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地走着,不自觉地走到学校附近的山上。
白潇洛呆呆地望着那里的长椅和重新修缮后的步道。
“都变了……”白潇洛嗫嚅着,“不论是人,还是这里……”
徐牧晋低垂着目光,走到长椅边坐下,“坐会儿吧。”
白潇洛沉默着坐在他的身边,仰起头望着灰暗的天空。
“你说……”白潇洛忽然开了口,“会有傻子一直在原地等着吗?会有人以为站在原地就能看到曾经吗?”
徐牧晋缓缓将目光侧向她,不语。
白潇洛微微叹了口气,垂下头,“其实,康复以后我有思考过我的人生,思考过我要怎么活着,思考过怎样的生活才有意义。但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活考验,我渐渐地就明白了。所谓的人生苦短并不是人有多么悲观之下才会感叹苦短,而是苦于人们无法做自己。一个人的工作可能会被家庭所影响,选择了一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读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大学专业,去了一座不想去的城市;一个人的意愿可能被自己认为重要的人所影响,去了一个自认为喜欢的单位做了一份卑微或是平凡的工作,过着为了生计奔波或应酬的生活,最终发现自己迷失在这个繁忙的世界里,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甚至用自己只是‘想过好日子’为由欺骗着自己;一个人的理想可能随着年龄的增大而逐渐淡出他的思维世界里,他会不知不觉地不再把理想当作自己选择事业的第一考虑要素,而是优先考虑薪水、待遇、是否离家近等等看似物质化的要素。”
“人们好像总是觉得是这个社会让自己变得浮躁、变得不幸、变得焦虑,甚至变得对自己的理想、初心和年少愿望麻木不仁。但我慢慢觉得答案似乎不是那样的,让人们发生改变的恰恰是人们自己的内心和价值观。我们的价值观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见识的拓宽,我们开始革新从前对自己的价值认知。我们最年轻的时候觉得理想最重要,为了理想应当义无反顾。当我们变得成熟一些之后,我们有了对理想的迟疑和退缩,我们听着周边人的讨论,开始对自己的真正价值产生困惑。而正是这份迟疑和困惑为我们更长大一些之后的选择埋下了伏笔。出于养家糊口的考虑,我们可能选择了薪水高的工作;出于舒适生活的考虑,我们可能选择了待遇好的工作;出于人际交流在当下社会中过于复杂的考虑,我们可能选择了不需要和人有太多交流的工作。”
“但好像也有一群人,选择了和理想相近甚至完全符合的工作,读了喜欢的大学专业。可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以后,他们发现这份工作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般理想化。他们为了在自己的理想中生存下去,甚至为了维护自己的理想使之不破碎,他们发现自己也渐渐变得面目全非了。”白潇洛侧过头和徐牧晋认真地对视着。
“一个面目全非的我,为了不在职场中被淘汰,因此才变得顾事周全、严谨繁忙。我曾经幻想能有一份安宁而简单的工作,闲暇之余会留出一个周末写写小说,或是外出郊游。”白潇洛扭开目光,“但是可惜的是我没有得到那份真正理想的工作。所以我想……我人生中唯一剩下的,能够让我毫无顾虑地自由选择的就只有那个陪伴我度过余生的人选了。我不想再后悔了,也不想再因为一个人而去改变自己,甚至做出两个自己。”
徐牧晋咬了咬唇,忽然敞开一个温和的笑容,把目光转向远方,“你听说过刺猬的爱情吧。靠得近时,生怕扎疼对方;离得远时,却感受不到温暖。过去的日子里,我一直试图靠近你,哪怕只是离你近了一点点,我也感到满足和欣慰。每一天,你都在重新认识我,重新认识一个生怕离你再近一步就反而会把你推得更远的、谨慎的我。我不怕你变得面目全非,因为我了解你。”
白潇洛不假思索地问道:“你了解我什么?”
徐牧晋扬起嘴角,“其实你一直没变过。大学时期的你就是十分要强的人,但是你的心里却因为年幼的事故而十分脆弱。也正是因为这个,你才会在潜意识里对我心生抵触,因为我知道你的弱点和你不愿意面对的那些最脆弱、黑暗的岁月。你希望用你的强大来安慰自己,来支撑自己的内心。所以你没有面目全非,你只是把你潜意识的自我展现得更明显了,随着岁月的磨练,你越来越喜欢用外表的强大来堆砌起一堵牢靠的城墙。”
徐牧晋微微停顿,转过头注视着她,“可是如果你不正视自己的内心,你永远都只是活在城墙里,不是吗?你的病,其实并没有完全康复,只是消除了表面的症状,而你消除表面症状的自我方式就是把自己的外表变得更强大。但一旦城墙被击垮,便是溃不成军。”
白潇洛有些发怔,旋即畅快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她微微停顿,思忖片刻,“你真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竟然来对我指手画脚。”她轻嗤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心虚,闪躲着徐牧晋审视的目光,像是被揭穿了什么天大的谎言。
她站起身,慢慢踱步准备下山去。徐牧晋坐在原地,似乎并没有跟着她一起下山的意思。
忽然,她停住脚步。
又是一片晚霞的傍晚,少女的发丝在霞光里飘荡,朦胧得有些不真实。
“我们交个朋友吧。”
似乎是觉得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她又补充了一句:“从朋友开始,最真心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