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鱼翦篁眼风挑向扶璎与丙婼,二者刀剑相当,不分上下,就是打下去,也难有胜算。对方人多势众,她倒不惧,卓府四处布满她的暗卫,对付他们几个虽费力了些,但天渐亮,传扬进卓观的耳中,对自己也是不妥。
修鱼翦篁淡淡道:“丙婼,退下吧。”
丙婼也不打话,退出光圈,冷冷一语:“扶璎,我们来日再会一会,看你剑毒辣还是我的刀术狠决!”
“身为女侠,哪里有毒辣狠决句子挂在嘴边的?可见,你心地忒毒了,艳丽容颜,配了这雪毒心肠,令人不敢恭维,再比,我剑下也不留情了。”扶璎剜她一目,收剑入鞘,面色红如玫瑰,与她对阵,的确有些势力均衡。
丙婼不置可否,懒得与她弄词,站回原位,气色如常。
苦薏暗惊,她的刀术与扶璎不分上下,但体质绝对比扶璎强上一丝,今日技艺虽不分伯仲,实则强弱已现了。
修鱼翦篁瞥了眼青茉,淡漠道:“青茉,带芫筠来。”
青茉诺诺,展裙往里间走去,不多时,便携了芫筠进内。
芫筠抬眸看一眼苦薏,眼神喜了喜,旋即黯淡下去,眸光沉得看不清她的情绪。
幸好,她全身上下看起来没有一丝受伤,想必修鱼翦篁未曾恶劣相对。
苦薏欣慰握了她的手,柔声唤:“筠姑姑,我们走!”
雷被上前亲热道:“筠儿,从此我会保护你,不再让你受伤。”语毕,从苦薏手中接过她的手,紧紧攥在掌中,仿佛怕她飞离一般。
芫筠呆了呆,有些不知所措,秀丽面庞红了几红,垂下头去,柔弱在他的掌中,格外绵软如柳似丝。
修鱼翦篁冷眼旁观,心底微惊,她真的与雷被一见钟情?想不到她竟有此般造化!
修鱼翦篁冷冷一笑,挤出一句话道:“芫筠,你此番脱离苦海,也算你苦尽甘来,我希望你遵守信诺,永不背负,否则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芫筠清漠不语,只是用空灵而缥缈的眼神看着她,仿佛隔雾看花,永远看不懂她的心叶,看不清她的手腕,看不明她的野心。
“你不肯言语,我只当你答应了。你在嘉懿苑中睁大眼看着,看我如何拔去仇敌的城池头颅,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心志,会体谅我的苦衷,而不是如月儿一般怨毒!”修鱼翦篁声音愈加玄幻如水中月镜中花。
“芫筠不敢怨毒长姊,长姊自重!”芫筠清冷一笑,转身便走,她的脚步有些踉跄,仿佛受了莫大的内伤。
她是恨她的,恨她剥夺了她美好的青春年华,剥夺了母女安享天伦,剥夺了她为人嫡女的尊贵与繁华,她最妙龄的韶光已过,只剩下心的悲凉与怆然,她如何不恨不怨?
只是怨又如何,恨又如何?父亲亡时的托付,令她沉重得抬不起脚步,令她对庶女俯首帖耳,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想借她的力达成父亲的心愿啊。
芫筠眼泪往心流,胸腔有如被针剜裂,一道道血口撕开,再也回不去了。
雷被怜惜揽了她的腰,于他,她是柔弱不堪的秋日花骨,虽美,却美得有些阴郁沉重,一袭黑裳,髻无金翠,手心冰凉如铁,正如她的心灰暗无彩,像是被冬雪覆盖九尺。
修鱼翦篁又剜了一目苦薏,阴鸷道:“苦薏,你去酂侯府了?”
“嫡母明知故问,苦薏何等卑微,些许动静哪里瞒得过嫡母慧眼冰心?”苦薏秀眉结了笑花,并不意外她的问语。
“你既如此磊落,我也不虚语示人。苦薏,嫡母警告你,樗萱虽未认出你,但她却是存疑几分,是我小瞧你了,大意让你在我眼皮底下动智。卓苦薏,你若敢对她动手,莫怪我手下无情。”修鱼翦篁唇齿刮出一句冰雪砸来,焚伤人的耳。
苦薏长长的睫羽挑了光芒道:“嫡母警告,女儿明白。女儿也想告诉嫡母,若她死于非命,嫡母千万莫计算到女儿头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那样锋芒毕露的铁骨性子,怕是没有好归宿等待她呢,嫡母派了她前去布局将来,着实差了一棋,与愚子无异。再则我远在千里之外,哪里能动得了她呢?我又不是神仙本事,长不了那样智慧,各人行性各人造化,看她命运如何安排了,嫡母急也无用。”
她语风甚是凌厉,一语道破其中隐情。
修鱼翦篁眉上蕴了不豫,渐渐敛了恼怒,目光随着她的脚步远离而愈加冷酷。
冷冷一笑,暗道,卓苦薏,我就安排一粒愚子,看你如何破解!
愚子自有愚子的妙处,搅他个天翻地覆便罢了,我让萧家永远不得安宁!
苦薏不再看她一瞳,扶了芫筠径直往门外走去。
扶璎与雷被尾随而上。
逯羽待要离去,青茉上前一把揪住,厉声责问:“羽公子,你真要与青茉一刀两断不成?”
“我与你从来就没有瓜葛,是你自寻烦恼,早些找个好人家嫁了吧。”逯羽淡眉淡语,看也不看她,眼睛睨向修鱼翦篁,语调里一把坚定道:“长姊,青茉的婚事拜托你了,我与她从未成亲,也无须写下休书一封。长姊识人颇多,找个王侯高门嫁了,说不定更有锦上添花之妙,与我着实无易,我也背不起这个恶名。长姊早日替我开脱清誉吧!”
语罢,用力甩开青茉的手,径直走了。
他的背影决绝,一丝情分也无。
青茉被他强力掀倒在地,眼泪一落,恨声道:“逯羽,你不得好死,我不会让你安静好活!你等着,你必为今日做为付出代价!”
修鱼翦篁眼睛一瞟,丙婼拱手飘去。
室内只剩下主仆二人。
青茉伏在地上,肩膀耸动,仿佛极力压抑着悲愤的哭声。
今日所受的羞辱的确胜过往日百倍,以前不管如何,他总算留了三分薄面,从不揭穿他与她未成夫妻的事实,而甫时,他却当了如许人面,给她最深切的难堪与屈辱。
相爱不成便成恨,她是彻底恨他无情无义了。
青茉手心攥紧,尖利的指甲剜破了掌心的纹理,血渗了出来。
修鱼翦篁叹息一声,慢慢扶起她,一壁用手帕揩拭血迹,一壁柔声安慰:“茉儿,嫁了东越王吧,他等你很多年了,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情感而自我折磨,无疑是作茧自缚,苦了自己也牵累了旁人。”
“好,我听长姊的。茉儿是该把自己嫁了,嫁得越远越好。”青茉凄惨一笑,神色悲凉几度,修鱼翦篁心中一酸,默默揽她在怀,柔声道:“去远一点也好,暂时歇歇,让丙婼接手吧,长姊愧对你,唯有把你嫁个好君王才对得起你这些年的背负。”
“长姊对我恩重如山,茉儿从未怨怼长姊,你放心,我还会回来!”青茉语声镇定,仿佛此去不过是为了暂时的安静,过些光阴,她将以王后姿态盛气归来。
修鱼翦篁放心一笑:“甚好!如此姿态才是我的好茉儿,儿女之情,于你我委实奢侈,嫁个好夫君便是福气,不求其他。我相信东越王必然对你惟命是从,一如夫君对我,他表面虽然视我为弃妇,实则你最清楚,他对我如何倚重。身为女子,无情相托又如何?夫君离不开便是光华艳过那些自以为专宠后房的妃嫔妾室了。”
“长姊,我都明白,世间除了我,再无人懂你了。如今,我愈加与你相似了,长姊放心,助你达成心愿,便是助我自己完成几世使命。我永不辜负长姊期望,姐妹一心,其利断金。”青茉泪收心稳,语声格外平静。
“既如此,我们这里自怨自艾岂不多余?走,天亮了,我们去洗漱,完了四处走走,散散乏气,想想未来的光景才是好的。我即刻修书一封,请东越王早日来此迎娶你当五岳。茉儿,你好好瞧瞧苑中的花儿,哪朵开得最美,茉儿就妆扮了哪朵娇色,也好清雅面目示君王呢。”修鱼翦篁携了她的手,二人畅笑一缕,双双袅袅往前苑而去。
晨曦如金洒进来,世间最不吝啬的就是它了,只要从夜间挣脱出来,便是光芒万丈,给人间任意角落阳光明媚,披拂千点万点温柔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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芫筠与雷被共乘一匹好马,一路畅通无阻回到嘉懿苑,天际朝阳正当时,仿佛预示着雨过天晴,时光无限好。
芫筠挣脱雷被的手,跳下马背,直往飘香居冲去。
雷被痴痴望着她跑远的倩影,若有所思。
苦薏下了马,仰头笑道:“义兄,你不下马么?如此良辰美景,错过岂不可惜?”
雷被清朗一笑,飞跃而下,伸指戳了她一记,嗔道:“小丫头,若非你胡诌,为兄也不敢存了奢念,她那样清高之人,怕是怨恨为兄了。”
“兄长差矣!她要是怨恨兄长,就不肯与兄长共一骑而归了。兄长,小妹也是情非得已,不是有意拿兄长笑趣。”苦薏俏皮挈住他的虎腕,眸华诚挚无比道:“筠姑姑虽是清高了些,但她也是性情中人,一双温眼,足够看出她心地,再则她不肯与嫡母同流合污,也是她至性铁证。”
“你如何晓得她不肯与修鱼翦篁同流合污?我看早已经是一丘之貉了,否则以她智慧,何以肯屈身皇家宫禁,打算终身锁老么?”雷被蹙眉,微微叹息。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芫筠姑姑以身犯险,除了保母一层,少不得别有衷肠,不是你我能猜测出的,但我敢断定,芫筠姑姑与嫡母天隔地悬,兄长若真的喜欢人家,就多花点心思,或许不消天长地久,便守得云月明亮开。”苦薏望了望逯羽与扶璎,他二人各自望了花儿出神,仿佛未闻她的语言。
雷被面色泛红,揉揉她的美髻,笑道:“好,听义妹的,但愿义妹金口玉言,一语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