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园之内遍植翠竹,目及之处皆是一片青翠之色,可不管主人如何痴爱绿竹,在后花园内仍旧培植了不少花树,如今天气和暖,百花争艳,在这一片绿色的包围衬托之下,更称得这些花朵娇艳柔美,令人赏心悦目。
此刻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丁毓瑶与贴身丫鬟春燕正置身在这一片花海之中,可是她的脸上却是愁绪不断,无精打采的模样与这春意盎然的图景格格不入。
丁毓瑶随手折了一枝梅花,拿在手里揉搓,肆意而又粗暴的动作,透露出她心中极度烦闷。都已经五天了,到现在她还没见到杨珞的面,每次去书房不是有客人在不便打扰,就是他有事出门不在府中,等他回来时已到了就寝的时候,她就是想去见他也有些不合适了。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自己迫不及待似的,要知道以前都是别人对她这样主动示好,要揣摩自己的心思投其所好,可现在这位七老爷似乎对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说是路过借宿,就真的把她当做暂时借住的亲眷一般对待,虽然下人们对她十分恭敬,可这恭敬是带着客气和疏离,是把她当做外人一般的警惕而不是即将成为杨家七太太该有的尊重,这让丁毓瑶不禁猜想是不是杨珞他并不想结这门亲?可是亲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张老夫人都已经同意了,他做儿子的难道还能推翻母亲做出的决定?
丁毓瑶觉得很委屈也很愤怒,她不知道是该继续等着还是该马上打道回府?不知道错过这次机会后还能不能找得到比现在更好的人家?
她揉搓着花枝越来越用力,飘散的花瓣让她越来越烦躁,烦躁之下抬头一望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湖边,再一观望竟发觉湖边还站着一人,披着紫色斗篷,长身玉立,明显是个男子。
丁毓瑶心中一动,暗道:“莫非是七老爷杨珞在此赏花?”随后朝着春燕使了个眼色,小丫头立刻会意,上前两步对那人说道:“敢问公子,从这里到翠屏阁怎么走?我们初来乍到,一时不慎迷了路,在园子里绕了半日也没绕出去,公子若是知道的话还请给指条路。”
那人听到声音即刻转过头来,只一照面便让丁毓瑶眼前一亮,只见他面若冠玉,眼若星辰,高挺的鼻梁,英气勃发,薄薄的红唇,柔媚动人,当真是一位长相清秀的俊公子,想不到园子里还有这样一位俊俏郎君,丁毓瑶心中的烦闷之气不知不觉就消去了一半。但是,她如果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只怕要骂上一句自己眼瞎,因为眼前这位正是女扮男装的柳旭,此刻站在湖边也是来消解心中怨气的。
柳旭这几日过得很不顺心,她到现在才知道在书院相处了大半年的石先生,那位博学多才,文武双全的石先生竟然是个无赖。自从那日他说要让她赔钱之后,果然陈管家就安排了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屁孩跟在她身后,不管她碰了什么都折算成银子,等到晚上的时候汇总成账单放到她面前,不管柳旭是收买或是恐吓,这小子全都油盐不进,只管记账,气得柳旭要动手教训他,谁知道这孩子腿脚极快,在园子里东绕西绕转眼就没了影子,等不到一会儿,察觉没了危险,那小子自己又冒了出来,远远地跟在柳旭身后,只要看见她碰了什么东西就在册子上记上一笔,气得柳旭直瞪眼。
柳旭后来也懒得再理会那孩子,你们要记就随你们记,反正她身上只带了一千两银票,如果到时候石先生硬让她还钱,她就把这一千两扔出去,再编个理由拖延一下,只要让她回到书院,她就把这老家伙告到山长那去,告他敲诈勒索道德败坏,反正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也不打算再留在书院了,走之前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把这家伙的名声搞臭。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老家伙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竟然查到了她在金陵落脚的客栈,把她所有的行李全都搬了进来,而她藏在行李里的五张一千两银票被全数搜走,不但抵了账单上的欠账,连多出来的也不退了,说是免得将来再收,省事!把柳旭气得一天都没吃饭!
说到银两,柳旭其实是不缺钱的,甚至是相当有钱,只凭那期刊一项,去年她就赚了几万两银子,应付这账单上的数字轻轻松松,可是一想到自己赚的钱还没焐热就跑到这么个无赖的口袋里,柳旭就感觉像身上割了一块肉一样,疼得她咬牙切齿,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没办法反抗,因为他竟然认识王念慈,这可真是捏到了她的软肋,这也让她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这家伙绝对不是仅仅看出她是女人这么简单,他绝对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是什么,那他到底是谁呢?柳旭觉得应该让螃蟹帮她好好打探一下。
一想到螃蟹,柳旭心里稍微轻松了些,她现在可不孤家寡人一个,手底下也有一两百个兄弟,只要自己需要,这些人是随时可供她驱使的,自己现在有人有钱,还有什么好怕的?
柳旭面色又和缓了一些,嘴角微微一翘,自言自语道:“最困难的时候我都过来了,我就不信还能栽在你这棵歪脖树上?我忍,忍到书院开课,我再陪你好好玩。”
就在柳旭想到这里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女孩子的声音:“公子,你能帮我们指个路吗……”
柳旭扭头一看,身前站着个俊俏可爱的小丫头,正忽闪着大眼睛等着她指路,几步之外还有一个长得更为娇媚的女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满脸的惊艳之色,好似看到了什么奇珍异宝一般。
柳旭打量了一眼她们的装束便知道是小姐带着丫鬟来赏花,心里还在奇怪这园子里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转眼就看到被丁毓瑶捏在手里揉搓的不像样子的花枝,立刻警觉起来,冲着四周不断查看,随后大步奔到丁毓瑶面前叫道:“谁让你折的?这花跟你有仇吗?好好赏花不行吗?折下来干什么?”
丁毓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她从小到大都被人捧着哄着讨好着,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大声地骂过,她看了一眼手里残破不堪的枝条,一时委屈不已,转瞬就红了眼眶,可没等她泪珠成行,柳旭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花枝,大力一甩,扔进了湖中,随后抓起丁毓瑶的手腕,拖着她就跑,边跑边说道:“下次赏花只许看不许碰,这园子里的东西可都是镶金挂玉的,你折一个花枝,我就得赔他半间院子,我可实在是没钱了。”
柳旭这话可一点都没夸张,上次她心里郁闷,随手折了一枝柳条,上面吐了十几个嫩芽,被那跟在身后的小屁孩看见,大笔一挥,一个嫩芽十两银子,眨眼之间就这么轻轻松松被他刮走两百两银子,要知道在杭州买一个方方正正的一进院落也就四五百两,两百两银子正好半进院子,打那以后柳旭出门就把手揣在怀里,生怕一时忍不住再送给那老家伙另一半院子。现在可好,一个女孩子拎着一枝花枝走过来,谁知道那死孩子怎么算?是一朵花十两还是一个花瓣十两?柳旭一想到这就感觉眼前都是带着花瓣的银子在飞,所以趁着那倒霉孩子还没看见赶紧离开消失。
丁毓瑶被柳旭突然的举动弄得很无措,任由柳旭拉着她的手在园子里飞奔,直到远远离开了后花园,在一处回廊下两人才停下来。丁毓瑶抚着胸口气喘吁吁,可眼角瞥到被柳旭握住的手腕,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一丝兴奋,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柳旭往身后小心查看,确定没有人跟着她才长舒了一口气,身后总是跟着一个讨债鬼换作是谁都要被逼疯了。
柳旭转过身看着站在眼前的女孩,与她差不多的身高,身材纤细,玲珑婀娜,柳眉杏眼,肤白貌美,白净的面容上布满了细汗,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羞涩,柳旭这时才想来自己这身装扮定是让她误会了,赶紧松手解释道:“你刚才是不是吓着了?我不是故意凶你,我只是看见你手里的花枝,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还望姑娘莫怪。”
丁毓瑶赶紧俯身施礼,柔声说道:“是我失礼了,我不知道那些花草是公子的心爱之物,随意攀折惹怒了公子,还望公子大人大量,原谅我一回。”
柳旭一听赶紧摆手说道:“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也不是什么爱花惜花之人,只不过是遇到个无赖,我不想再被他坑了银子!对了,你是哪位啊?也是被人绑来的?你跟他有什么仇有什么怨?”
丁毓瑶被问得一怔,其实刚才柳旭拖着她飞奔的时候,她心里就明白眼前这个少年绝不是杨珞,这年龄,这说话的语气还有这青春洋溢的神情都与众人口中那个严谨持重,不苟言笑的杨家七老爷不同,这让她心中不禁犹豫起来,对自己问道:“也许还可以再选一选?”
丁毓瑶心思摇摆,说起话来便吞吐迟疑,看在柳旭眼中又变成了另一番意味,她一跺脚,骂道:“我就知道,这老王八蛋准没干什么好事,他是不是欺负你了?要你以身抵债?你有什么委屈跟我说,我替你教训那王八蛋!“
柳旭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冰寒低沉的声音:“你说谁是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