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催眠
夜已经很深了。
岵城内一片死寂。
穿过幽黑潮湿的长廊，灰暗的火把投影着一根根破损的牢栏，暗影倾斜，杂味丛生。一步一步走下沉抑而冗长的阶梯，闷重的脚步声在昏暗的空间里回荡。来到防御森严的铁牢前，曾经辉赫一时的廖沙，此刻疲软的躺在杂乱的草铺上。没带银色面罩的他，脸色有些苍白，眉眼冷峻粗旷，虽然昏迷却依旧不失风颜。
牢前的小兵打开牢笼，童颜走进去，探了探廖沙的鼻息，取出他身上封穴的银针，又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在他鼻下晃了晃。
廖沙登时清醒三分，警惕的扫了我们一眼，勉强着站起来，却又面如死灰的瘫坐在地，左脸本就狰狞的刀疤在昏暗的室内更多了几分戾色。
童颜淡淡地道：“你还是不要妄动真气试图冲破穴道的好，银针虽除，毒却未解。运气只会让四肢更加麻痹。”
廖沙听罢，盘腿席地而坐，慵懒地冷笑道：“阁下好身手，今日载在玉毒公子手上也算我廖某的福气。”
童颜笑了笑，不予理会。转身走到我面前，小声道：“你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别无他法，只能如此。廖沙这种以命博江湖的人，性猛意烈，动用武力逼供恐怕也只是徒劳。可我们必须在赫尔巴动手前，从廖沙口中探得有利的消息，否则无论廖沙是死还是被救，一切都会付之东流。
童颜说，疗心术有四式心法，非善人善心，天赋异秉，慧根独具之人所能习得。
《疗心术》第一式，赤心相待，紫气东来。
第二式，动人心魄，迷幻匠心。
第三式，攻心为上，分神摄心。
第四式，智心分离，清心合一。
天玄冰曾说，叶飘絮天生蕙质兰心，富有怜悯天下万物之心，所以得以善创以心疗心之术。
可疗心术到底如何施展，除了真正的叶飘絮，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人会了。我所知道的，也只有心理医生的轻度催眠或者深度催眠。制造意境，带领被催眠者进入睡眠状态，激发潜在的影像或者能力。
宇文西蒙已经屏退了看守的士兵，丹秋按照童颜的吩咐在铁牢内点染了清神普杂的忧忘草。其实，廖沙体内含有童颜的毒，意志本就不稳定，但至少具有辅助作用。
压抑的地牢里，一片宁静。只剩下我，童颜，丹秋，影魂和宇文西蒙。他们冲我鼓励的点点头，依次退到铁牢门外，隔着圆粗的铁栏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并能清晰地听到牢笼内的对话。
童颜走在最后，他拍拍我的手，微笑道：“尽力而为，无需逞强。”又看了廖沙一眼，低声道，“不用害怕。”
“好的。”我控制着声音，尽量让自己放松。
廖沙轻蔑的看着我一步步走近，嘲弄道：“叶姑娘不会是要施展绝学吧！嗬嗬，廖某今天倒是可以大开眼界了。”
意图被看穿，抵制情绪蔓延，困难增加一成。
我笑道：“小女不才，不过是想跟廖大爷聊一聊。”
廖沙冷笑一声，笑盈盈的环视一周，从容不迫道：“想问什么尽管问，至于说不说，可要看姑娘的本事了。不过，我的时间恐怕不多。”
他狂妄的姿态让我一怔，眼里漠视一切的空洞让众人面面相觑。他或许知道自己逃不过一死，才会如此淡漠吧。死意已决，疗心术失败三成。
“为何时间不多？”我刻意让声音控制的很平稳，尝试着与他交流。
“哼，我当初真应该杀了你！”廖沙突然生冷的盯着我。
恨意已起，疗心术失败二成。
我道：“杀了我，怎么向你主公交待？”
廖沙不理会我，低着头自嘲道：“陆子云竟然会妄信你的疗心术敌的过姓萧的读心术。若是你死了，陆子云不会暴露身份，林夕月也不会带着安乙奚投靠姓萧的。自然后来也不用这么麻烦。”
我一愣，这么说是陆子云诱叶飘絮混入世子府，难怪他轻易识破我和杨斐熟识。若不是他们假用凤池翎设计安乙奚，让他误以为叶飘絮被挟持，也不会中巫毒术。若不是当初叶飘絮为了混进府服用剧毒，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握紧双手，情绪激动，疗心术根本无法施展。
忍了又忍，道：“你究竟要安乙奚作什么？”
“叶姑娘，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廖沙眯起眼睛，扭头看了童颜他们一眼，“你们应该跟他交过手了吧，嗬嗬，他可是一人物。”
莫名的怒火中烧，我讨厌这种肆意妄为的口气，讨厌这种不可一世的态度，更讨厌一直处于生存的无知中。
任何事都不知道，任何事都做不了，任何忙都帮不上。
每个人都有秘密。秘密吗？哼！
我狠狠地盯着廖沙的眼睛。四周安静的可怕。
世界突然响起持续不断的嗡嗡的弦声，然后迅速地，周围的物体轻微的地摇晃，空气像是突然变成了液体，周围的东西都在弦声的晃动里变得微微有些扭曲，像是被火焰灼热过的空气，微微地晃动着，一瞬间天地旋转，紫色的透明空间急剧扩大，几乎占据整个地牢。
“看着我的眼睛……”声音像是穿越空间不经意的波动，涟漪着一波而散。
看着我的眼睛……
看着我的眼睛……
明明是我的声音，却又不是。
廖沙的表情已经僵硬，笑容冻结在嘴角，双瞳呆滞着看着我。
看着我的眼睛……
黑色的瞳孔渐渐迷茫。
看着我的眼睛……
瞳孔渐渐放大。
看着我的眼睛……
瞳孔渐渐黯淡。
看着我的眼睛……
终于合上眼皮，归于平静。
童颜蹙眉紧盯着我们，丹秋，影魂，宇文西蒙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就是传说中的疗心术吗？”
“好强的意念。”
“童爷，姐姐的眼睛怎么变成紫色了？”
“不要看她的眼睛，否则同样会被迷惑在幻象里。”
无数的柔光从紫色的空气中缓慢的弥漫出来，扩散在四周。缥缈灵透的声音缓缓响起。一时间连我自己都产生错觉。
你叫什么名字？
廖沙，别人称我软玉沙者。
你为谁做事？
羽翼玉楼楼主
羽翼玉楼在哪里，楼主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黑色千羽乌鸦，会传达命令。无论接到什么样离奇的任务，都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因为，那些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完全匪夷所思的任务，往往都是计划成功的关键。
羽翼楼主的目的是什么？
每个人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其他人的，一概不知。只有羽翼楼主，才知道所有的计划。我所负责的只有灵巫门和明轩会馆。
灵巫门和明轩会馆有什么作用？
我将灵巫门收敛的资金抽出二成网罗明轩会馆的人脉。其余七成交给羽翼玉楼。余留一成是我的酬劳。
你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抓到叶飘絮，带回京都，交换萧蓦的眼睛。
赫尔巴负责什么？
赫尔巴只听楼主一人的命令。需要的时候会配合我，让所有窥知秘密的人消失，对仍然有利用价值的人施封印巫毒术，剥夺一部分记忆。
安乙奚的巫毒术是否就是赫尔巴所为？
是的。
为什么要控制他？
他身上有遗失官银的秘密，而且他见过楼主。
你有没有见过楼主？
……
你有没有见过楼主？他长什么样子？
……
声音静止在空气里，弥漫的柔和的光束全部遁形。耳边是嗡嗡的没有停下来的弦音。紫色的雾气像是要从瞳孔中迸裂出来。
“小絮，他的记忆被封印了，不可以强行分神慑心。”童颜着急的大喊。
羽翼楼主是谁？
……
他在哪里？
……
“小絮……，快停下！”
意识不能主宰，看到童颜慌张的冲进来。明明是很快的，可看在我眼里他的动作却像是被放慢了几倍，缓慢地来到我面前，缓慢地举起右手，然后眼前一片浓深的紫雾。
“姐姐……”
“叶姑娘……”
“叶大夫……”
嗡嗡的弦音若隐若离的飘散而去。
意识浮浮沉沉，耀眼的光亮迅速的刺激着瞳孔，又飞速的消失。仿佛睡了很久，又仿佛一直没有睡着，脑海中闪烁着断断续续的片断。全身像散了架，眼前逐渐明亮起来，朦朦胧胧的景象映进视网膜，我试着动动胳膊，宛如千斤磐石。
“童爷，姐姐好像醒了。”丹秋激动地挽着我的手。
影魂和宇文西蒙如坐针毡的坐在一旁，见我醒了，都松缓的疏了一口气。
我吃力的由丹秋扶着起来，靠在床上，道：“你们怎么都这么紧张？”
童颜怒眉拧在一起，口气却是温柔的，“昨晚你试图化解廖沙身上的封印巫术，封印巫术是巫毒术的一种，虽然施术手法和疗心术的智心分离颇有几分相似，却是只有施术人可以降解的。一般人如果强行冲破封印，只会让此人心念浑断而死。而且，一旦有人触及被封印的记忆，施术者会马上察觉。所以我只好强行打断你。希望赫尔巴没有发觉。只是……”
我昨晚化解封印巫术？见他犹豫，我不解地道：“只是什么？”
“只是，强行打断你，也会造成你心念浑乱，会短暂昏迷，别的情况我也不了解，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昏迷了？难怪他们都一幅紧张的模样，我摇摇头，“除了感觉累之外，没有什么不适。”
丹秋喜道：“姐姐的疗心术太神奇了，比我家少爷的读心术还厉害。昨晚可是真吓了我们了。虽然廖沙所知道的情况不是很多，不过已经足够了，影魂已经给少爷传递了消息，大概很快就能查到羽翼玉楼了。”
疗心术？这下换我困惑，我努力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残存的记忆连成一片，清晰的脑海中串联，我突然结巴起来，“昨天……，昨天我真的用了疗心术？确定是疗心术？是叶飘絮的疗心术？”
每个人都疑惑的看着我，一起点头。
不对，一定哪里出错了，我怎么可能会疗心术？太匪夷所思了，这下子，谁也不会相信我不是叶飘絮了。我沮丧地拉着童颜道：“师兄，你没发现我的不一样吗？我……我……，我根本什么不会啊！”
童颜蹙眉道：“小絮，虽然你跟以前很多地方都不尽相似，不过，失忆确实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毕竟是你的绝学，现在想起来不是挺好的吗？”
我勉强地笑起来，是啊，是很好。至少离我想知道的真相又近了一步。两世昙花一生现，叶飘絮，我到底是你，还是我自己？是不是你在帮我？
“那现在有什么安排？还需要将廖沙带回京都吗？”我看了看他们，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以我所记忆的片断，并没有问出有利的东西，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让赫尔巴降解安乙奚的巫毒术，便会知道羽翼玉楼的楼主是谁。可是，此事却难如登青天。现在连赫尔巴在哪里都不知道，他又怎么会帮安乙奚降解？
影魂道：“影逸带领两队隐执事已经到了，即刻准备压制廖沙离开岵城。叶姑娘，丹秋和宇文大人依然留在岵城。”
童颜道：“小絮醒了，我也就放心了，我跟你们一起，赫尔巴不容易对付。”
似乎要以廖沙引诱赫尔巴上钩。萧蓦的隐执事虽然都是个顶个的高手。可没有人知道赫尔巴的极限到底在哪里？这样风险太大。
丹秋突然道：“或者让我也去。”
宇文西蒙琢磨片刻，道：“你们走了，反倒是给赫尔巴乘虚而入的机会。”
众人皆一愣，宇文西蒙瞥了我一眼道：“廖沙的任务是什么？”
众人齐齐看着我，我一惊，不愧是文臣，心思慎密。我舒畅的笑了，“宇文大人，我跟他们一起回京都。你随后再派人暗中护送廖沙回京。”顽疾已经根治，只要好好保持就不会再传染。而我才是他们此次的任务，如果我离开岵城，即保廖沙周全，又能顺利的引出赫尔巴，可谓一举两得。
宇文西蒙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不禁皱紧眉头，“叶姑娘，老父一介文臣，为何会为了这顽疾带领五百精兵前来岵城？你可知道这是谁的用意？”
我不解。
他摇头道：“他们可以走，或者留下来抓到赫尔巴再走。但是你不能回京都。”
“为什么？”
“将你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就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宇文西蒙锐利的眼神扫过我。
我更加迷惑，扭头看着丹秋，“丹秋，你是知道原因的，对吗？”她别扭的低下头，就连影魂也别过脸。
我看着童颜，他也躲避着我的目光，我急道：“师兄，难道你也知道？”
童颜淡淡地道：“唉，事到如今，就都留下来吧，见机行事。徒然带着廖沙离开岵城，也不是万全之策。而且冰野虚空会延迟赫尔巴的内力，三日后他一定会有行动。”
或许，我知道了。
我淡淡地笑着，“你们说怎么样便怎样吧！”
百密终有一疏，保证我远离京都，就不会牵拌萧蓦和安乙奚的计划了吗？赫尔巴和廖沙照样不是到岵城了吗？萧蓦，如果，冷淡疏离是你所要得，那么我配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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