。
“三奶奶给的猪油渣，舅妈给，可香了。”一向大气的妮妮毫不犹豫地递过自己的小碗，老妈当然不会真吃，而是帮妮妮把她有些散开的小辫重新绑扎好。
一旁的安安见白日老妈没真吃，也放心地将自己的小碗递到白日眼前讨好地问道：“哥哥，哥哥，啥时候才能扣麻雀呀？”
白日不客气地抓了一小把喂进嘴里道：“还没下雪呢，麻雀都还在山里猫着，上哪扣去？”
安安这个假大方遇上了白日这个真不客气，眼瞅着碗里猪油渣少了一大坨，撇撇小嘴就想哭嚎，老妈忙上前救火：“多大个人了还欺负弟弟，想吃不会去三奶奶那拿呀？安安妮妮过来，舅妈给你们拿糖吃。”
说着给两人胸前小围兜的口袋里塞满糖果花生道：“好了，让哥哥带你们去奶奶那。”白日听言也在兜里塞满糖果花生瓜子，边吃着边带两小鬼往关帝庙走去，心里老觉得那边有啥事，自己就是一时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