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居,一片深红。
叶色如花,片片绣丽如美人玉掌,泛了晶莹的艳泽,绚丽迷魂,隐隐芳香。
入目的是红,纯得无一丝杂质,令人置身其间,有瞬间的恍惚,仿佛天上仙境。
这样一个光艳稀有之处,也见得绣冬对她的尊敬与期翼了。
沐过药汤,换上新衣,置她于绵厚的锦榻之上,绛叶肌肤渐渐有了热气。
苦薏一头汗水,噙了笑丝道:“无碍!这几日要劳烦扶女侠了。”
“我闲着也是无事,你们个个忙人呢。去吧,我会照顾好她。”扶璎浅浅一笑,难为她了,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救痴魔的绛叶。
风一竹方嘘口气,忧道:“臭丫头,她会好转吧?”
“有这两样东西在,料她无虞。”苦薏把红翡翠耳珰与竹纹雪帕拢入绛叶手中,抚抚她如雪的发丝,怜爱深深:“叶姑姑,等你醒来,一切物是人非,你还是那个清漠的叶姑姑,但你的心一定充满了温暖与幸福。瑶儿能帮你的就如许多,余下的尘生要靠你坚强度过了,不要辜负瑶儿,请你好好的,做无拘无束的你!”
苦薏执起她的手放在脸边紧紧贴住,仿佛贴了月母亲一般。
叶姑姑,曾经是她心中一道明亮的风景,虽冷犹热。
她是那样的崇拜过她,因为她是女侠,是称为花侠之一的剑者,就如她当初膜拜庆云剑扶璎一般,在心里羡慕她们很久了。
然而,她们深陷江湖许多年,至今孑然一身,似乎江湖并不好玩,偌大的江湖让女子的心失去了某种支撑,还不如普通女子来得安然淡逸。
众人默默,沉寂压心。
世间事本就扑朔迷离,情义二字更是让人疲倦不堪,而绛叶,令人心魂愈加怅然若失愁肠百结。
同样身为女子,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风一竹冰瞳敛伤,拂袖率先离去,她该去陪陪兄长了。
扶璎低声唤道:“风女侠,我与你同去。”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婀桐也告辞了。
绣冬抚抚苦薏的背,柔声道:“瑶儿,叶姑姑晓得你如此用情对她,她日后清醒定会感激。”
“我不要她感激,只希望她好好活着,若是将来再遇上一个极好的男子,希望那人一心一意对她,让她感动,让她爱上,那便是瑶儿最大的快乐。”苦薏恋恋不舍放下绛叶的手,塞入锦褥中,替她盖实。
“瑶儿,这是我们的奢望,于她未必如此。你尽力了,结果如何,不必挂怀。倒是明日你要小心谨慎,切莫惹上祸事。”绣冬秀眉锁忧,携了她的手,担心凝她。
“姑姑宽心,瑶儿有分寸。瑶儿想去皇宫之前,先去一地。现在就想去,”苦薏温声绵绵,眸华一痛,却是执着坚毅的神色。
“瑶儿想去看看侯府?”绣冬瞳孔一缩,手心微颤。
“是,姑姑,请带瑶儿前去,你晓得瑶儿是路痴一枚,从小被皇帝禁锢侯府,从未轻易出过京都,连家在哪里都不知,也是天下一大笑柄了。”苦薏唇畔一缕自嘲,心酸不已。
绣冬沉吟半晌,疼惜道:“好,姑姑带你去,姑姑新莳的胭脂醉也开花了,恰巧送了侯夫人赏鲜,就带了你前去吧。来人,准备好胭脂醉,我要前往酂侯府。”
“环姊姊与姑姑早熟,侯府里晓得这层关系么?”苦薏明眸望了望帘外,有一婢女捧了红彤如云霞的鲜花进来,恭声道:“夫人,花事已预备下了,这株是夫人先前指定好送锦汐小姐的,一并带去吗?”
“放下吧,我再修剪一番顺便带去,锦汐挑剔着呢。”绣冬温婉瞧了一眼婢女。
婢女诺诺,慎重放下,轻盈走出。
绣冬才续了先前的话道:“除了召环,侯府无人认得我,传扬开来,被皇帝听见了总是不好,皇帝这些年四处寻找绾月夫人与庆儿,也是卓府藏得紧,绾月做了卓家夫人,竟然瞒了朝廷的眼线。”
“寿春公对月母亲宠爱三千,只想让她安静过活,再则被皇帝晓得,势必要追问当年的事情了。想他商贾之家,却私藏了欺君之人,必是要灭族的,谁敢泄露出去?”苦薏幽幽一叹:“这些年过去了,皇帝还不肯放下么?”
“若能放下,何苦在无缘宫挂了你的画像每日追缅?瑶儿,你真的不后悔离开皇帝?”疑问放心中太久了,揪人的慌,绣冬凝她深重。
“既离开,便是心有落定。姑姑,瑶儿身处商贾江湖,从未悔过。”苦薏语中一把坚定,神色淡泊,令人放心。
绣冬温柔笑了:“如此甚好,我也宽慰了。江湖虽苦却也自由无拘,好过帝家风云变幻。瑶儿,你幸福姑姑便能够安然面对你父母了。就如这胭脂醉,是你母亲临终的心愿,为酬君侯爱恋,还以胭脂鲜色,与君同醉,所以她费心莳花。可惜时光短暂,到底未成,苑中只剩下残根断叶了。我把它挖来,照你母亲当年设想的模样,照顾了五年,眼下颜色香气才真正达到你母亲的梦想了,胭脂质艳,鸳鸯成双飞,醉欢红尘,执手双瞳欣。所以水晶棺中,你父母一皆笑得欢畅。瑶儿,我欢喜得很,今儿又见到了你,总算没有白活一场。”
“姑姑!”苦薏把头倚在她肩上,感动无言。
原来胭脂醉是母亲所想,是酬谢父亲深爱,母亲,你最终心里只有父亲的存在,瑶儿替父亲欢喜欣慰,苦等数年,没有白费他一腔热血。
花是新鲜的秋菊,从前并未见过的品种,如碗口大,颜色鲜红之外,如绒毛一般的花瓣,荡了滴翠珠的朦胧风韵,好像晃一晃,绒毛之上的水珠滚动如珠,恰似女子红唇,一点胭脂,格外华艳,配上高贵的玉兰珊瑚觚,更添了几分华色,端的清贵可人。
而更令人讶叹的是,胭脂醉成对而开,一茎双苞,拳拳相望,仿佛一对鸳鸯执手欢愉,醉了酡颜,尽是倾城色。
苦薏看了喜欢,打定主意,回去必定带了品种重新莳过,或许是菊中绝丽花品。当下收敛悲伤,伸手去抚一对未开的花骨朵,清浅笑道:“姑姑,花色真是好,锦汐一定会喜欢。只是她也在侯府上么?”
绣冬拿了缠丝牡丹银剪,一边剪去杂枝,一壁笑:“这丫头老是担心她姊姊被人欺辱,不肯老实呆在召府上,成天家与环妹妹腻在一起,你舅舅委实拿她没辙。”
苦薏扑哧乐了,世间哪有这样的闺中女儿质地?
蓦地敏感神经一跳,眸华疑色重重,忧心道:“锦汐既然怀疑,是否环姊姊真的被人欺负?我记得小时候,环姊姊性子甚是温顺柔弱,到底是庶女身份,弱了些也可理解,如今是嫡女了,难不成一点未变?”
“本性难移,多少好些了,走吧,你去见了便明白。”绣冬温柔几许,这丫头又开始担心召环了,表亲姊妹,也端的是血缘深厚。
苦薏对镜稍微理妆,总觉面庞与母亲太过相似,易被人认出。
绣冬拿了细纱替她掩面,笑道:“如此便可,召环与锦汐也不敢冒认了。”
两人出了仪门,苑内早准备好车马礼物一并花事绸缎。
绣冬只带了先前的婢女画箬,画箬很是伶俐乖巧,也长得俏丽可人,瞧她敏捷模样,竟是有些身手。
苦薏止不住的喜欢,对怀有武功的女子,她本是最敬重,再如长得美些,更是欣赏有加了,名花配英质,岂非很赏心?
马车先是缓缓离了承家庄,上了官道便飞奔如箭。
车夫驾驭之术与栾大不相上下,也是少年英勇的跳脱性子。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马车在一辉煌的门楼前停下,上书:酂侯府。
侯府依旧,人面全非。
苦薏坐在车内,揭了锦帘慢看,苦汁如洪水泛开。
车夫跳下马车,不等绣冬吩咐,举拳叩门。
苑门小小开了一角,几名家僮迎了出来,为首的像是掌事模样,脸上堆满了笑容,亲厚道:“原来是承远少侠,车里自然是怀夫夫人了。”
承远笑道:“承远给单兄长请安了。正是夫人呢,夫人给君侯夫人送花事来了。”
“请进请进,君侯夫人刚才还念叨着怀夫夫人为何近日不来了,担忧她的身体不好,此节见了,定喜着呢。”单泰笑逐颜开,急忙命人大开苑门,让马车驶进仪门,早有人通报君侯夫人,远远的就见一枚清雅的湘色人影向这边走来,身后尾随了一干婢女。
绣冬低声道:“召环来了,你稳着些,莫失神了。”
苦薏心中酸楚,亲人近在眼前,却无法相认,最是痛苦不过了。
“姑姑,你可来了。我担心你身体不好来着,前些日子你抱恙,节下安稳了么?”召环笑若梨花,唇齿间含了淡逸的梨花香气,一把拉住绣冬的双手,仿佛见了嫡亲姑姑一般。
“多谢君侯夫人挂念,只不过伤寒小病,大好了。因小儿要成婚了,万事预备着,耽误了送锦缎与夫人,夫人莫怪。”绣冬温婉笑甜,抚抚她的手,疼惜一片。
“承皓就要成婚了?夫人通知得如此晚,我才怪呢。”召环携了她的手,一壁往里走,一壁语中带了嗔意。
绣冬笑道:“婚期决定得仓促,恰巧与长公主同一日,所以也不敢声张,怕人说平民与长公主较高低呢。”
“真是不巧,我要去参加长公主的婚宴,去不了庄上了。”召环秀眉微蹙,悒悒不乐。
绣冬紧紧她的手,柔声道:“夫人,你的心意我领了,皓儿与婀桐都怕过于热闹,打算悄悄结了,并不惊动庄上人,只是我们几家至亲喝喝喜酒罢了,并无华丽铺阵,夫人不必到场,以平民小家惊动君侯夫人,传扬出去,对夫人忒不利。”
“好吧,我人去不了,礼儿决对要收着。”召环面容稍霁,绝美的面庞愈加成熟稳重,不失端庄贞静之感。
“好,夫人送什么我收什么,绝不推辞,到手的宝贝哪里舍得还人呢。”绣冬笑眸款款。
召环笑出了声,声音温顺极是妙婉好听,令人沉溺。
苦薏尾随二人身后,听着她们亲切言语,心如刀绞,却是温暖如潮涌来。
召环姊姊做了君侯夫人,也是气度不俗了,雍容之外,玉质天成,不愧夫人身份。
走过几道仪门,迎面数人拦住去路,一道清越却阴冷的声音软软迫来:“女君好身份,竟然与商贾之妇携手金兰,真真是育瓜世家,眼里只懂得俗利二字,哪里配得上诰命夫人称号?传到皇帝那里,连累君侯受责,岂非你这内主大错?”
召环面色一变。
苦薏听着语气熟悉,抬眸睇她,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