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种人,一眼就可以把你看穿,可他不会去跟你计较。正是因为你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幼稚可笑的,无论你做什么,对他而言,毫无威胁。
甚至,他纵容你,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在你认为自己已经成功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自己不过一直都在他的手掌心里。
而萧蓦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看任何人,如同看孩童。
所以,在我醒来以后,才知道自己错过了精彩的一幕。
萧蓦只是看了碧水一盏茶的时间,碧水就吓得脸色发白,全身冷汗,晕倒的前一刻,身后的婢女却瘫软在地。
萧蓦似笑非笑的神态,越发诡异,差了人搀扶碧水回帐休息。留下了摊软的婢女,只说了两个字,杖毙。
草木知威,更何况萧蓦威望素著,自然无人异义。
萧蓦似乎并未向皇上汇报蜂蜜奇香的事,或许,为了碧水的颜面,亦或许,为了皇上的颜面。毕竟,有外国使臣在此,而碧水的胆大妄为,也是仗着莹妃撑腰。女人果然是蛇蝎心肠,一旦扯上权和情,亲和义都分文不值了。
碧清身边的两个随身婢女同时称病,被撤换了下新人,自然是自己人。不再需要装傻的碧清,当然又被皇上亲自警告禁了足,回宫前不得再入林半步。
薛华海重伤不易车马颠簸,只能等余后三进狩猎结束,尔后随大队一起回朝。另,猎熊有功,后三进即便不参加,排分榜上也无人能及。
石秋南本是外国使臣,助兴为首,狩猎为次,又因遇袭时保护公主,被皇上特批留帐休息,后三进不必参赛。
还有一事,比较震惊。皇上传召了我,在知道我尚未起床后,竟然没有龙颜不悦,特许我出席晚宴。萧蓦面子真大。
其实昨晚确实累着了,否则也不会接近午时才醒,而皇上看过薛华海的伤势后,便随臣子去了林子。所以,我还有半晌时间做心理准备,虽然上次在碧清的梳冠典上已经见过皇上,不过我对他没什么好感。所谓传召,大概也只是对缝合手法感到好奇。
不过似乎有了皇上的特许,我的身价顿时有所提升,才出了营帐没走多远,众人的注目礼就已经比太阳还要灿烂。
“她就是救治薛将军的大夫,啧啧,真了不起。”
“那是,也不瞧瞧是谁引荐的,自然有真本事的,连圣上都给她三分薄面呢!”
“听说是神医的徒弟……”
“不是,好像是从天山来的仙人,……”
……
啧啧,都仙人了。他们议论的声音已经很小了,可我有该死的听觉,被人背后议论,无疑虚荣心暴涨,可依然觉得不适。迅速离开。虽然想过昨天非常理的诊治会引起骚动,可天地良心,我并不是为了出名。
没走到碧清的帐篷,就听见里面娇滴滴哭哭啼啼的声音,我猝步帐外。
“妹妹,姐姐对不起你了,昨天是我错怪你了,不该过来骂你。”哭声……
“都是欣梅的错,可我真不知道是那丫头背着我干的,即使她不被萧世子处死了,我若是发现,也一定饶不了她的。”又哭……
“我就你这一个妹妹,我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是不是?”依然哭……
“妹妹,你倒说句话啊,姐姐知道这次真的事我对不住你,可你千万不能告诉石公子,……”
“妹妹,你哪里不舒服吗?我帮你宣太医。”碧水疑惑道。
碧水的哭功堪称一绝,我若是男人,即便不见她梨花带雨的容貌,耳听哭啼的娇柔都会于心不忍。
碧清一直没吭声。佳人先屈身赔礼,面子总是要给的,莫非碧清真生气了?
碧清突然天真的道:“水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哭了?”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显然碧水也没明白。
碧清又道:“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好像头晕晕的,都不记得了,姐姐告诉我好吗?”依然无辜的口气。
不免轻叹,这鬼丫头,还真是适合宫廷之家,看似缺心缺肺,其实就是一妖精。
碧水无语片刻,嗫嚅道:“没事,听说你昨日受了惊吓,今日特意过来瞧瞧你。”
啧啧,皆够虚伪。我转身询问了丹秋,去西营找萧蓦。
刚走到西营外围,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萧蓦的帐营出来,墨色劲装,英俊依旧,风采依旧,弘剑携身,微风吹过,腰间朱红剑穗轻轻飘动,缠绕营帐外的竹木,他抖了抖衣袍,扯开,晃晃荡荡一抹绿影从衣内一晃而过。一瞬间,我以为是错觉,再仔细看的时候,他领着身后的随从已经转身离开了。
他看到我了,或者没有,眼神一直是波澜不惊的,不过都没有关系。
我和他一样面无表情。至少我认为是。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我挑开账帘,萧蓦一直盯着桌上的卷册,只是挥挥手遣退了下人,半晌未再有动作,我无声的看着他。
萧蓦经常都是安静的,他时常维持一个动作,长久不变。半垂的眼睑,细长的睫毛遮挡了冰湖色的眸子,双眉间略有几丝忧愁。看着他的人,亦不会觉得无趣,因为他周身散发着淡雅的青莲幽香,使人心旷神怡,不自觉地随之安逸。
很多人说他没有感情,没有人敢注视那双漂亮清澈的双瞳,冰蓝色的双眸,让人觉得狠决和暴戾,还有寒冷。其实,那只是看尽了世间的一种苍凉和释然。
他仿佛感受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抬首看着我。
怃然觉得他的眼睛仿佛隔了一层纱,让人极不自在。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颇有些突兀,我看看他,嗫嚅:“你先说。”
他只是看着我,清俊的眉眼透出淡淡的光。
他看了很久,我有些坐不住,正欲开口,他突然道:“你可愿意留在宫中做事?”
我一怔,随即笑了笑,“是皇上的意思?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他点点头,依然姿势不变,淡淡地看着我。
“我并不愿意到宫中做专职大夫,我只是……”为何突然觉得他原本已松开的眉头,听到‘只是’的时候,又皱了起来。“我只是想要一个身份。”
他定定的看着我,随口接道:“什么身份?”
“一个可以留下的身份,仅此而已。”我有想过,我不可能一辈子住在世子府,于礼不合,他对我再好,无论如何时时处处护着我,也是基于安乙奚的因素。否则,昨晚在汪泉湖,他不会中途突然停下。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京都的,会离开释悠城,在这之前,我要有一个正当的身份留下来,而非漂无定所,寄人篱下。昨夜只是机缘巧合,给了我需要留在这里的资格。虽然叶飘絮并不存在了,可我知道她不甘心。我要还给叶飘絮一个真相。这也是我为何迟迟不愿回天峰山的原因。
“留下的身份可以有很多种,为何执著这一个?”萧蓦的语气有些冷淡。
“为了一个人,所以必须选择医者的身份。”我如实回答。
萧蓦一怔,湖蓝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似笑非笑的唇角,通透着重重叠叠的忧伤。他淡淡地道:“好,那你知道留下来,会面临什么吗?”
我点点头,既然选择留在乱世中,自然要接受他们勾心斗角的营生。
他的笑容有些萧索,“既然如此,我不妨都告诉你。”
我怔了怔,继续看着他。
“原本皇上要封你为御医,被我挡了去,今日晚宴之前,皇上会召见你,你讨赏医游散人既可。一来,你的性子也不易长久待在宫中,二来,散人行动方便,三来,也可方便辅助安公子和我。”
我尚未理解他的意思,他接着道:“跟随碧清的隐执事昨天被人暗地里除掉了,显然有人故意设计,我已派人去调查,蜂蜜奇香的事,意向保密,不能泄露。”
总觉得他今日似乎颇反常,他以前从来不会告诉我这些。我嗫嚅道:“不是已经处置了碧水身边的女婢吗?”
“碧水还未有这些能耐。她虽命人放了蜂蜜奇香在碧清身上,可在薛大人的马匹上,还有石秋南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奇香。碧水仰慕石公子,自然不会下此毒手。而碧水是女眷,也未有接触外营将军的机会。石秋南是东渡国使者,薛华海是聂夏国将军,宫碧清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三者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若有死伤,你说会怎样?”萧蓦淡淡地翻着手里的卷册,也不看我。
还好薛华海没死,我只是以为单纯的争风吃醋,不曾想到还有政治因素。看起来,确实事关重大,杀了一个婢女,表面上追究承责,碧水作了黑脸,实则混淆视听。如此比来,我的事似乎有些无理取闹,难怪他口气不善。
“蓦,你将这些告诉我,就是应许我可以留下来吗?”
听我叫他,他微微一震,眉角抽了抽,淡淡地叹息:“或许,我本不该带你来北苑围场。”
探不明他模糊的情绪,嗫嚅:“若是我打乱了你们的计划,我不参与便是。”
他璇湖色的双瞳透着不明的哀伤,嘴角噙笑,张张嘴,又合上,摆摆手,“我累了,你先回去吧,我会随你一同去见皇上。”
我不懂他隐瞒了什么,或者要说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困扰着我。他或许真的累了。明明清澈的眸子,竟然荡起了靡靡怅怅的雾色。突然觉得他很陌生,陌生到遥不可及。就像两条原来相交的直线,突然变成了平行线,中间多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果然如萧蓦所言,皇上从林子回来后直接派常公公传了我,对愈合手法仔细盘问,颇有兴趣,随后询问了我的意思,封我医游散人,出宫随意,可任走后宫三十六殿。此等荣耀今朝只有我一人。可谓一跃而起,驰名当世。
帐内还有宫琼泰,琼宇,琼德,琼斐,碧水,碧清。朝官将领数人及石秋南。
琼泰气宇轩昂,与宫景之有七分相像。黑色金线玄袍是贵族的象征,除了宫景之的金线龙袍,只有琼泰的金线刺绣妖娆华丽。烛火拽拽,独显意气风发。
琼宇稍微内敛,颇有点风流书生的气势。
琼德皮肤稍白,五官明朗,豪气如虹,跟碧水孪生,却比碧水更俊秀。
琼斐年纪只有十七岁,显得有些稚嫩,却掩不住至尊至贵之气。
每次听闻石秋南之名,而未见其人,今日偷瞄了几眼,剑眉飞扬,眼黑唇淡,长发及肩,俱挽于脑后,真独简贵之气收敛自如。
萧蓦双手抄袖,修长的淡青色衣衫在烛火下缦立,眼眸极其奢华的蓝色,隐隐微笑着,他一直站在皇上的身后,直到皇上询问我的住所,欲赏之,他才出口替我谢绝。于逊恒昔日也为贵宾住于他府上,皇上也了解他的脾性,自然不再多问。
尔后,依然篝火夜宴。我对此不感兴趣,酒席间不乏阿谀奉承之人。听之乏味,食之无味。偷溜之。
去外营探望薛华海的伤势。果然是将士出身,昨夜失血过多,才休息一日,竟然酒肉不离口,身边的小厮不敢违逆,只能应许,但他未料到我突然来访,抱着酒坛子想丢又舍不得,只瞅着我呵呵傻笑。七尺男儿,憨态可掬。
换药,叮咛,但并未收缴他的酒坛子。
薛华海试探地道:“叶大夫,你跟别的先生可不一样。通人性,豁达。”
我笑,“不收你的酒,就算豁达了?那别的大夫就算没人性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嗫嚅道:“我说不同就不同,我一个老粗,就知道带兵打仗,文绉绉的词,我不懂,可你跟那些死板的老头们不同,他们满嘴之乎者也道理仁学,说一夜我都不会觉得带伤喝酒不好,可你一声不吭,我就浑身别扭。”
我笑道:“我没骂你,你别扭什么。”
“呃,不,有点,就叫那个……,对,良心不安。”他拍拍胸脯,郑重地道。
我忍不住嗫嚅:“知道良心不安就好。”
他爽朗的笑了,颇有军人的气势,声如洪钟。
不知不觉间聊了很久,等我出来的时候,繁星闪烁,夜雾缭绕。
帐外站了一人,夜色太暗,走至跟前在发现,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露珠沾,似人泪,回首来时路,两相凝望竟无语。
他似乎一直在等我,淡墨色衣裳上和鬓间缠丝皆染了雾珠。
我冲他礼数的笑了笑,他却一动不动,没有让开的意思,漆黑的深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脸隐隐约约一直望着我的方向,声音像是经历了时间的洗华,慢慢的传过来,“絮儿……”
我忍不住道:“安公子,可是有事?”
“絮儿,你何必要留下来。”
我有些微怒,“安公子,我似乎跟你没有瓜葛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他没吭声,黑暗的夜里,只能听见他急切的呼吸声。
“你不是我什么人,我也没必要事事与你汇报,你已有娇妻,请自重。”说罢,转身急速跑开。
胳膊却被他拉住,他声音有些沙哑,“絮儿……,我只希望,有一天,你不会再恨我。”
我一怔,他已经撒手快步离去。淡淡的夜雾飞快的隐去他离去的背影。无限惆怅。
安乙奚,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
心冰情淡,人无归处,秋水涟漪,何情奈追。
营帐拐角一抹淡蓝色的瞳孔,萧然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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