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蛮族海边的采珠女,在下水之前,都要在岸边把所有衣物都脱光,这才下水。不知道,是也不是?”
衡天玢夫人周氏的这句话,无异于在原本已经非常紧张的气氛里,再度投下一块重重的巨石。因为,这话里面,不但充满了讥讽,而且,更涉及到对人人格的严重侮辱。
天权王朝,极重血统及礼法,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对女子德行的约束要求非常高。男子只要有能力,三妻四妾也无人指责,但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却往往被千夫所指。
如果有人当着面指摘一名女子在妇道上面的作为有亏,那么就是对于她最大的侮辱。轻则顿时激化矛盾,重则可能引起双方以死相拼,以死明节。
衡瞬之生母是采珠女一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对于一些蛮族采珠女下海采珠需脱光衣服一事,也有耳闻。毕竟大家长年生活在明州这片靠海地域,对当地风土人情总有些熟悉。衡家老夫人生前之所以不愿意将衡瞬之母阿七接来,恐怕考虑得更多的就是这一点。
世家大族,尤其是皇族,毕竟对脸面的要求很高,很高。
大家心知肚明,可是谁也不敢当面提出来。因为,这是个极其敏感和具有强烈挑衅性的话题,一旦提出来,只怕要引起轩然大波。
不少原本都对衡天珏做法不满的人,现在倒暗自觉得衡天玢夫妇言行过分了。
现在,宴厅里的气氛,在这句话一出之后,就像凝结了一般,每一处空气都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人艰于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少年人衡瞬身上,各类目光都有。
担心忧虑的,幸灾乐祸的,事不关已的,暗自叹息的,颇感无助的
但毫无疑问,这少年人接下来的回应及表现,将会,决定着整个明州的未来。如果面对这样的挑衅,他忍耐下去,如果靖南王忍耐下去,那么王府,未来必将继续被衡天玢欺负到头上,日渐式微。
如果他们奋起相争,那么兄弟阋墙,明州分裂,对于人心创伤,更是严重。
林芸担心地扯着衡天珏的衣角。
衡睎虽然愤怒,可知道在面对这样敏感的挑衅,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而且是王府的小姐,实在不宜出头。一出头,就彻底僵化了王府与大伯家的关系。
洛飞弛暗中握紧了灵兵的剑鞘,准备在事情有变时,拼命保护衡瞬安全。这也是衡天珏事前对他千叮万嘱的。
全场人,都在静待着衡瞬的反应。一个九岁的孩子,接下来愤怒的回应。
“不错。”衡瞬终于开口了。面对这样不留半点情面的当众侮辱与挑衅,他自然非常愤怒,小脸一度涨红,心中非常难受。可是,这两天他拼命练就自己的心性,想使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显得慌乱与失措,总算小有所成。
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愤怒,让自己显得平静地回答。
他知道,在这样重大的场合,愤怒只会为自己,为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王府,这个只在梦中出现过的王府,带来无妄之灾。
“不错?咯咯”周氏捂嘴娇笑,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向着众人转了一圈,又指着衡瞬说,“哈哈,他说,不错。采珠女下海采珠,果然是不穿衣服的”
少年人的冷静大大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原本有些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顿时收起了这样的心思。有一些人,甚至在心中暗赞这少年人的冷静与情绪控制能力。还有一些人在心中想道:莫非,蛮族少年过于懵懂,并不知道这事在王朝上层礼法中的恶劣影响?
但是,不管大家出于什么心思,周氏的做作挑衅让人心生厌恶,而少年人的平淡冷静,倒让许多人反而生出好感来。
衡瞬已经想好了一点说辞,慢慢地喝了口茶,使自己的心绪更加平复一些。他自己的安静,将周围的气氛似乎也带安静下来。
这样的气氛,让周氏渐渐觉得讪然了。她想到了一个词:无理取闹。
自己,偏偏就在做着无理取闹的事。
“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就是大海和烈焰。”衡瞬慢慢着看着周氏,说道,“不管是多么脏污的东西,投入在大海和烈焰之中,很快都会变得纯净。烈焰依靠的是毁灭和焚化,而大海靠的是容纳与冲刷。”
这番话顿时引起了宴厅内的一阵轰动。几乎所有的人顿时刮目相看,一个乡下海边的蛮族孤儿,说得出这样颇具深义的话?
衡天珏与林芸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神中都颇具惊喜。
“我来自蛮族的渔村,知道采珠女下水采珠时需要做的事。在我们那里,大海是那样的纯净,人心也是那样的干净,没有人会因为她们依靠自己的双手及水性,在大海里获取生活的财富而有半点嘲讽。采珠女下海的地段,男人们是不会靠近的,哪怕那里的渔货非常丰富,他们也绝不会去动半点心思。这是规矩。”
衡瞬索性站了起来,不止与那周氏对望,而且环视一圈。目光所过之处,宴席上大多数人,竟然不敢与之对视。
“蛮族渔村,非常讲规矩,不应该是自己所得的,没有人会去争抢一丝一毫。”说了这几句,一股自信渐渐涌上心头,衡瞬嘴角出现了一丝冷笑之意,“可是,这几天倒了南华城,这本应该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律法严明,道德昌盛,本应强于蛮族渔村千万倍的地方,有些人人心却要脏污得多,永不满足,贪得无厌。”
“那么,即使这些人,穿得衣服再多,再好,财富权势再大,也根本不配跟那些采珠女来相比。”
厅中许多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这小子可以啊,不但轻易地化解了那个挑衅侮辱的话题,而且倒打一耙,把球扔回给了衡天玢一方,让衡天玢一方瞬时在道德层面,落了下乘。
“这个孩子,真的只有九岁?”林芸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地低声问衡天珏,“我怎么觉得他说这些话,十九岁的也未必说得出来?”
衡天珏也大感意外。
在座的衡家子弟们,基本上已经呆若木鸡。
衡天玢的脸色非常难看,这小子,九岁的小子,指桑骂槐,什么有些人,分明说的就是自己一家。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的夫人不但未能折了王府的面子,倒是让一个孩子,给骂得体无完肤。
偏偏,对方还只是个孩子,自己还不便发脾气。
“老七,这孩子说的话,是你教给他的?”他阴着脸,有些狠意地向衡天珏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