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就是个神经病
顾之泽看着那摞报纸,目测有一个月的量,一个月30份,每份60版,每周末加刊再多40个版……
“请问,所有版都要看么?”顾之泽冷汗像瀑布一样流下来,决定当个听话的乖学生,有问题就问。
“看社会版。”
“看什么?”
“社会版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应该看哪个方面的东西?”
“这是我要问你的。”李润野简单地说,“你现在还没毕业吧,给你三天时间,你可以在学校看这些报纸,也可以来报社看。总之,三天后下午一点半来我办公室,谈谈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顾之泽头疼地看着报纸,想,这还不得看吐了?
顾之泽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把那一摞报纸的社会版抽出来,数一数一共有25份,他把报纸折一折塞进包里,直接就返回了宿舍。
宿舍里林新宇正在背单词,这小子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面试已经通过了,毕业论文也搞定了,最近这段时间闲得发疯,成天着了魔一样学英语,说是打算硕士毕业后去美国混混NBC。
顾之泽把一沓子报纸铺在桌子上,习惯性地摊开笔记本开始做摘要。林新宇撇撇嘴问:“怎么,你要做校对?”
“当然不是,主编让我把上个月的社会版全看了。”
“看什么?”
“他没说……嗨,能看出什么算什么吧,尽人事听天命。”
林新宇丢下单词本,正色道:“今天杨思宁找过你,你俩到底打算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我不能离开,她不能不离开”顾之泽随手打开一张报纸,一边浏览标题一边说,“总不能私奔吧!”
“不能迁就一下对方?”
“这就是问题所在!”顾之泽从报纸上方扫一眼林新宇,“我觉得我的理由足够充分,她觉得她的选择不会有错,站在不同的立场,我们都有自己的理由,既然自己不能迁就对方,就不要强求对方迁就自己!”
林新宇转转眼睛,把顾之泽的话消化了一下,冷笑一声:“说的那么高大上干什么,听着跟人生哲学似得,说白了不就是爱自己甚过爱对方么?”
顾之泽愣了愣,放下报纸叹口气:“新宇我觉得你说对了,我一直都觉得我跟思宁之间不算爱情,我俩的关系一直很模糊,说不清楚。”
“你要脸么?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睡也睡了,你说不算爱情?四年了,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丫是这种货色?”林新宇上下打量一下顾之泽,啧啧地叹气。
“别瞎说,”顾之泽脸红了,“我是亲过她,可……可我没睡过!”
“什么?”林新宇全身的八卦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没睡过,真的?”
“这我骗你干嘛,我……我……”
“顾之泽,你……没什么问题吧?”林新宇的眼神越来越猥琐。
“滚!我就是觉得不合适,我一直搞不清楚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我挺喜欢她的,但是好像又不算爱她,我……总之,我说不清楚……糊里糊涂的,我总不能跟人家……这算干什么的啊,占人便宜么?”
“合着这两年你就没喜欢过她啊。”
“不是,我挺喜欢她的,真的喜欢。”顾之泽叹口气说,“可我一直觉得这不算爱情,我又说不清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我挺努力地想要爱上她……反正我说不清楚。”
“真乱,说不清楚就别说了,”林新宇果断地说,“等你什么时候真的爱上个人,自然就清楚了。”
顾之泽想想,最后还是放弃地低下头去接着看报纸,一眼扫过去,一行粗大的黑体字直刺眼底:“十年了,妻子终于满足了!”
操,顾之泽恨恨地想,这是多么低俗的一个人才会同意这样的广告登载在自己的版面上。
***
三天后的下午,信心满满的顾之泽走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脑袋里塞满了最近一个月发生在老百姓之间的鸡毛蒜皮事儿。
辛奕坐在李润野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端着杯咖啡,依旧半阖着眼睛,懒洋洋地翻着手里的一份报表。李润野依旧站在窗口,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顾之泽站在办公室中央,看着这两个人,浑身所有的神经元高度紧张起来,他觉得这完全就是二度面试。
李润野转个身,靠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阳光从他身后泼洒进来,在刺目的阳光中,顾之泽突然觉得自己无法直视这个男人。
“顾之泽,介绍一下,这位是辛奕,《晨报》的总编。”李润野冲辛奕的方向努努嘴。
顾之泽机灵地冲辛奕微微一鞠躬:“辛总编好。”
“嗯,好。”辛奕掀起眼皮,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说:“我来跟润野说点儿事儿,你们谈你们的,不用管我。”
顾之泽在心里翻一个白眼:既然这样,你老人家不如挪挪屁股,换个地儿呗。
李润野对辛奕的旁听浑不在意,他直截了当地说:“好了,来谈谈你对本版的看法吧。”
顾之泽胸有成竹地开始给李润野背他总结出来的优缺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点赞,觉得自己的分析完全符合《新闻导论》和《当代新闻学》的内容,而且归纳能力有了质的飞跃。
李润野一言不发地听顾之泽说了足足有五分钟,等顾之泽住了嘴后,问:“还有什么?”
还有?顾之泽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腹诽道:“难道我总结的还不够全面?”
“还有……还有,嗯,刘明远发的文字稿最多,马轩发的图片最多。”顾之泽吭哧吭哧地说。
“还有呢?”
“还有……我们每周有一个专题报道。”
“还有呢?”
“还有……咱们版的校对挺负责任的,我没发现错字和病句。”
李润野离开窗户往前迈了两步,顾之泽眯了眯眼,看着他站在自己跟前。他真高,顾之泽想,自己有一米七五,这个男人比自己高了一截子,看起来大概有一米八,而且目光冷锐,给人莫大的压迫感。
“除了这些人人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你就没看出来点儿别的?”李润野毫不客气地问。
顾之泽瞬间被这种语气激怒了,他再一次确定,这个叫李润野的男人一定有着某种心理疾病,似乎不讽刺挖苦人就浑身不自在。
“我还看出来,您版面上的广告全是治疗不孕不育阳|痿|早|泄的!”顾之泽脱口而出,还特地在“您”字上放了重音。
噗!坐在旁边的辛奕一口咖啡喷了出来,手中的报表立刻湿了一片
李润野瞥了辛奕一眼,看看地上的咖啡渍,皱了皱眉头。顾之泽想,这人一定是处女座的,不但心理偏执,还有洁癖。
“顾之泽,”李润野不温不火地说,语气平淡,一点儿没有生气的意思,“你就没看出来,我们报道的事件基本都发生在城东么?”
“啊?”顾之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就连辛奕也抬起头看着李润野。
李润野说:“我们的报道的绝大部分事件都发生在城东,因为报社就在城东,距离上便于记者去现场,如果去城西,距离远路况差耗时过多,极有可能被其他媒体抢了先机。这说明,我们的采访机动性太差,最好的解决办法应该是在城西部地区设立一个办公室,安排记者轮流值守,这样可以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抢到第一手新闻。”
顾之泽不说话了,这三天以来,他把这25张报纸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笔记做了七八页纸,可最后分析归纳出来的那些东西还是脱离不了书本的桎梏。而李润野的这番分析完全是针对报道内容的,是书本上找不到的。
“顾之泽,你还记不记面试时你说《晨报》的报道是人云亦云,没有主见?”李润野问。
顾之泽点点头,那天他临场胡编的话还言犹在耳,记得当时自己心里是颇为得意的,现在他觉得那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我非常欣赏你说的,一家报纸,应该有他们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就是那种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的人。可你刚刚说的那些,只要念过两年新闻系的人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你不过是拿我们的报纸去套书本上的那些条条框框罢了。”
顾之泽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之前的自鸣得意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李润野伸出手去,指着外面的工作区对顾之泽说:“看,那张办公桌就是你的,我希望你能在那里有所作为而不是千万次地重复别人。”
顾之泽顺着李润野的手指看过去,那张桌子距离窗户不远,光线充足,光洁的桌面上只有一台显示器,空荡荡的好像一片未开垦的田野。顾之泽突然意识到,那就是自己未来生活的一部分,自己将在这里开始一个职场新人的社会生涯,而身边这个男人……顾之泽相信,这个男人有足够的能力的指导、鞭策自己。
这个男人他么就是个神经病!
顾之泽气呼呼一拳头砸在桌面上,看着退稿箱里的邮件生闷气。
六月了,忙完了论文答辩的顾之泽实际上已经是毕业状态了,杨思宁也返回了楚州开始接触导师,自己的空闲时间立刻多了起来,于是天天上午十点多钟就去报社上班,很快就跟组里的人混得溜熟。
张姐值夜班的时候,他会早点来报社,给张姐带一份她爱吃的早餐;马轩出去拍片子的时候,他会跟着帮忙拎器材……组里无论谁有事儿,跟他说一声,他都会笑眯眯地点头,能帮的一定伸手。一来二去,年轻帅气的顾之泽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顺利升级为全组的新宠,人人都喜欢他,除了李润野。
负责接听热线的张姐履行诺言,两次把好的新闻线索悄悄扣下来单独发给顾之泽,顾之泽兴高采烈地奔出去采访,跑得一身大汗地回来写稿件,等把稿子发到库里后,不到十五分钟就会被李润野毙掉,批复上连一个字都没有!
但是顾之泽也很想得开,觉得自己是一个新人,肯定要是受点儿排挤的,现在是试用期,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就好了。所以他一边继续走群众路线,跟所有人套近乎,一边不知疲倦地奔波在一次次采访的路上。
组里的人在退稿系统里看到顾之泽的稿子,有时候会好心过来指点一二,而顾之泽也牢牢记得李润野的教训,没事就拿着自己的稿件去敲李润野办公室的门。而李润野一边毫不留情地毙他的稿子,一边又极其细致地逐一指出他的问题,甚至会亲自提笔帮他改,可改完了,赞一声“不错”后又坚决不给他发!时间长了,顾之泽觉得李润野这个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