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双手放在身体下方，咬着殷红色的唇，直到咬出了两个牙印子。眼睛低垂着，睫毛却轻颤。
顾湄一点也不催她。安静的坐在地面上双手抱着膝盖，等她回答。
在此期间，顾湄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阿香的脸。
“阿香，我是你师父，虽然这么久没有见面。但我希望你跟我说实话……”顾湄徐徐的说：“你应该有所了解，修魔者的再次出现对于灵界来说危害非常大。宗门本来是准备将你除去的。因为你是我的徒弟，宗门不好没经过我就处置你。所以才留你到现在。所以……你的功法，是有人给你的？还是你自己无意中得到的？”
顾湄不得不重视。
虽然刚才在青云殿里维护阿香，但是她知道杜掌门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阿香一个小修士，怎么会有失传了万千年的修魔功法的？而且目前看来修炼的还不错。
阿香身体颤了颤，脸色更加发白。她早就知道宗门的想法。当初小师祖之所以保住她，用的就是她是顾湄的亲传徒弟，宗门不得擅自处罚为理由的。所以她才能被小师祖关在这里，也是保护。就是为了等师父回来。
本来，她也没打算瞒着的：“师父，阿香的功法，是从藏书阁得到的。”
清凌凌的声音，吐字清晰，在这个地下室里回荡。
“什么？”顾湄一惊，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原本，她就不怎么相信会有什么人给阿香修魔功法，要知道别人给她功法，必然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或者要阿香做什么。然而阿香被宗门指出入魔到如今，已经有十年。真要有同伙。岂会放任她在这里闲置十年？
哪怕是十年前，阿香被指出入魔道，也是因为本身的气息控制不住。而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这才是当年小师叔能保下阿香的真实原因，要不然。宗门绝不会容忍阿香活到现在。
只是宁肯错杀一万，也不会放过一个。宗门对于魔修也绝对不会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没想到……居然是藏书阁。
顾湄叹了口气，无奈说：“藏书阁的钥匙，是我给你的吧？说起来，也是我的错。藏书阁，确实有可能有这个。不过阿香，你是怎么找到的？”
藏书阁的历史已不可考。它的存在在建立证天宗之前。
顾湄奇怪的是，藏书阁应该被无数人搜罗过才对？会有一本修魔功法被漏掉么？
阿香抿抿唇，说道：“我那个时候修为进展很慢，就整日呆在藏书阁。宗门的修士进去大多是找一些功法。在里面找一些闲书的人反而不多，而且，这功法……我是在顶楼找到的。”
阿香说着，已经从储物手镯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黑色的封皮，不知名材质。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薄薄的。如果不仔细看，都不一定能发现这是一本书。
顾湄一愣。藏书阁顶楼，能去的修士本来就不多。她看着阿香双手捧在掌心上的那本书，神情格外复杂。
阿香接着说：“这是在伪灵根的杂书堆里找到的，放在练气期的功法里面。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以前的前辈没有发现这本功法的原因。”
伪灵根的修士进阶艰难，况且还是练气期，能够进入证天宗藏书阁顶楼的，恐怕除了阿香以前也没有别的修士了。
怪不得……
顾湄接过功法，却没有翻开。
“师父，”阿香又磕了一个头，把头埋在地上没有起来，颤声说道：“这本功法是修魔功法，阿香一开始就知道。里面有记载。但是阿香不后悔。因为这本修魔功法，阿香才有现在的修为。不然。可能早已不在世上了。”
顾湄神情更加复杂。
不过是为了生命，这原本也没什么。上古时期，不也是有很多的修魔者么？而且，如果不是阿香入了魔道，现在都未必能见到她。
但是……
顾湄叹气说：“宗门，甚至整个灵界的修士，可能都不会允许魔修的存在。”
“阿香知道。”阿香没有抬头，继续说：“阿香当日开始修炼这个时，就已经想到了。后来想过逃走，但没有来得及。也知道宗门不会轻易放过我。”
何止？顾湄心下说，恐怕离开了这，很快就会小命不保了。
“这本功法？”顾湄摇晃着手中的册子说：“你没有告诉别人是从哪里得到的？”
阿香摇摇头。
“说起来其实是我的错。”顾湄低喃的说道。毕竟，是她把阿香带进藏书阁的，并且给了她顶楼的钥匙。
“师父，这不怪您。”阿香拼命摇头：“阿香只会感激您。没有您，阿香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活到现在。”
“阿香，”顾湄苦笑说：“你既已入魔道，就不能是证天宗的弟子了。也……不能是我的徒弟了。”
“师父！”阿香霍地抬头，眼里非常的不可置信：“您要逐我出师门？”
“是。”顾湄垂眼苦笑：“宗门已经帮你除名了。至于我，也不能把你留在这里了。”
阿香咬着唇，咬出了血迹。
“或者，我惩罚你，”顾湄无奈的笑说：“你已经是魔修，最轻的也只能……废掉修为？和杀了你没两样！我做不到。把你留在宗门，宗门的那些修士肯定不会罢休。这件事情只会越闹越大。最后的结果还是会让你付出性命。所以，你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这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湄闭上眼睛。
“就算是离开……”顾湄叹气说：“你也很有可能遭到其他修士的追杀。你应该知道魔修人人得而诛之的话。哪怕是妖修，在人类修士中，也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
阿香点点头，眼泪一下子就眨了出来。
“把弟子的身份牌和藏书阁的钥匙给我吧。”顾湄轻声说。
阿香拼命的摇头，泪水吧嗒的往下掉，但是还是把这两样东西拿了出来，交道顾湄手里。
顾湄也把那本黑皮的功法还给她。说道：“这个你留着，如果真的能在修魔这一条路上入天道，倒也……很好。”
阿香满眼震惊。她没有想到，师父居然支持她入魔道！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徒弟。”顾湄闭着眼睛，低沉的说。
阿香发疯似的摇摇头，扑通一声又开始磕头，额头磕到地面上佟佟的响。虽然非常不愿意，但也知道这是师父在帮她，为她铺的一条生路。她怎能不领情？
“师父。阿香对不起您。您的大恩大德，阿香没齿难忘。只求……来日再报。”泣不成声。
顾湄缓缓睁开眼睛，忽然苦笑起来，轻声说道：“倒也不用。说起来。当日收你当徒弟，只是因为一个故人。”
“阿香知道。”阿香擦了一把眼泪，说道：“是因为我的一个祖上。那个祖上是师父的养父，祖上的儿女是师父的兄妹，所以师父才会怜悯阿香。将阿香带回宗门。”
“你知道？”顾湄怔怔，缓缓的说着：“本来，是打算让你见一见周叔的，可惜他还没有回来，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是小师叔告诉你的吧？”
阿香摇摇头。说道：“是阿香无意中打听到的。不管怎么样，没有师父，阿香永远也不会来到这里。师父对阿香是大恩。”
顾湄摇摇头，把她一丢下几十年，算得上什么大恩？连师父都是当得不合格的。而且阿香会入了魔道，也有她的一部分原因。
顾湄突然伸出手，按在阿香的额头上，源源不断的灵力进入她的体力。阿香完全放开了自己的身体接纳。
顾湄用自己的灵力在她的体内竖起了一道屏障，完全掩盖住了她身体上的魔气。
身体上的魔气虽然消失了，这个地下室的魔气还不少，而且掺杂了阿香的气息，正好可以鱼目混珠。
顾湄缓缓收手，说道：“我已经帮你遮住了魔气，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发现。”然后拿出一个储物袋，说道：“这个你拿着。”
阿香接了过去看了一眼，惊慌：“师父，这些东西都这么贵重，阿香不能要。”又递了回来。
“拿着。”顾湄淡淡的说：“待会可能就用得着，如果你想活命的话。你师父我用不着这些东西。”
阿香咬着唇，迟疑的收了回去。突然双手撑在地上，又佟佟佟磕了三个响头。
顾湄看着她的额头上已经见血，轻声说：“我以为只有死人才会接受被磕头。”
在灵界，三叩首是大礼。阿香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奇怪的话，怔住。
“里面那个黄色的符箓，是敛息符，能隐藏掉自己的气息不被神识查探。”顾湄指着阿香手中的储物袋，又说：“跟我出来。”
来到外间，看到小师叔似乎已经知道了她们刚才会说什么，朝着顾湄点点头。
阿香又扑通一声跪在小师叔身前，想磕头，又迟疑了。
安玄耀突然拿出了一张纸，递到阿香身前说，“拿着，出去的地图。”
阿香仍然。
顾湄朝着小师叔微笑。
顿了一刻，顾湄叹气说：“阿香，你自己走吧。我现在不能从这里离开，否则马上就会被发现，你反而麻烦了。一切靠你自己。”
“阿香感激师父，小师祖。”阿香梗咽的说完，她知道再多说无益，打开地图，离开了洞府。
直到看不到身影了，安玄耀问顾湄：“你就这么让她离开？”
顾湄在心底轻唤一声：“小灵，跟着阿香！”她不能走，小灵确是可以去的，而且小灵可以隐藏的一丝气息都无。
然后她抬头看着小师叔说：“不这样还能如何？我的气息如果一消失，恐怕立刻就有人找过来了。阿香的……”她看了一眼地下室的方向，那里的阵法重新启动，隔绝了外界，但是还是能察觉到里面的气息，虽然影影绰绰的。
“说起来，还真是要多谢小师叔了。”顾湄扯唇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