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温暖的烛光在合田教会的礼拜堂中亮起。与此相对的,是呆坐在长椅上的少年,和他那冰冷的双手,以及冻结般的内心。
少年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只能呆呆的仰望着屋顶的壁画,仿佛在质问着天上的神——为什么地上会有如此残酷的事情。
“晚上还来做礼拜,这真是让人感动啊。”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上谷抬起了头,不知何时,神父已经站在了祭坛之前。
“圣灵的凭依确实曾经存在过,但是现在已经不在了。”神父走到了上谷身边。
“我能坐这里吗?”神父友善的看着上谷。
“嗯,您请。”上谷伸手示意,虽然近况不佳,但是上谷依然保持着最基本的礼仪。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文柄咏梨,是这个教会……到底是是什么呢……算是文件上的拥有者吧。你叫我咏梨神父就好了,上谷教友。”
“您好,咏梨神父。”
“你好,今天终于能和唯架花大力气去救的信徒聊一下了,说起来我还真是有些激动呢。”虽然神父这么说着,但声音里却没有半点兄弟姐妹般的感情,完全是冰冷的对话,寒暄之寒,名不虚传。
“你和青子在交往吗,我听律架说的。”
“完全是我单方面的追她罢了……”上谷的声音有气无力,完全是应付。
“其实,我觉得你只是被她的热情感染了而已……”
“呃……”上谷像是被人家按了开关一般,回过了神。
“我能感觉到,你是个不喜欢参与太多麻烦事的人。”
“…………………………………”
“突然被卷进奇怪的事件,然后接触了热情似火的苍崎青子,你这样的慢性子憧憬她那如火的热情和雷厉风行的作风也是理所当然。”神父那平稳的目光投向了上谷,然而对上他的却是一双令他看不透的眼睛。
“(他应该经历过什么……但是此刻的表现却又如此之不成熟……)”神父从少年眼中读出的信息和眼前少年行为并不相符,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尝试过放下内心的纠结吗?”
“什么?”上谷有些不明白。
“你的烦恼其实都是因为没有去做或者决定不做而已。”
“呃………………………………”
“仰慕以上,爱恋未满,这恐怕是现在比较流行的说法吧。”
上谷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真厉害,不愧是神父先生。”
“神父的工作就是要挖掘出他人的烦恼,没有什么可称赞的。”咏梨神父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稳。
“不过你虽然被她光鲜的一面所感染,但是你知道她的过去吗?”
“过去?”上谷下意识地认为,高中生哪里会有什么故事。
“这么说吧,上谷教友,如果有人突然让你自杀的话,你会服从吗?”
“自杀?”上谷十分惊诧的看着神父,显然发生在青子身上的“过去”并不是什么好事。
“是的,自杀,青子被要求了类似的事情,在她十五岁的时候,那就是要她把迄今为止所有的努力和期望、过去和未来全都丢掉,从今天开始成为别的生物来活下去。”
“对此你是怎么认为的呢?难道不觉得这和抹杀自我、丧失未来一样吗?”神父调整了下眼镜,他身后的烛光被眼镜折射,映出了七彩的光芒。
上谷清楚神父所说的便是青子继承魔法使一事,虽然对于魔法他本身也是半吊子甚至连半瓶子都没有的理解程度。
但是他无法理解,这种类似继承家产般的行为是不快乐的。因为朝廷这里为了房子大打出手不给都不行的事件比比皆是,反倒是不要才会被当作S_B吧……
“想必她应该跟你说过吧……毕竟你们俩在交往的传闻我也有所耳闻。”神父低头笑了笑。
“不过她如此简单的就同意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她还拼命握紧发抖的手,逞强地说‘我就做给你看’呢~~~~~”
“她并非是因为祖父的期待或者苍崎家的责任感,而是因为讨厌逃避,所以选择了魔术师的道路。”
“虽然我认为拒绝并不等于逃避,但青子大概就是那么想的吧。在她看来,逃避这种行为,等于否定自己过去的人生。”
“反正都是要否定自己的过去——所以青子干脆选择了和过去的生活告别。虽然这有些极端,但她真的是能够为了前进而舍弃一切的人啊。”咏梨神父露出了似乎是有些怀念的微笑,笑容中蕴含的不像是对青子的亲近感,更像是作为监护人的自豪。
“……但是,我也想错了。因为青子受到的培养,就注定了她会这么做。她的祖父早已料到橙子会离家出走,以及青子会同意继承家业,所以便以这样的方式来培养那两人。”
“虽然只是装样子的神父,但我也觉得这样做有些过火,所以尽管不符合我的性格,但我还是去劝了青子。”
“我告诉她并不需要按祖父的意思去做,要不然和我一起逃到墨西哥之类的地方吧。”
“——但是,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当时的回答,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我一个人无论如何哭喊都无法改变现在的状况吧?如果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那我就要面对它。就算不是出于我的本意,突然被丢到另一个环境里,我也应该有我能做到的事情。要逃避得等到最后的最后。在那之前,还是华丽的表演一番吧。”
神父像是缅怀过去一般重复着少女的话语。
观众必然存在,因此喝彩当然也是必须追求的。
但是,最开始给出喝彩的是自己,绝不是其他人。
相比周围的认可,青子首先要为了能对自己感到骄傲而奔跑。
至少要活得漂亮。
为了不辜负失去的许多东西,即使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人,也要不断地逞强下去。
话已至此,上谷觉得已经理解了。自己为何会羡慕苍崎,这已经没必要说了。
对他来说,她的道路是如此地充满着骄傲。比起自己这背负了太多市侩,太多社会气的驼背者来说,她是那样的骄傲,那样的洒脱,那样的耀眼。
一个是努力适应着社会的一切,但实际上没有得到任何东西的少年。
一个是似乎抛弃了一切,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失去任何东西的少女。
“已经说的够多了吧,你并不是被青子的相貌所打动,而是对苍崎青子的生存方式感到佩服。不过青子本身也确实是个美人。”
少年点了点头,她下意识感觉到的印象,确实是这样的,那强烈的存在感,以及她那贯彻自我的意志,让习惯了随波逐流的他看得入迷。
“这种逞强还真是了不得啊……”上谷笑着摇了摇头。
“是啊,明明只是个小丫头,却有着吉尼斯世界纪录级别的顽固。”神父衷心表示同意。
上谷站了起来。
“必须做点什么”此刻,驱使他行动的既不是苍崎也不是其他的谁,而是发自内心的,“贯彻自身意志”的执念。
“请等一下,病房禁止入内。”失明的修女像要制止上谷一样走到了他面前。
“这样啊……”少年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病房方向。
“咚咚~~~”心脏跳动的声音传来,眼前闪烁着红色的心跳,这是唯架修女的心脏。
“呃!你!”唯架修女的眉毛往上一挑,虽然她看不见,但是惊讶的神情却溢于言表。
“近段时间,多有叨扰,唯架修女。”上谷真诚的鞠了一躬。
“是看到了什么吧,毕竟是能在橙子手下活下来的孩子呢,久远寺和青子已经走了三十分钟了。”神父好心的连时间都说了。
这个时间,正好和神父出现的时间相吻合。
“如您所愿,咏梨神父,毕竟您也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开导我。我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上谷转身向外走。
“等一下,你想去哪里!”唯架修女的声音明显严厉了起来。
看不见的重压阻止了上谷的脚步。修女的声音化成了束缚,制止着鲁莽的少年。
“你不了解魔术师之间的战斗,之前不还是差点死掉了吗!这些你都忘记了吗!”唯架修女的声音虽然严厉,但这好比母亲般严厉的关怀,还是让上谷心下一暖。
“我必须要告诉你,上次救你是我使用了圣遗物的缘故,现在圣遗物已经不在了,我已经没办法再帮你了,而且你也不会是橙子那个使魔的对手,你的那些小手段,在那东西面前,就好像是笑话一样!”
“但是我不能不去,因为我毕竟是她——名义上的男朋友啊……”
虽然是修女,但还是险些被少年这真挚的感情所打动。
但是为了教友的安全,修女还是将咒缚之指指向了上谷。
“如此真挚的感情,我真是为之触动,还有唯架修女,请不要在教会内使用魔术,不然会对我的审查有影响。真是的,你看起来很老实,结果却比律架还要性急啊~~~~”咏梨神父突然挡在了唯架修女和上谷之间。
“你…………”唯架修女的手气愤的颤抖着。
“此刻正是信徒贯彻抉择之时,遵从主的教诲,才是此刻的正道,还是说你果然是想让青子她们退出这个舞台?”
“这和他的牺牲是两码事!请你改悔吧,上谷教友,即使你去了也做不了什么的。”
“我明白……但是……我必须要去,总有我能做到的事情!”上谷胸中燃起了奋斗的火焰,他第一次让感性战胜了理性,身随心动。
“看吧,你认为他是牺牲,但这种想法是不对的。虽说去了也是拖后腿,但反正青子她们都没有胜算的吧~~~~~那么再多个累赘也无所谓,反正都要输,那不如压上所有的筹码,豪爽的输个一穷二白~~~~”
“咏梨神父!圣灵会为你说出的话感到羞耻!”唯架修女气愤的说。
“好了,上谷教友,去吧。修女因为你刚才的回答动摇了,能动了吧。”神父微笑着。
“一直都能动。”上谷瞥了一眼神父。
“我走了,有缘的话请再为我讲经布道,亲爱的唯架修女,还有坑人神父先生。”
“好,不管怎样,不要让这一天留下遗憾。”神父满足的目送上谷跑出了教堂。
失明的修女只能听着他的脚步声,除此之外无能为力。
“你太恶劣了,咏梨神父,他是我们的教友,是沐浴在主的教诲之下的兄弟!”唯架修女尖锐的抗议着。
“你搞错了很多事情,唯架修女。”神父无奈的耸了耸肩。
“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做出抉择,并未所做出的抉择负责,这才是真正成熟。”
“即使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吗!”唯架修女几乎是喊出来的。
“这就是世界啊。”摊了摊手,神父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