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紫一旁拽了阿房,揉揉她被剑碰红的脖子,眸华含了无比的温润,心底暗暗自责,险些害她受伤,幸好无事,否则一死难以谢罪了。
阿房对她吐吐舌,凝紫破愁而笑。
风吹人面,花香萦鼻。
剑气渐敛,清骨自若。
一众人眸倾向刘陵。
“太子虽是舍弟,若是有违常道,不说父王,便是本翁主也要申饬一二,舍弟年幼,若有不当之处,本翁主替他向女侠赔罪!”刘陵欠腰抱拳深深施了一礼,眉目含春,艳色无瑕,流苏细珠随风摆动,风情万种,别样光华,极是潋滟姿绝。
“我与他微茉细枝,不足挂齿。只是有一叫婀桐的女子,被太子弄得亲离家破,扶璎只请三翁主放出婀桐,全了她父女亲情,还她染坊,重归平静活计,也是三翁主为民造福。三翁主芳誉若满江湖,要多少游侠不得呢?”扶璎淡淡还礼,一壁清口芬齿,娓娓落语,本色质香,云髻戴了一羽真红巾帼,如凤展翅,配了金丝梅花簪子,碧玉滴珠盈盈如蝶,飒爽英姿里,难掩国色芳容。
刘陵上前携了她的手,温婉笑道:“扶女侠放心,我立即遣人找出婀桐姑娘,归还染坊,不许小弟再去骚扰便是!暖雪,速遣人织室找人来。”
暖雪应诺,一壁吩咐两名小婢女前去。
扶璎淡眉淡目,面色如水无纹无褶,仿佛她的热情点不燃冰冷的心肠,慢慢剥离刘陵洁白无瑕的手,转向苦薏,无色无绪道:“姑娘带了婀桐一起离开!姑娘心思玲珑,切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我救得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且记着,若要人救,不如自救!”
“多谢女侠雪中送炭!”苦薏行礼如仪,笃定一笑。
扶璎不置可否。
刘陵肃静如竹道:“扶女侠,我们先回宫如何?”
“翁主稍等,我等婀桐姑娘前来。”扶璎执着应道。
远远地,一抹绀紫袅影姗姗慢行,身侧伴随了暖雪遣去寻人的两名小婢女。
阿房上前挽了苦薏的臂膀,附耳低声道:“姊姊,万事小心!”
言下之意,苦薏如何不晓得?今日得罪了太子,又扯上了三翁主心仪的游侠,只怕刘陵对她心存不满的,它日相与,必定要打起十分的精神才能应付智慧滔天的翁主了。苦薏唇边浮了不急不徐的笑意,点头不语。此番境地,二人唯有交织目光,仿佛勾回少小童真时光,彼时再分开也不过是为了日后的亲密重逢。
那道绀紫袅影走至眼前,浣嫣最先识得竟是递她杌子的蓬头少女,不由欢喜一笑:“是你!婀桐!”
婀桐秋水明眸晶丽望她一目,瞳中飘过一朵腼腆的神色,方神色哀凉对着刘陵阿房请了双安,又拜了扶璎,如含羞草般局促地往苦薏身边悄靠。
苦薏对她盈盈浅笑,伸手握了她的,冰凉侵骨,仿佛寒潭里泡了很久一般,如此炎热的天,竟无半丝温度,可见心叶冷到死灰的地步了。
“莫怕,我们一起走!”苦薏温声安慰。
婀桐眸中起雾,咬唇点头。
“三翁主,巴清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翁主成全!”苦薏携了婀桐的手,神色郑重。
刘陵冷眉深剜,哂她一语:“哦?你果是稀有心肠!得陇望蜀,不怕撑死么?”
“翁主明慧!”苦薏欠身垂眸,眼底滑过一尾秋霜。
“你无非是说太子侮辱了她,应该有所补偿,可是据我所知,这位婀桐姑娘姓刘,同姓不通婚,故而婀桐虽入了王宫,母后却是不许她为妾,加上她抵死相抗,如今应是完璧之身,是也不是?”刘陵美目飞了一眼婀桐,唇边含了诮意。
婀桐绞着粉色腰绦,仿佛要掐出恨水来,一味低眸默认。
“虽然是完璧之身,到底受一场惊吓,传扬出去何人能信?女子名誉贵如金,大约寿春地不能再呆了,又在王宫做了织娘,一番苦劳,多少有些回报,再则染坊经此一番历劫,只怕难得平安了,就算翁主开恩赐回,生意如何轻易得回?世间最难转的就是人心,人心一乱,千金难求。巴清替婀桐作主,把染坊估价卖与翁主,算作本钱换她父女远走它乡经营些小本生计,既全了婀桐父女的颜面,又体得翁主宽厚仁慈,岂不双美?”苦薏婉婉道来,字字珠圆玉润,滴水不漏。
扶璎一旁击节叹道:“巴清姑娘所言极是,扶璎只知救人,从未想过实情,既如此,三翁主何不做了顺水人情?何况那染坊如今由太子经营,专染皇家贡品,一并王宫自用,也算寿春第一坊了,前途辉煌似锦,半途而废也是可惜。”
“巴清姑娘的确冰肌玉骨,花精一枚了,调香妙手令本翁主欣赏有加,就是这谋生的手段也算极致了,假以时日,只怕将来也是寿春第一香,专供御用了。”刘陵眉眼弯弯,宛若墨菊千层绽放,乜斜一眼婀桐,淡淡道:“既是同宗女子,本翁主自然不让你委屈十分,太子我已申饬一并关他禁闭!念他少年顽劣心性,此番饶恕,若再违法,必然请求皇帝废除太子尊号,另立长兄,以谢百姓宽厚仁爱。本翁主以千两银子买下你家染坊宅地,你们离开此去,另寻它处谋生,不得再逗留寿春!可愿否?”
婀桐早已汗水淋漓,不想今日得了数人相助,仿佛天降仙子一般,平生未有的际遇,丝毫不敢奢望过多,只求速速离了淮南王宫,寻得父亲相见,远走它乡。
少女本纯真,一向安宁殷实的生活因太子刘迁的出现而破碎不堪,这些日子的挣扎也不过如如絮飘荡无根,哪里想到凭空得了这许多银子,着实意外,一时呆住。
刘陵冷眸微微半眯,一缕冰华拂人心绪。
一阵狂风卷过,各色华衣飘荡,似俏皮的童子堪堪扰乱一园的寂静,寂静里有潺潺秋水流过,湮没人心。
浣嫣水苏焦心一卷,攥紧肩头的包袱,恨不能替哑然的婀桐伶俐应答。
苦薏一旁温柔推她道:“婀桐还不快快谢过翁主大恩!”
一语惊醒痴中人,婀桐宛如醍醐灌顶,急忙跪倒在地,深深碰了几个响头,泪染娇庞,喜泣双双:“民女谢过翁主!待民女连夜寻了父亲,明日便离开,一分不敢耽搁!”
扶璎嫣嫣上前,一壁牵起她,粲然一笑:“你父亲现今住在郊外竹舍,那是我临时搭的静居,这位巴清姑娘每日从城外来集市卖脂粉,必然识得那个所在--竹舍檐下有一串五色石玉竹风铃的便是。你随了她们一起前去,我与翁主小叙,晚间回客舍住,明儿一早便送你们出城。安心等我便是!”
苦薏怔了怔,展眸悄悄瞧了眼浣嫣水苏,二人对她点点头,苦薏才稍稍放了心,她自从来到卓家,哪里迈出门子半步,更不谈郊外何处了,并且是一枚极致的路痴。
她买的宅子也是水苏托驵会办理,民间所谓的房牙。宅子置在荒凉处,在官道尽头,不过是些孤寡妇霜难以维持生计,驵会便宜买下,苦薏连带她们孤儿寡母的一并搬了进去作伴,也算得了心安。
而苦薏虽去过宅子,却是租了马车前去的,哪里细细去识过路,反正有人领着不消自己操心,想到此节,苦薏汗水涔涔,自己似乎真的还未完全脱离侯主娇气呢。
婀桐感激拜了几拜,舌尖打结,不知如何落语才是,只一味的道谢,早把那魂飘到竹舍去了。刘陵命人准备轻缓马车,送上银两,差人驾车出城。
阿房追出宫门外,对着苦薏远离的俏影,怅然若失,一壁挥着手中的芙蓉百合通草花儿,直到马车变成迷烟处的一点黑影,才叹惜一声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阿房,回屋!姊姊过会子来找你!”刘陵凤眸含霜,淡眉扫一眼凝紫,凝紫会意,上前挽住阿房的膀子,柔如羽缎道:“翁主,我们回吧,天将黑了,花粉愈加香浓了些,蚊虻甚多,若是再被毒蚊咬了,惹动旧疾怎么好?”
这里刘陵请扶璎内殿一叙,扶璎欣然并随,回眸睇了一眼满脸落寞的阿房,莫非她就是那个一碰花粉便中毒的小翁主?传闻她曾是淮南王最宠爱的翁主,自从其母妃薨后,不久,她也因中毒毁去绝色容貌,淮南王渐渐对她也不放在心上了,可怜的翁主见他一面都是难于上青天了。
“怕么子?有它,还惧那毒蚊虻么?我又不是三岁脾性,温室里的花儿一般,难不成关我一生子,这样活着多无趣!”阿房郁郁不乐,扬了手中的百合花,放在鼻尖嗅了嗅,香清花雅,一股子沁人肺腑的温馨,都说红颜如花,花儿可以通草织得艳丽安然,一双巧手便赐于它鲜活的光泽,而她却只能紧锁宫闱,半点不自由。都说帝王家的女儿金枝玉叶,如今才恍悟容颜再盛,也不过墙内一枝暗红,唯剩枯萎相伴罢了。
瑶姊姊,你一定要设法带我出宫!
阿房以花掩面,轻轻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