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康熙帝看了孙蕙密折,且怒且喜,怒的是:索玛里以国舅爷的特殊身份,将户部拨下的治河银子强行借去。招兵买马,打造兵噐。妄图以武力扶持已废太子登极。随后又毁证、赖债、杀人灭口。为避免有人发难,将上折子追究河银的宝应知县孙蕙罢官下狱,并串通皇后取得尚方宝剑和刑部批文,处决孙蕙,杀一儆百;喜的是:此案意外告破,疏河工程迟迟不得进展的原因大白于天下。
他对随行大臣说:“既然河督衙门无银下拨,地方官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面对这种情况下,再视‘河工’已经毫无意义。因此,朕决定改视察为微服私访,快马加鞭直奔南京,严惩索玛里,追回河银。然后沿运河北上,在适当的地点召集沿河地方官员开会,发给他们银子,限期完成疏河大业。”
随行大臣龚延寿奏道:“皇上主意虽好,只怕不能实现。“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国舅已经销毁借据,空口无凭,怎么向他要账?“
“凭吴义的供词。“
“如果他一口咬定吴义凭空捏造,有意讹诈呢?”
康熙默然,觉得龚延寿说的话不无道理,索玛里一向专横跋扈,不讲道理,什么事都会干出来!他既然销毁借据,杀人灭口,说明早已铁了心赖账不还。再说,他早有辅佐太子抢班夺权的企图和准备,追逼紧了,极有铤而走险的可能。一旦战火重起,百姓将重遭战乱之苦。眼下,三番平定不久,连年用兵,国库空虚,百姓不堪重负,绝对不能再起战端!想到这里,一时也没了主意……
龚延寿见皇上犹豫不决,乘机献计:“依臣愚见,索国舅的目的是让太子复位。皇上您想,太子被废,就意味着索氏家族在朝廷失去依靠,日后难免受人掣肘,甚至危及身家性命。要避免类似情况发生,他唯一希望就是千方百计让太子复位。眼下,皇上年富力强,太子提前登基根本不可能,而复位的希望却还存在。这个目的实在达不到,他就会铤而走险,以武力逼皇上让位!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战乱就不可避免了。所以臣以为:与其为这点小事引起战火,不如皇上暂忍一时之怒,下诏让太子复位,以安其心。索玛里目的达到。自然时可而止。到那时,派人前去南京向他陈明利害,晓以大义,说服他偿还银子就是了。”
随行大臣贺子奇也支持龚延寿的奏言,他说:“龚大人说的对,臣即刻草诏,让龚大人去南京交给国舅,让他去北京面见太后,总理太子复位事宜”
龚延寿巴不得干这差使,因为他与索玛里同属太子党,索家的成败直接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况且,,最近一段时间,他明显觉察到皇上对降臣信任大非以往。与其有朝一日被一脚踢开,不如早立新君,以功臣元老身份继续把持朝政。为这事,他与远在南京的索玛里书伩来往筹划多时,并且做好两手准备:一面支持和资助索玛里扩军备战,一面由他和贺子奇、范文举等一班降臣劝说康熙重新启用太子,实在劝不听,就发动武装政变,扶太子登基。他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恨不能插翅飞到南京,同索玛里密谋下一步的行动。便说:“如果皇上信得过老臣,老臣愿为皇上去南京走一趟。”
康熙权衡再三,深思熟虑地说:“朕不是信不过你,是你误解了朕废太子的意图,太子荒诞不经,怙恶不悛,天意,民心俱已丧尽,如何做一国之君?废太子是朕经过多年对太子反复考验、权衡再三做出的决定,君无戏言,怎么能朝令夕改?此事不可再议!”
康熙已经把话说绝,龚延寿还是锲而不舍:“皇上息怒,容臣把话说完。”他偷眼看了康熙一眼,见皇上虽然一脸怒色,却似乎没有拒绝他的意思,便大着胆子说下去:“臣以为,虽有君无戏言之说,但也有兵不厌诈之论。有道是‘欲速则不达,功到自然成’。为了最终实现预期的目的,臣认为多走点弯路,绕过急流险滩没有什么坏处。臣的意思不是非让太子复位,误国、误民不可,而是亊危之际采取的权宜之计。臣为皇上计:太子废而复立没什么坏处,这样做,一则显示皇上宽宏大度,再给太子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二来可以考验太子有没有弃旧图新的决心和表现,眼下皇上正当年富力强,一切国家大事不用太子插手处理,今后几年,十几年太子不亲政对国家社稷没有大的妨碍。三则皇上尚未审定太子人选,众阿哥无时不在觊觎这个位子,夜长梦多!太子之位空缺时间越久,就越容易引发祸乱,反之,让太子暂时复位,阿哥们也就再无争夺之心,大家相安无事。等皇上年事已高,力不从心的时候,再考虑处理太子的事,好则让其继位,劣则废为庶人,留去还不是皇上一句话?况且,皇上对众阿哥们经过长期实践考验,是龙是虫一目了然!到那时,再决定继承大统的人选最为妥当。”
康熙表面上频频点头称是,心里却另有主意:太子复位的事绝不能妥胁!他深知,太子复位既成事实,他们便利用职权,结党营私,一旦羽翼丰满,就会尾大不掉,即使自己在皇位上,只怕说话不算数了。同时,也觉得这种无谓的争论不能再继续下去,延误行程。兵贵神速!他必须立刻奔赴南京,将索玛里借河银,图谋造反的事查访清楚,然后借召其入朝议事的机会,将其抓捕。
他想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对大臣们说:“废太子的事已经诏告天下,世人皆知,现在让其复位,只宜秘密进行。万万不可张扬!否则,天下人会说皇上言而无信。因此,朕决定不再草诏,亲自去南京把这事交给索国舅去办,诸位马上收拾行李,即刻动身。”
龚延寿又主动请缨:“臣请先行一步,为皇上安排行宫。”
康熙斥道:“既然是微服私访,何必那么铺排张扬?此去南京,轻装简行,只留你们三位加苏麻,御医、侍卫随眹前行,其他人员即刻原路回京!”
他们原是乘龙舟顺运河来的,既然运河江苏段淤塞断航,索性让其他人员乘船返回。就近租了一辆轿车上路。昼行夜宿,不知走了多少路程,这日来到瓜州地界。
瓜州是江北重镇,南北交通咽喉所在。市井繁华,人烟稠密。他们不惊动地方官吏,在江边客栈住下。
康熙对随行人员说:“朕是微服私访,明早出门一律便衣穿戴,凡与皇家有关系字眼,严禁使用!你们若觉得别扭,就把皇上二字改为‘黄爷’,黄皇同音,人家以为爷姓黄,没有疑虑;我对你们一律称先生。到了南京,一切行动要小心谨慎,绝对不能让索玛里知道朕的行踪,以免误了大事!哪位胆敢给索玛里通风报信,严惩不贷!君无戏言,大家好自为之!”
夜深了,康熙久久不能入睡,躺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考虑进入南京后如何行动,当然,首先考虑的是安排住处。外界传言,南京社会秩序非常混乱,匪盗遍地,小偷扒手多如蚊蝇,只有秦淮河一带闹市区较为平安,因为省、府两级衙门的官员经常在‘秦楼楚馆’厮混,加强了治安防笵。虽然在这种地方下榻,难免背上‘不经’之嫌疑,然而,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人员都汇集在那里,消息灵通,便于查访。至于投奔哪家,觉得‘凤藻阁’最为适宜。因为那里是董小婉旧府,顺治皇帝又拨款进行过修缮改造,这幢远离京城的花园别墅与紫禁城有着特殊关联,可以说是皇宫的一部分,皇帝去那儿住,名正言顺。然而,现在那里的主人又是谁呢?
想到这里,他翻了个身,面向窗外。
窗外,便是奔流不息的大江,听着江涛拍岸的阵阵轰鸣声,康熙禁不住心潮澎湃,浮想联翩!想到朝廷内部索、明两党的明争暗斗日异加剧,特别是索氏家族在太子问题上,与朝廷离心离德。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做拥立已废太子登极的美梦。他明显感觉到南北两京的索氏大员遥相呼应,正在联手策划一场武装叛乱!时机成熟,就会向朝廷发难!战火一旦燃起,将比三藩之乱更难平息!必须防患于未然!他这次南京之行,必须克服一切困难,把索玛里的罪恶阴谋彻底查清,严惩不贷!把叛乱消灭在萌芽状态。
既然睡不着觉。索性披衣而坐,背依板壁,面向窗外,一钩弯月悬挂在西边天空中,江面上波光粼粼,几点灯火在遥远的江面上闪烁,定是大江彼岸的京口吧?
他想起吴先生教他读过的一首诗来:
金陵瓜州一水间,相隔只有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他一遍接一遍,反复背诵着这首诗,觉得有些疲备,于是和衣重新躺下。不多时,便酣然入梦。
第二天早起,乘船渡江。康熙虽然不曾驰骋沙场,却有一种乘风破浪、勇往直前的精神和勇气。渡船离开江岸,他就一个人昂然立于船头,任凭江风扑面,浪花打衣,都无所畏惧。随行人员不放心,站在左右护卫,都被他斥退:“我又不是小孩子,只是没学会游泳,若是水性跟骑马一般娴熟,早一头扎进江水,领略一番拨涛排浪的乐趣啦!”
一轮红日从东方水天相接处冉冉升起,红光普照,异彩纷呈。万里长江犹如一条鳞光闪闪的巨龙,口衔旭日,尾接西天,波澜壮阔,气势雄浑。望着脚下奔流不息的江水,心中涌起层层波谰:想到列祖列宗起兵于边陲小镇,凭着超人的胆识和勇气,挥师入关,一鼓作气扑灭大顺,大西和南明王朝,一统天下!将这天下第一大江连同它滋润着的辽阔富饶的国度,数千年来繁衍生息的芸芸众生,统统归入大清版图!而自己也正如同万里长江这条巨龙一样,牢牢驾驭着这个神圣的大国,按照自己的意志走向繁荣、昌盛。
回首历史,历朝历代君主,哪个曾经开创过如此幅原辽阔的疆土?然而,又深深感到遗憾,甚至感到羞愧!因为面对浩浩荡荡的江流,他想起宋代文学家苏轼的一阕词来: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凶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短短一阕词,便将当年发生在这大江面上的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描绘得有声有色,酣畅淋漓!而自己列祖列宗以弱小民族、少数军队,一举战胜了比自己力量强大的多的敌人,其间经过了多少次艰苦卓绝的浴血奋战:涌现出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然而,由于满族人文化落后,竟没有人写出一部像《三国演义》、《水浒》那样的文学作品,哪怕是一首诗、一阙词歌颂大清英雄豪杰的丰功伟绩!
唐诗、宋词、明代的评书小说、像《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如同天上的繁星,地上的鲜花一般璀璨夺目、光彩照人,如果说伟大的时代必然孕育伟大的文学家和反映那个时代的文学作品的话。那么,前无古人的大清王朝,又有哪个文学家来歌颂这个光辉灿烂的伟大时代呢?
于是,他想到了蒲松龄,想到了他创作中的【聊斋志异】……
突然,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江面上,一艘顺流而下的大官船将一只小渔船撞翻,小渔船底朝天扣在江面上,船上的人却不见踪影,而那艘官船却无事一样,扬帆而去……
“救人要紧!”一个念头在康熙脑海中一闪,即刻命令水手:“快去把渔船掀过来,看看人伤着没有!”
水手应声而去。
康熙又问随行人员:“你们看见那官船上有没有标记?”
“回皇爷,官船舱门帘上写着斗大‘索’字。”
“又是他!”康熙恨恨地咬了咬牙:“朕给你记着,到时候新帐旧账一块算!”
不多时,水手划着小渔船过来,受害人仰面朝天躺在船上,忙问:“他怎么样?”
水手说:“老人被鱼网缠住了腿,所以扣在船下钻不出来,喝了几口水,不过他水性好,没大事,送回家调养几天就好了。”
“那你就把老人送回家吧,我们在对岸渡口等你!”
“好吧!”水手划船要走,又被康熙叫住,命管家取出十两银子交给水手:“带去给他家人,为老人治病,安排生活,告诉他家里人,老人年纪大了,经不起风浪颠簸,以后不要打鱼了,日子过不去,找南京知府求助,我会留话给那位知府的。”
打发走小船,康熙叹口气,恨恨地自语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往死里作吧!”
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前面不远处江面上,一只小船上的两个人,把一条鼓鼓囊囊的布袋掀入水中,仓惶而去。
康熙又命水手:“快去看看他门投放的什么东西?”
“嗻!”水手一个‘猛子’扎进江水,在漂浮着的布袋旁边露出头来,拽着布袋游过来。众人过去解开绑绳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是个年轻女子!由于袋子是油布做的,不易透水,所以没沉入江中,但是由于油布不透气,女子却因为窒息昏晕过去。忙呼:“御医救人!“
康熙双眉紧蹙,站在旁边看着御医对女子施救,不多时,女子微微睁开眼睛:“水……”
苏麻拉姑伏在女子身边,把人参燕窝汤一口口喂下去。
女子面颊渐渐红润起来,像出水芙蓉,光彩照人,泪光晶莹的大眼睛看着身边营救她的人,灿烂一笑:“谢谢诸位救命之恩。”
苏麻对女子说:“是这位黄爷救了你。”
女子急忙挣扎起来给康熙叩头:“谢谢黄爷爷!”
康熙忙扶住他:“姑娘叫什么名字?”
“民女黄傲霜……”
“黄傲霜!”康熙重复着:“好响亮的名字!苏麻,记得吴先生吟过一首诗,叫什么来着?”
“《菊颂》!”
“对,《菊颂》,其中有一句:‘黄华菊有傲霜枝。’给你起名字的人,一定很有学问喽。”
“是,他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文章、诗、词、都有极高的造诣……”
“他叫什么名字?”
“蒲松龄,教我读书的老师,民女还有位教习弹琴唱曲、习武练剑的老师,名叫陈淑卿。”
康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对啦,那年山东乡试,由于主考官受了山东总督赵显贵的贿赂,以考卷。‘越幅’为借口,将蒲松龄驱逐出考场,却把他写好的文章偷偷替赵显贵的痴呆儿子照抄一份,考中了解元。蒲松龄一气之下闹了贡院,被官兵抓捕,救他脱险的女侠就是你这位女老师吧?前不久,听清江道台施润章说:蒲松龄应孙蕙之邀,在宝应做幕宾,陈淑卿也跟去了,他们是不是成亲了?”
黄傲霜说:“黄爷爷有所不知,陈老师自幼被父母抛弃,奶娘带她来到蒲先生家乡满井庄,蒲老善人安排她们住在村头古庙里。老尼姑带她去村里化斋饭,蒲妈妈见小姑娘乖巧可爱,便认了干女儿。和蒲先生兄妹相称,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堪称真正的青梅竹马!后来,由于蒲老先生反对他们结合,终于棒打鸳鸯!陈姑娘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八年没有音信,在父亲逼迫下,蒲先生才跟姓刘的女子结了婚。直到康熙二年,先生去济南参加乡试,才得到陈姑娘的消息。这时,她已经是唱红泉城的大歌星,武功也炼得炉火纯青!直到现在他们仍然以兄妹相称。。。。。。”
“原来是这样!”康熙听得入神,长长叹了口气:“怪不得民间流传着一段传说,当年救蒲松龄脱险的女子是狐仙变得,来无影,去无踪,手中宝剑削铁如泥,看来先生《聊斋志异》中的那些动人的狐仙和书生恋爱的故事,就是似这位女侠为模特的了。——姑娘还没告诉我家乡、住址呢?”
傲霜说:“民女原籍山东淄川,因被贪官欺凌,生活不下去,南下投奔师傅……”
康熙问:“贪官怎么欺凌你的?”
黄傲霜未曾开口,眼泪早顺着美丽的脸颊流下来:“民女自幼家贫,父亲靠给矿主掏煤养家。有一次,煤井塌方砸断了腿骨,治伤养病借下了矿主的阎王债,无钱偿还,只好让我给矿主小姐当丫环抵债。后来霍大小姐嫁给知县马守仁做了二房,民女也跟着进了县衙,霍大小姐逼着我嫁给他弟弟霍海,霍海是个无赖,吃喝嫖赌不务正业,我誓死不从。于是,他们把我拖去锁在霍海卧室里,是蒲先生和陈女侠设计把我救出来的,后来,他们两个人去胶东追捕逃犯马守仁,新上任的县令得了霍家钱财,四处搜捕我们,为霍家报仇。我们被迫南下寻师避难。路过清江时,丈夫被索玛里抓壮丁去了南京。“
“他抓壮丁干什么?”
“当兵,索玛里到处抓人当兵,扩军备战,阴谋用武力扶太子登位呢”
“你听谁说的?”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南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索玛里在莫愁湖畔天天操练军队,准备起兵造反。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去了莫愁湖畔的兵营……”
“找到你丈夫了吗?”
“没有,兵营戒备甚严,不许生人进入……”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为什么被人谋害?”
“我刚来南京时,流落街头,卖唱为生,后来凤藻阁的主人苏婵娟可怜我,让我住在她那里。”
“凤藻阁,很好啊!”康熙心中一动。
“黄爷去过那里?”
“没去过。”康熙自知失口,急忙改嘴:“我是说凤藻阁这名字很好,极富诗意。苏才女还在那里?”
“她被索贼投江害死了!”
“为什么?”康熙惊异地睁大眼睛:“他为什么对一个可怜的歌女下此毒手?”
“索玛里宴请两位主考官,招苏姐去唱曲陪酒。宴后,索贼强留她做第二十房姨太太,苏姐宁死不从,挣扎中用琵琶打伤了索贼的头,索贼恼羞成怒,命恶奴把她投入江中,活活淹死了!”
“他为什么又要害你呢?”
“我听到苏姐被杀害的消息,又气又恨,当晚怀揣利刃潜入索府为苏姐报仇。行刺未遂……”
“这混蛋太可恶了!”康熙气得双目喷火,破口大骂:“为发泄兽欲,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把一位闻名大江南北的才女投江杀害,简直是焚琴煮鹤,惨无人道!”
他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下,又说:“既然苏婵娟已死,凤藻阁若大一处房舍,就剩姑娘一个人了,难免冷清孤单,我们大家就去那里住一块吧,正好让苏麻和你同室做伴。”
“好啊!”黄傲霜双手抱住苏麻拉姑:“走了一位苏姐,又来了一位苏姐!姐叫什么名字?”
苏麻拉姑也紧紧搂着黄傲霜:“我叫苏麻拉姑!”
“什么?苏麻拉姑?”黄傲霜松开双臂,孩子似的搂住着苏麻拉姑的香颈“姐姐不是汉族人,却比汉女长得更漂亮,是满族人吧?”
“不,我是蒙古族人。”
“蒙古人,好啊!你们家乡有广阔美丽的草原,白云般的羊群……”
一句话勾起苏麻拉姑的思乡之情,惨淡一笑,泪水顺着美白晰的脸颊流下来
黄傲霜自知失言,忙安慰她:“姐跟黄爷到金陵来干什么?是经商吧?商人四海为家,优游天下。。。。。。我好羡慕你们呀!”
渡船放慢了速度,、内侍走进船舱报告:“黄爷!京口到了。”
众人刚刚上岸,就被收过江费的人拦住要钱。龚延寿认出他们是总督府的差役,正好借机向索玛里通风报信!故意大声呵斥道:“你们狗眼瞎啦!皇上过江还要收费?”
康熙见龚延寿泄露了机密,狠狠瞪了池一眼!向收费人解释道:“不错,在下是‘皇商’,来江宁为宫中采购绸缎的,不知每人过江交多少钱?
收费人说:“你是做大买卖的,自然比普通人要多交些。一个人二两银子。”
康熙命管家取出十两银子给了收费人,让黄傲霜领路,向秦淮河方向走去。
龚延寿见方向不对,忙问:“皇爷要去哪里?”
康熙道:“说好了去凤藻阁住宿,你没听见?”
“不行!”龚延寿板起面孔,严肃地说:“凤藻阁虽然是董鄂妃生前府第,但地处花街柳巷,爷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被后世人传为笑柄!爷既然要去找索国舅有事商量,就干脆住在他府上,索府门第高贵,戒备森严,既舒适又安全。”
“放屁!”康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他故意泄露行踪极为不满:“我们生意人向来不跟官府打交道,去索府干什么?金陵乃六朝金粉胜地,我们第一次来,当然要游览六朝遗迹!”
黄傲霜说:“好啊,我给黄爷带路。”
见龚延寿碰了一鼻子灰,贺子奇心中非常得意,嘿嘿冷笑道:“龚先生不愿意去凤藻阁,无非是因为苏婵娟死了,怕去了那里,触景生情,泪洒相思地吧?”
黄傲霜明白了,原来眼前这张毛茸茸的老驴脸就是当年追逐董小婉遭到拒绝,又打苏婵娟主意的前明兵部尚书龚延寿呀!她曾听苏姐说过,当年秦淮八艳风靡一时,许多高官显贵都想从中物色一个‘玩妾’。龚延寿和吴三桂一块来的,龚延寿看上了董小婉,吴三桂欲纳陈圆圆。结果,吴三桂花钱把陈圆圆赎走了,而龚延寿遭到董小婉的严词拒绝后,又打起苏婵娟的主意,结果,同样碰壁而去。他觉得堂堂兵部尚书竟被下贱的妓女瞧不起,心里非常窝火,为了发泄私愤,他带领清兵攻占南京后,将董小婉掠去,企图献给多尔滚邀功,却被顺治皇帝纳为贵妃。董小婉因祸得福。而龚延寿却恬不知耻地在苏婵娟面前夸耀,说董小婉一步登天是他的功劳,要苏婵娟效仿乃师,虽然当不上贵妃,也能封个诰命夫人。苏婵娟讨厌他的汉奸嘴脸,当场痛斥一顿赶了出去。两次求爱碰壁的龚延寿,却厚颜无耻地说秦淮河是不经之地。这让黄傲霜又气又恨,指着龚延寿的鼻子呵斥道:“龚先生此言差矣,既然秦淮河是下贱地方,请问你这个两朝显贵来过多少次啦?,如果苏姐的话我没记错,从当年你打董小婉主意起,到带兵攻破南京,把董小婉强行掳掠,前后三次之多吧!既然花街柳巷是下贱地方,你三番二次来干什么?你既然不把秦淮歌女当人看待,为啥还念念不忘呢?直到最后一次遭到董小婉严辞拒绝,你才无可奈何地把她献俘阙下。凤藻阁是贵妃生前住过的一方圣土,决不允许你这民族败类玷污!秦淮人虽然身份下贱,但是她们人人都有一颗爱国之心。当年南京城被清兵攻陷时,她们宁死不辱,殉节而死的大有人在!李香君发现爱慕已久的情人侯朝宗身着顶戴花翎,接她去官署完婚时,悲愤交加,毅然自刎,血溅桃花扇!而你们这些前明贪官污吏,却纷纷叛国求荣!当清兵统帅多铎骑着高头大马,以征服者的姿态进入南京城时,你这前明兵部尚书,竟恬不知耻地在马前鸣锣开道,奴才嘴脸暴露无遗!”
黄傲霜侃侃而谈,口若悬河,旁若无人。苏麻拉姑见龚延寿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一面瞅着康熙的脸色,不停地伸手去摸腰间的佩刀,吓得抓着黄傲霜的袖管乱拽,示意她适可而止,免得招来杀身之祸!而黄傲霜大义凛然,毫无惧色!仍旧“汉奸!国贼!”骂不绝口。她的胆识和勇气,让康熙既愤怒又喜欢,对她口口声声把大清称做‘敌人’,前明故吏骂做‘汉奸卖国贼’极为反感!挨骂的频频摸刀想大开杀戒;而他这位至高无上的君王又何偿不想喊声:“大逆不道!就地正法”呢!然而,这句人命关天的话,他始终没出口,甚至在关键时刻,眼皮都不眨一下!生怕一眨眼皮,龚延寿拿着鸡毛当令箭,干出“一挥刀成千古憾’的蠢的事来!他用汉文化中的一句成语:‘小不忍则乱大谋’告诫自己,他知道这个胆大心细的烈性女子、心里有本记录索玛里罪恶的明细账,一旦杀了她,索玛里就会逍遥法外,给大清国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于是强压着怒火听她说下去:“姓龚的,我知道当众揭露你的丑事,会惹你恼羞成怒、丧心病狂地拔刀杀了我。可是,我不怕,就是皇爷下令叫你杀,我也毫不畏惧,孟子曰:‘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觉得你们这些卖国求荣的民族败类,根本没资格踏上‘方孝孺宁死不草诏’的喋血之地!从你叛国降敌那一刻起,你的丑恶灵魂就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千口唾骂,万目睚眦!我深信,由于你畏敌怯战,指挥无能,那些战死沙场的明军将士的英魂绝不会放过你!”
黄傲霜说完,现场一片沉寂。仿佛脚下奔流不息江水也忽然静止下来,倾听正义的声音在审判出卖祖国大好河山的千古罪人!在场的人们无不为她的安全捏着把汗,甚至忘了自己的存在。
康熙终于开口了:“黄姑娘说完了吗?”他原以为盛怒之下的黄傲霜的倾诉会像身边的江水奔流不息!不料姑娘的目光却移向路旁绿树葱茏、岩石突兀的山峦之上。
这座并不高大的山峰如一幢多级宝塔,矗立在江岸之上。层峦迭嶂,景色诱人!登临游玩者络绎不绝。
“好山!”康熙脱口赞叹。他终于有了缓和紧张气氛的话题:“姑娘知道此山叫什么名字?”
黄傲霜说:“此乃北崮山。山上有亭,曰‘北崮亭。’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任金陵太守时,在亭下把酒临江,慷慨吟哦,留下千古绝唱:《永遇乐》(北崮亭怀古)。因而登临游览的人络绎不绝。不知黄爷有此雅兴否?”
康熙高兴地说:“有呀!上去看看!”
于是,众人拾级上山,山顶果然有六角凉亭一座,临江而建,亭前多有游人刻石留念,其中辛稼轩《永遇乐》(北固亭怀古)最为为显眼!
康熙很认真地看了会儿,觉得读不顺口,发现龚延寿站在身边,神色沮丧,郁郁寡欢。为缓解他的消极情绪,让他将辛词读给众人听听。
龚延寿此时巴不得当众炫耀自己的才华,压一压黄傲霜的气焰!于是干咳了下嗓子,朗诵道: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痢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灯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种鸦社鼓。凭谁问,亷颇老矣,尚能饭否?
朗诵完毕,康熙带头鼓掌,众人相继报以掌声。
康熙道:“听说龚大人当年督师剿李闯时,曾在潼关题下‘西江月’一阙,可见极善词章!今何不依辛词原韵和上一阙,展示才华!。也让大家一饱耳福!”
龚延寿不是不想显示一下,无奈辛词所歌颂的历史人物,与自己大相径庭!冥思苦想了半晌,搜肠刮肚没挤出个恰当字眼来!
贺子奇急忙为他园场:“龚大人上了年纪,脑筋迟钝,不要难为他啦!”
黄傲霜说:“非也!龚大人当年督师讨逆,杀人如麻!很受朝廷赏识。加官晋爵,春风得意!故能出口成章!降清后充当入侵中原的急先锋,一路攻城略地,杀人放火!为大清国立下汗马功劳。实指望像三藩一样,裂地封王,永享富贵。不料三藩败亡,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被新主子呼曰‘貮臣’,国人骂曰汉奸!眼下又面临兔死狗烹的下场!前途绝望,神智沮丧,何能成词?况且辛词歌颂的英雄们,无不主张抵抗外族入侵,收复失地!而龚大人却贪生怕死,卖国求荣,心态不同,焉能与英雄烈士相唱和?民女不才,为龚大人失却这一邀宠良机,深感惋惜之余,倒替他和了一阙,粗陋不堪,不成文章,赠给龚大人留作纪念:
《永遇乐》(和辛稼轩京口北固亭怀古)
绿水青山,孝儒宁死不草沼处。君昏纲乱,朝政尽被,奸佞把持去。丧国沦地,
生灵涂炭,重整河山,赖此擎天一柱。莫须有,千古奇寃,谁曾为忠魂呼?督师援锦,失计松山,布阵首尾不顾,十三万众,粮草断绝,溃败逃亡路。束手被擒,石榴裙下,乞降叩头擂鼓。为媚敌。回刀弑母。可知耻否?
唱完,狠狠瞪了龚延寿一眼,毅然拔剑向喉管抹去。苏麻拉姑急忙抱住她的胳膊,康熙夺过宝剑:“姑娘不能死,皇爷还有大事需要你帮忙呢!”
黄傲霜这才放弃了寻死的念头,剖白道:“如果黄爷真是‘皇爷’,民女料定必死,因为民女在斥责汉奸卖国贼的同时,也抨击了大清入侵中原的举动,按大清律,实属大逆不道,定要以死罪论处的。我知道皇爷暂时需要我,或许不杀,一旦使命完成,终将不免兔死狗烹的下场。再者。大清自入主中原以来,依然是社会混乱,贪官横行,富人田连阡陌,穷人无立锥之地,致使民不聊生,怨声戴道!民女父母饿死,丈夫被抓壮丁,至今下落不明,民女家破人亡,不仅对大清朝没有好感,就是皇爷您到南京来私访,汉奸侫臣不离左右,他们本来就跟乱臣贼子暗中勾结,图谋不轨,您带他们来,正好为他们进一步密谋提供了方便,能访出什么结果来?鉴于这种情况,民女知道的也不能说,说了不但无益,反而招来杀身之祸。所以现在摆在民女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死,二是走;而皇爷您对民女的处置也只有两种办法:一是留,二是放。皇爷若继续宠信叛臣,就请放我走,若留民女,就必须摒弃叛佞,或留或放,请皇爷定夺!”
康熙语重心长地说:“茣性急嘛,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话音刚落,随从前来报告:“皇爷,龚大人躺在路边草地上,口吐鲜血,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