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晓洁自认为情绪管理的很好,自认为没人知道她内心的恐惧和焦虑。其实真的都是自认为。
起码雷军知道她的心。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报喜不报忧,不管多难受,难受得多么让人沮丧,都会在她面前摆出最坚强的样子。就算很多痛苦如何也隐藏不住,他也会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就会过去,我有信心。
起码父母家人知道她的心。一向二百五的梅晓华,只要提起雷军的病,哪怕是跟他的病相关的话题,都会谨小慎微,唯恐说得不到让她有心里负担,就连乾乾都会跟她说,雷苏苏是运动员,雷苏苏最棒,有病也比别人好得快。说完就会得意看看冲着他比赞的姥爷和姥姥。
父母虽然嘴上还没有认同他们的关系,但却也没再说什么,就连梅晓华叫雷军姐夫,他们也不加阻挠。
白天乾乾上幼儿园,梅母就去上老年大学,学的是中医保健养生。现在家里总是飘着股淡淡的药味,一向对中药避之不及的梅父竟然说好闻,说这样显得家里很有些古色古香的气质。
梅母一周去看雷军最少两次,补汤炖品,都是她亲自喂给雷军喝。弄得雷军又尴尬,又感动。梅母倒是很自然,自然得就像照顾自己的亲儿子一样。
从始至终,梅晓洁没跟家里人说过一句感谢的话,但内心的感恩之情,却越来越浓。
梅母过生日那天,赶巧雷军做最后一次心脏介入手术。本来说好是上午第一台做的的,可因为插了两个急诊病人,手术到下午快4点才做。
都折腾完,梅晓洁回家的时候都快晚上九点了。乾乾的小嘴都快噘上天了。
“妈妈没礼貌!姥姥过生日你都不回来说生日快乐!”
梅母赶紧拉着乾乾,轻声责备,焦急地问梅晓洁雷军手术的情况。
梅晓华给她盛了一碗面条,也给梅母盛了一碗。
“要不是老爸拦着,老妈早就去医院给你们添乱去了——您也吃一碗吧,一晚上什么都没吃——梅晓洁你也真是的,姐夫手术完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弄得老妈都神经了!”
梅母还是没动饭碗,一双眼睛紧盯着梅晓洁。
“不是说第一台就做吗?怎么就拖到了下午?不是有什么问题吧?现在人怎么样啊?还清醒吧?这手术以后还做不做呢?心脏到底恢复得怎么样了呢?”
问题如连珠炮一般一个接一个,梅晓洁招架不住了。上前一把搂住梅母,哭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吓住了。梅母更是吓得三魂少了七魄,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了。
“那……那……出……出了什么……什么事?人……人不行了,还是……还是……别哭,别哭。咱们一块想办法,有办法的。好孩子,不哭啊!”
梅晓洁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就是想哭。
于是梅母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一把推开抱着她的梅晓洁,吩咐楞在一边的两个大男人。
“晓华,赶紧穿外套,跟我和你姐去医院;老梅,你在家看着乾乾,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梅母边说边往门厅走,见梅晓洁还站在那里哭,着急地过来拉她。
“别哭了,有妈在,没事的。走走,咱去医院,一定有办法的。”
梅晓洁又一次搂住梅母,哽咽着说:“不是,不是。他……他……特别好,我……我……我忘了取蛋糕,也没给你买生日礼物!”
其他几个人先是发愣,然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梅母笑得红了眼圈。
“想吓死我们啊!礼物可以补!蛋糕咱就不要了,不新鲜回头再吃坏了肚子。不许哭了,这么高兴的事干嘛还哭!我就是惦着你们,怕雷军有闪失。这下好了,赶紧趁热吃面——大宝贝,过来,给妈妈来个么么哒,让妈妈别哭了。”
乾乾跟梅晓华站在一起,虽然不太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但从姥姥姥爷小舅舅的表情中,知道妈妈不是因为难受才哭的。
那是为什么哭呢?小孩子想不明白,也懒得想,反正小舅舅一个劲儿地笑着说妈妈神经病,那就是妈妈的错了。
听见姥姥叫他,乾乾没动地方,坚定地站在梅晓华的身边,很骄傲又很不屑地看着妈妈,甚至还学着梅晓华的样子给了梅晓洁一个鄙夷的小眼神。
“妈妈没羞,才不么么哒!”
大家都笑了。梅晓洁一边擦眼泪一边笑,伸手把儿子拽到身边,轻轻拍了他两下。
“坏家伙!敢说妈妈没羞!打你!”
乾乾也跟着乐了。然后痛痛快快地给了妈妈一个吻。
那个晚上梅晓洁吃了两碗面条,撑得半夜都睡不着觉。
那天她赶在12点以前发了个朋友圈:
今天我的老妈过生日,我连束花都没买,订了蛋糕还忘了取,不仅如此,还吃了她做得面条,两大碗。真是个不称职的女儿。
老妈,生日快乐!老妈,幸福健康!老妈,生日礼物我要补!
最后送给老妈一百个么么哒!梅宇轩小朋友带我完成99个!
12点以前,梅母看到了这个信息。差不多半宿没睡着。
一直掉眼泪,只是这泪水很甜。
所谓种善因得善果,梅母真的感受到了。这么多年来,在梅晓洁的身上,自己说不上比亲妈还尽心,但起码没有做过任何长辈不该做的事。
想想当初,多少次也曾夜不能寐,因为她的冷淡,因为付出得不到回报。现在想想,很多事真的不用急,火候到了,自然瓜熟蒂落。
从那以后,梅母跟梅晓洁说话的时候,更轻松了。有时候甚至还会跟她着急,跟她喊。这次郭凯森每天都带着雷军下楼遛弯的事,其实就是梅母率先担心的,然后又不住的在梅晓洁的耳边碎碎念,让梅晓洁也紧张起来的。
雷军被这么多的关怀包围着,心里既高兴又紧张。毕竟从小生长在那样特殊的环境中,习惯了什么事都靠自己,如今的变化他还没有完全适应。
私下里,他跟郭凯森说过自己的心里话。郭凯森自然是说他就是个贱骨头,有人疼还紧张,不是贱是什么?
雷军也笑了。承认自己真的很贱。虽然经历了生死,但他的收获也是巨大的,是他根本无法想象的。
先不说梅晓洁,就说舅舅一家吧。经历了这次劫难,该放下的真的都放下了。
跟林丰来过一次以后,舅妈又自己来了两次。年届七十的她,每次来不但要带上好多营养品,还要一天三顿给雷军做着吃。
那时候雷军还只能吃流质的食物,老太太汤汤水水的,顿顿都得是新鲜的,一点都不嫌麻烦。
临走的时候,冰箱里满是食物,成品半成品食材,每一样都贴了标签,郭凯森跟雷军说得时候,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也许会有人觉得,她这是在赎罪呢!谁让他们当初这么决绝的对待自己的亲人。
但雷军和郭凯森想得不一样。不管当初如何,发生的没法更改。如今她和死去的舅舅能如此待人,起码证明他们还都是有良知的人。
如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评判是非,那这世间实在是有太多的不可原谅之事,雷军和郭凯森自认没有那么高尚,更不是什么卫道士。感恩的情怀是他们最平常的心态。
往年阴历十月初一送寒衣,雷军和郭凯森都会一起给天上的亲人们送温暖,今年也不例外。
这天晚上,郭凯森推着穿得跟球一样的雷军到医院附近的街口烧纸。
郭凯森怕烟呛了雷军,就让他离得远些,自己去烧。
看着燃起的火光,还有随飞飘走的纸灰,雷军一直在默默的叨念。
爸爸妈妈,天气冷了,拿寒衣了。
爷爷奶奶,天气冷了,拿寒衣了。
外公外婆,天气冷了,拿寒衣了。
还有……还有……舅舅,你也拿寒衣吧!
火光渐渐暗了,郭凯森匆匆跑了过来,询问他冷不冷,有没有让烟呛着。
雷军摇摇头,一时间不知何故竟然脆弱得只想拉着郭凯森的手,言语间也有了哽咽。
“森森,咱们走到今天,算不算熬出来了呢?”
暗夜中,一双晶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郭凯森的心跟着颤了又颤。
熬出来吗?小时候最爱说的,最爱想的话,每过一阵子,每过一个坎儿,都要想的一句话。如今,雷军刚刚经历的生死,后面的生活还没有着落,该熬的还很多呢!
可郭凯森听得明白,他知道雷军的熬出来指的是什么。
虽然前面的路还很长,虽然苦难还会时时光临,但曾经缠绕在心头的恨,怨已经慢慢消散,恢复轻松的心就是对自己最大的解放。
忍不住蹲下身抱住雷军,郭凯森轻声的说,“嗯,熬出来了,哥哥。你这个天煞孤星终于有了着落了。你有着落了,我也一样有着落,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