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杜匕出来了。他把门关上,身体倚在墙壁上,他的头看着房顶,然后拿出烟,点燃,抽着。
“宋凝不会有事了,真的。”他掐着烟,说的很硬朗。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就是像其他人那样,一言一语的,你来我往的对话,他喜欢自言自语,说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断,也不会在意别人是否听进去了。
这或许是职业的特点,对话,倒像是在审问,触不到他内心的柔软,自言自语的时候,往往是真情的自然流淌。
他咬着嘴唇,用力咬着,疼痛,让他清醒着,也让他兴奋着,刺激着他。
我瞧见,有红的液体从他嘴上溢出来。
血液,这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从小的时候,我就被这个东西困扰着。
除了自己的遭遇之外,我对这种殷红的液体十分好奇,我总感觉,我是从这种殷红色中孕育出来的,其实这个想法挺可笑的,谁的生命不是从血液开始,缺少了血液,自然也就不会有生命的存在。
杜匕拿舌头舔舔嘴唇上殷红的血液,他麻醉了,不知道痛疼,他本来就酩酊大醉的,酒气冲天的,他是个克制的人,不会如凡夫俗子那样酒疯。
“你一定很好奇了,我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血祭村的人?”
品味着他的语言,不如品味着他的感情和情绪。
爸爸慕青说过,善于倾听的人,往往是不善于多嘴的人。倾听,往往比你用嘴说,更具有感染人的魅力。
我知道,杜匕是在问我,可是我也知道,他是不需要我回答什么的,希望用自言自语倾诉情绪的人,是不需要身边人干扰的。
“我父亲,他也是血祭村的人,他死了,在我很小的时候。”
“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他是个种地的人,没文化,没见识,有的只是全身的力量,干活是个好手。”
“后来,他病了。要是瞧大夫,不会有事的。血祭村有传统,非要跳大神,驱邪避鬼。他们说,我父亲是邪气上体了,要驱邪的。这一驱邪,一下子弄了好几个月,那个跳大神的,天天来,我父亲的病情,耽误了。”
“后来送去医院,人也不行了,死了。”
“我恨血祭村,那个时候我小,我就发誓,这一辈子都承认自己是血祭村的人。”
这件事!
我听着有点逆耳,不错,我们血祭村是有很深的图腾崇拜,更是信巫术,但是,我们血祭村的医术也不差的,爸爸慕青就是非常好的医生,救死扶伤,不知道救治过多少人,人人都说他是大好人。
慕青告诉我说,他也给人跳大神,不过他有分寸的,该用药的时候就肯定用药。跳大神,往往就是一种心理暗示疗法,因为村里人都信赖这个,你如果不这样弄,病人不开心,总是担心自己的病不好,同时,也赚不到钱。
杜匕的遭遇,算了,我不好多议论,毕竟他父亲的年代,还没有我呢,我不知道。
有一样是真的,杜匕对我们血祭村的误会太深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不信邪气,憎恨巫术。”
“哪知道,最终,我最亲的女儿,竟然死在了巫术上。”
“想想,真的可悲。我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小凝。”
“最开始的时候,我见到问天,我从他的眼生中,就能察觉到,他要害我。”
“但是,哎,也是我太疏忽了,我太轻敌了,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
“我错了,不会这次,我不轻敌了,我要亲自跟问天斗斗。我要瞧瞧那个王八蛋,究竟有什么本事。他不是让我妻子也死嘛,那好,我就守在这里,寸步不移的。较量较量。”
“问天的事,你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以讹传讹,我也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这个叫问天的人,能帮人达成心愿,之后要付出个代价作为交换。”
“听了之后,就当耳旁风过去,想都懒得多想。可是后来,我知道小凝去找问天了,小凝的心愿是找到哥哥,她的哥哥真的找到了,我才意识到,问题很大了。可是为时已晚了。”
“那个时候,小凝还有一个月的寿命,我不信,一点也不信,可是我又不敢不信,毕竟是我亲生女儿。”
“之后,我也去找问天了。我的心愿是让小凝平安无事,健健康康的,永远幸福。问天告诉我说,这个心愿是可以达成,不过我要承担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我的妻子宋凝替小凝死亡。”
“我是爱小凝,可我也不能眼瞅着自己的妻子去死。愤怒之下,我用自己的枪,顶在问天的头上,吓唬他,以为他会怕。哪知道,他半点也不怕,轻松的哈哈大笑。”
“他说,这个交易是自由的,遵从着自愿的原则,如果放弃这个交易,是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也是说,当天如果我不跟他交易。那么这个交易永远不会达成了。不达成,就不达成呗,无论什么情况之下,我也不可能拿自己妻子的性命交换。”
“可是后来,杜匕的话再次激怒我了。”
“他说,我妻子阳寿将尽了,在小凝死亡的第二天,我的妻子也会香消玉殒的,这是命运,是从出生那天就命中注定的。谁也不知道,同时,谁也改变不了。”
“当时,我恨不得杀他。在风中,他猖狂的大笑着。”
“他叫嚣说:怎么样,没想到吧,是不是很后悔,是不是很绝望。你是不是在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拿宋凝的性命,交换小凝的生命了。”
“当时,真的,我真的动了杀人的念头。最终我还是控制了,因为我不信,我怎么可能对牛弹琴,还因牛的弹奏而动怒。”
“后来,后来的事,你知道了,哎,算了,不说了。”
他开始继续抽烟,情绪收敛之后,说的也不多了,有时候他会问我:“我妻子跟你说,要安葬在距离在血祭村近的地方?”
我点头:“他不会有事的,想那么多干嘛。”
“对啊,是的,她不会有事的,我守着。”他说,“有人说我,我站着,我就是个门神,是青龙白虎,我什么也不怕。”
这个下午一直很安静,杜匕就守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等他身上的酒气散去之后,他才回到房间里。
他们夫妻两个人在一起,我也不好过去捣乱。
我没有再去找怪物问天,找了只是浪费时间,铁石心肠的人,是不会被说服的。他想让小凝和宋凝死,那么……
算了,只能祈祷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时间过得非常快,不知不觉中,就到了晚上九点半。
从下午,到晚上九点半,几个小时的时间,完全是在等待中度过的,非常的快。
这种等待有点畸形,似乎是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我想进去瞧瞧,看看宋凝怎么样了,跟她聊聊,我在门后犹豫几次,最终没有勇气敲门,这么宝贵的时间应该属于杜匕和宋凝。
我在走廊踱步,反复徘徊着。
期间,孙经理有上来过,她问我七楼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动静。
我摇头,说什么都没有。
我是在撒谎。
我知道孙经理问的是什么,她担心宋凝因丧女,有什么想不开的,有过激的举动。
孙经理是商人,首要考虑的肯定是利益。
我是有血有肉的人,首要考虑的肯定是我的喜好和情感。
这个时候,我的情感天平肯定要偏袒着宋凝和杜匕夫妻两个人。
有杜匕在身边,况且外边还有个我,如果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我的耳朵会能听到的,我对自己的耳朵还是有这个自信心。
快点十二点了,午夜十二点。
我一点也不困,浑身都是精神。看着时间,如果过了十二点,那么怪物问天的预言就失效了,问天说,小凝死后的一天,宋凝丧命。
过了十二点,那就是两天了。
怪物问天不是喜欢自诩嘛,他说的就是天条,分毫也不会差的。如果今天,宋凝真的有幸,那么——
正在我暗自庆幸的时候,以为宋凝可以平安无事了,楼下开了锅,沸沸扬扬的,好不热闹,多年的阅历告诉我,楼下肯定是出事了。
我也要往楼下跑,我的头却是瞧着宋凝的那个房间。
我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头重脚轻的,脑袋嗡嗡响,预感在告诉我,肯定出事了,宋凝,不会是你吧!
房间的门紧紧关着,半点动静也没有。不对啊,应该不会出事的,杜匕在里边呢,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杜匕怎么会那么安静!
我顾不上下楼了,跑过去,狠狠的敲门。
门从里边关着,敲不开,里边的杜匕也没有应答。
这家伙睡觉了,绝对不会的,这个时候睡觉,他长几个心呀!
我的双手狠狠砸门,把七楼其它的房间都给惊动了,杜匕也没打开门。
完蛋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这个时候,冬子匆匆忙忙跑过来,他告诉我说:“不好了,有人跳楼了。”
“跳楼,谁?”
“不知道。”冬子非常紧张,颤颤巍巍的说,“听别人议论,是从七楼跳下的,会不会是……”
冬子也盯着这个房间,我也盯着,我们两个一起敲门,准确的说是在砸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