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冰涵一直在怕,从和莫北结婚起就开始害怕,怕自己的穿着打扮他不喜欢,怕买回来的家具饰品不合他的品味,怕有一天醒来他会不在自己身边……怕很多的事,因为她爱他,也因为她知道他不爱自己。
和莫北的婚姻是利益结合,她知道,却又装作不知。
在外人的眼中,她是娇养长大的富家女,权三代,应该自以为是,脑袋空空,她乐于被别人这么看,因为从小,她就从妈妈身上学到,女人应该单纯天真,即使不是如此,也应该装作单纯天真,因为男人需要女人的愚蠢。
严冰涵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她忘了,不是所有男人都需要愚蠢的女人,既然和莫北是利益婚姻,那么就应该和他谈利益,而不是去追求什么爱情。
从和莫北结婚时,她就在祈求他的爱,纠结于他爱不爱自己,一遍遍不停确认,试图能得到他的回应。最终,让他以为自己只是被他圈养的波斯猫,只知道争夺主人的宠爱,等着他偶尔施舍廉价的关心,而让他忽视了自己的獠牙。
她想她应该从一开始就把爱深藏在心底,用利益牢牢地把他锁在自己的身边,不管他爱不爱自己,至少不能轻易离开。
可是,已经太迟了。莫北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所有底牌,他知道自己对他别无所求的爱,知道自己太爱他而不愿真的做什么去伤害他、报复他。
早上,当莫北又一次一夜不归,严冰涵闯进了他的办公室,听到他冷冷地宣布要和自己离婚,一直以来的噩梦终于降临,那一刹那,有些痛苦,却又有些解脱,终于不用再害怕了。
在他的办公室大吵大闹,摔了一地的碎片后,开车跑出来,来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噩梦之源。
远处的公园,那个女人正带着两个孩子玩,母子三人笑容美好天真,两个孩子和莫北长得真像,如果自己有孩子,不知会不会也是这样。
这个地方,严冰涵来了很多次,知道他们会在早上八九点左右来这里散步、玩耍,有时只有母子三人,有几次,莫北——自己的丈夫,也会陪着他们。
她坐在远处的车子里,一次次默默看着,又一次次默默离去。然而今天,看着这幅画面,严冰涵再也不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得离去。她太想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去证明自己的存在,而不是始终做个默默无闻的看客。
天南抬头看着面前的女人,莫名的有些心慌,有些事你知道自己无心、不愿,却给别人造成伤害,面对受害人,虽然自诩坦坦荡荡,内心深处仍然深感不安。
严冰涵下了车,冲进这幅画面,反应过来后,自己也怔住,真难看!跑过来说什么呢?
上次莫北没和自己提出离婚,自己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见面,提出自己的要求,如今,当莫北把离婚的武器向自己挥来,被打击得遍体凌伤,再跑到这个女人面前,却觉得尊严被踩在了脚底。
就这样怔怔地站在他们面前,直到那个女人开口打破平静。
“你来啦。”天南很惭愧,想了半天开口说道,说完也沉默了。
“嗯,我……”严冰涵顿住,似乎也忘了该说些什么。
“哥哥,弟弟,去那边草坪上玩玩好吗?别走远,妈妈在这边歇一会儿,嗯?”天南低头轻声问道。
孩子点了点头,松了天南的手,跑着离开。天南看着他们在草坪上坐下,哥哥抬头看树,弟弟枕着胳膊,躺着发呆。
“你知道我会来?也对,莫北应该和你说了吧?他和我提出离婚了……”严冰涵说着,语气不自觉有些哽咽。
天南没想到莫北真的会这样做,以为他只是空口白牙的一句许诺。
但是,就算他离婚了又能怎么样?和他在一起,重新回到几年前的怪循环?或是为了孩子和他结婚?天南想也没想就摇头否定,如果这样做,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没有他,自己母子三人也生活得很好,又何必和他凑合在一起,继续水深火热?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天南眼睛看着孩子,打破沉默问她。
“我不知道。”严冰涵摇头。
天南看向她,有些惊讶,知道严冰涵不是表面看来的傻白甜,以为她又会过来装疯卖傻,宣布自己的势力范围,不愿再和她拐弯抹角地纠缠,索性直截了当告诉她:“你放心,我会离他远远的!”
“那孩子呢?”
“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天南说到孩子,也不自觉怔住,想了想,索性直接快刀斩乱麻地补充,“我会让孩子也不再见他,他们没有爸爸,也健健康康长到现在。”
“我不相信,项天南,你在自欺欺人!你怎么拦得住莫北和孩子见面?只要有孩子的存在,你们永远都会纠缠不清。”
天南眼泪也蹦出眼眶,颤抖着嘴唇,说:“那你要我怎么办?”
严冰涵知道自己的冷酷,既然她舍不得伤害莫北,那就只能去伤害别人:“你可以把孩子交给莫北抚养,当然我会善待他们。”
天南听着她匪夷所思的要求,很想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严冰涵看着项天南的反应,轻启嘴角,掀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那你就带着孩子远远离开。”
“什么把孩子给莫北抚养?你想让我们消失,这个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是吗?”天南低声笑了起来,“凭什么呢?你凭什么?是因为你有钱?还是因为你有权?”
“凭我是莫北的合法妻子!”
天南顿住,是啊!凭她是莫北的合法妻子,这个理由要自己如何反驳?这一刻,天南恨死莫北了,她知道,随着莫北的出现,自己母子的平静生活会被打破,但这一刻真的到来,却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之所以很快答应陈思宇的求婚,很大原因是想躲避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如今避风港湾已经被自己舍弃掉,要怎么办?天南环顾左右,找不到陈思宇的身影,突然很想念他,这几年习惯了依赖他,如果他在,如果这一刻,他在自己身边,那么自己就不会被逼得这般狼狈。只是他不在了,他正陪在自己妻女身边,自己再也不能自私地寻求他的庇护了。
盯着莫北的妻子,一字一句说道:“我不可能为了躲避莫北而抛弃自己现在的稳定生活,在这座城市,有我们的家,有我的朋友,还有我喜欢的工作,我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些!”抹了抹眼泪,斩金截铁回答,“不过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们母子的生活中不会再有莫北的存在,我保证!”
严冰涵看了她半晌:“希望你最后真的能说到做到!”说完转身离开。
一瞬间力气仿佛被抽空,静静站了一会,想起还有孩子,转身走向他们。
“妈妈,为什么你老是哭?”弟弟认真问天南。
天南被问住,自己可不想在儿子们面前维持这样一种软弱的形象,想了想回答:“妈妈弄丢了心爱的东西,难过得想哭,不过现在好了,妈妈不会再哭了,妈妈保证!”
还有几个月,孩子要上幼儿园了,之前因为要结婚,在陈思宇家附近幼儿园给孩子报名,如今婚礼泡汤,再送孩子去那上学,就太远了,还得重新联系。
离正式开学还有好几个月,家里附近的幼儿园大多已经报满,天南差点跑断腿,也没搞定,有名额的几家都不太正规,想上好一点的,还得托关系,送钱送礼。
天南最后实在是没办法,想是不是自己也去送点礼,无奈想送礼,也不知道该送给谁,想了想,在自己心仪的几家幼儿园门口转悠打听,好不容易看着一家幼儿园的园长挺亲切的,决定从他身上下手。
走到园长面前,还没开口,他看了天南一眼,直截了当说道:“想让孩子上我们这?”
天南赶紧点头,就听他想也没想回道:“没戏!”
天南来时做了充足的准备,包里揣着一沓钱,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拿出来,刚下定决心翻包拿钱,信封还没递过去,园长看着天南气愤地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名额已经满了,下次早来!”说完大步离去。
天南愣在原地,讪讪地收回钱,看左右有人看,赶紧溜之大吉。
和少芳讲自己的遭遇,惹来她的大笑:“你懂不懂送礼的学问啊?大庭广众你掏出一个信封,人家就是想收也会羞涩的下不去手呀!”
天南规规矩矩长这么大,没什么事求人,也就不需要送礼请客,在这方面实在是笨拙,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求告无门的时候,摇头叹了口气。
“算了,我投降了,就在原先定好那家幼儿园上吧,远点就远点,大不了多花点时间接送。”天南宣告放弃。
“为什么不找孩子的爸爸帮忙?”
“那我宁愿再舔着脸求园长!”天南想也不想就否定。
少芳不能理解天南的固执:“拿孩子的事赌气?”
天南有些恼火:“我不能心安理得地利用他,你明白吗?如果只是我们两个人,那一切都好说,但他有妻子,他的一切属于另一个女人,让我抛弃尊严去拜托他,我做不出来。”
“……即使是为了孩子?”
“这不一样!”天南只能这样回答,被少芳问得烦了,把抱枕盖在脸上,不理她。
“我不明白,他不是说会离婚的吗?”
天南气得把抱枕扔到她身上:“你还说,你还说?烦死了!”
“OK,OK,我不烦你了,行了吧!就知道欺负我,天南,你最近也太暴躁了吧?还有你打算在我这住多久呀?你拖家带口跑到我这,就能躲开一切?”
“你不是说不烦我了吗?”
“你也太不讲理了吧?这是我家,不行,你得交房租!”少芳喜欢欺负天南,每次把天南气得炸毛,总会获得某种诡异的快感。
“你以为我愿意住?跟个狗窝似的,亏你外表打扮得光鲜亮丽。我整天在家像个保姆似的伺候你,房间是我收拾的,早上还差点帮你洗了内衣,给孩子做的樱桃布丁还被你偷吃了,你给我吐出来!”天南彻底爆发,张牙舞爪的模样让少芳看得哈哈大笑。
“就不!对了,明天早上我想吃紫薯玫瑰花馒头,要多放点樱桃果酱,配上个百合粥,嘿嘿……”少芳嬉皮笑脸地说道。
“算了,我明天就带着孩子回家,再待在你家我会被你气死。”天南有气无力地说着。
少芳哀求道:“不要呀!我错了,你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你在这,我过得太幸福了,家里永远是干干净净的,下班回来饭已经端上桌了,最重要的是,终于有人给自己暖被窝了,不行,你不能丢下我!”
天南被少芳弄得哭笑不得,不理她,直接说道:“我是说真的,出来已经很久了,该回去了,已经和莫北说清楚了,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你所谓的说清楚就是发个邮件通知他,他再也不能跟孩子见面,然后跑到我这来躲他?”
“他可以偷偷看孩子,这点我不介意,只要他不出现在我们面前。”
“堵不如疏,你这是在自欺欺人,你知道吗?”少芳告诉天南。
“你们为什么都说我是自欺欺人?我能做到!”
“谁也这么说?那位的老婆?天南,不是我说你,他们在闹离婚,关你什么事?我不相信他就是简单的因为孩子而和自己的妻子离婚,一定更多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原因,如果她做到让自己的老公离不开自己,外面即使有一打孩子,那她老公也依然会对她死心塌地。干嘛动不动跑到你这使劲?”
天南感激少芳的体谅:“你是因为是我的朋友,才会站在我这边说话,如果你是她的朋友,估计现在正和她一起唾弃我。”
少芳抬头考虑了下,点头道:“有这个可能,如果我是她的朋友,我会表面上和她一起骂你,但心里肯定也在想她是个傻瓜,留不住自己的丈夫,只会找外在原因。”
天南抱着少芳的胳膊,依偎在她的肩头,笑着说道:“少芳,谢谢你,谢谢你始终在我身边。”
少芳揉了揉天南的头发,停顿了一会儿,大声笑道:“天南,你要真感谢我,明天别忘了我的玫瑰馒头,做紫薯和南瓜两种口味的吧。”
之后几天,天南继续忙着孩子上幼儿园的事,和家长老师打听哪家还有内部名额,重点圈定了几家幼儿园的主要负责人,集中火力发动攻势,女的送花,请吃饭,聊家长里短,男的送自己亲手做的点心,送最新出版发行的书,聊哲学聊人生,把他们一个个烦得见到天南就躲。
就在天南要失望时,最初想要给他送钱的那个园长打电话告诉天南,他们幼儿园空出了几个名额,如果想来,就尽快来报名,挂电话前提醒天南,不要再给他送钱了,他不会收,当然如果想要给他送点心,那么他欢迎,最后,他告诉天南,别再和他聊哲学人生了,他老了,早就戒了。
天南满头黑线挂了电话,其实自己也不懂什么哲学人生,之前做了点功课,完全是照本宣科。但是,孩子终于进了,还是当初自己最心仪的一家,天南兴奋地都想在地上打几个滚了。
激动地抱着儿子亲了两口,口水弄到弟弟的脸上,弟弟擦着脸,嫌弃地翻了翻白眼,哥哥则傻乎乎看着妈妈笑,也跟着笑,可爱的模样让天南忍不住又抱着他亲了两口。
“妈妈,我能不和哥哥上一样的班吗?”弟弟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呃……这个得看人家老师怎么分班了。”天南为难地看着他。
哥哥似乎听懂了弟弟对自己的嫌弃,抱着弟弟的胳膊,幽怨地看着他。
在弟弟看来,和哥哥上一样的学,学一样的东西,是对自己智商的污辱,天南也没有告诉他,即使他和哥哥没有被分在一个班,他们学的东西也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所在的班级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幼儿园小班。
弟弟智力再早熟,缺乏生活常识也是致命弱点,天南几乎可以想象,当他发现自己要和哥哥学一样的东西,做一样的作业,肯定会深受打击。
看着弟弟,天南不得不一次次感叹遗传的力量,弟弟几乎是莫北的小翻版,随着年龄的增长,连看事物的角度都像他爸爸,冷静尖锐,乐于接受挑战,渴望与他人竞争,同时看不得别人与自己意见相左,觉得自己永远是对的,别人必须无条件服从。
买回来的玩具书本,他挑剩下再给哥哥,给他们布置任务,他总是会比哥哥完成得更快更好,仿佛这样就能贬低哥哥的智商,如果哥哥哪一项突然比他做得好了,那么他会觉得难以接受,不吃不喝也要扳回一局,却不知更多时候,是哥哥在惯着他让着他。
天南对弟弟的教育无能为力,想纠正他的某些认知,但却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会不会最终扼杀他的天性,无奈只能让他自由成长,有莫北做模板,再出格也就这样了,天南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