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云宫正殿里风遥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捧着一个水杯。
这杯子宝光内敛,外部有木纹,内里却是细致温润有如云絮,这是珍木——白玉木——只有幽云山、龙山、葬天山脉才有,数量不多,且并非每一株都是珍品,真正的珍品级玉木一出,绝对会让众人眼热,然而就是这样一种木材,在这里却是被雕作茶杯,幽云宫的财力可见一斑。
风遥捧着珍品白玉木杯默默喝水,没有半分为珍宝惋惜的神色——比起财力,云天宫不逊幽云宫。
“风宫主可在此等候片刻,宫主不会耽搁太久。”
风遥身旁座上青年不卑不亢。
这人生的妖邪,面相与净莲颇为相似,只是机体里自然发出幽光。这是灵族火部一员——皇火圣极妖炎碧邪,一位有灵兽实力的存在,只要能走脱妖空间摆脱空间限制便能爆发强大战力——妖空间曾被人打残,运势残缺,虽得天生混沌兽修复能勾动大道,却是不会有人能够爆发超越妖兽的战力。除非能修复天地运势。这牵涉到两种至宝,失传了不知多少年。
何况碧邪暂时还不能往外走,他追随净莲,与净莲关系密切,净莲滞留妖空间一天,他便会随之留下一天。
不过即使他没有灵兽战力,也不容小觑,普通的十阶大圆满妖兽在他手上未必能走出三招!这样的存在能被比他弱了不知净莲收服,甚至甘愿分出本身一缕火给其炼化,这着实是一种古怪,黑塔百思不得其解,曾多次探寻,却是半点消息都得不到,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个中真相。
待在净莲身边,后者并未亏待了他,碧邪是左护法,也是灵殿殿主,他在,便如净莲亲临。地位与宫主无异,自然也可与风遥平起平坐。
他的情况,风遥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他抬头看着他浅绿色的眼,淡淡点头——换了旁人,与净莲关系不大,他连抬头都不会,更遑论点头。他是知道的,净莲会来,但是不会太快。
方才他与净莲斗剑半场,灵殇帝兵解封招来烬莲滔天杀念,轮回大道跨空而来欲将他斩杀当场,大道匹练袭来的一刹,被净莲一剑挡开,烬莲错愕之时被净莲拎下去带到了书房。
烬莲在妖空间之外地位极高,他要做的事必须完成,现在又认定了风遥是他生死大敌,恨不得将他鞭尸挞魂,现在生生被净莲从风遥面前拎走,可是有得闹了。
书房里,烬莲看着净莲,眼神莫名。净莲也不言,坐在椅子上平视他。
他们在对峙,一言不发却是比大吵大闹更恐怖,气氛凝重,一个弄不好就要掐架,不一定至于生死相逼,但也不会多简单,多半要祭出进轮回大道和真实等级不明的圣凛,幽云宫恐怕要有小半建筑要毁。
“哥哥,你不想我杀他吗?”烬莲声音极轻。他低下头,眼眶有些发红。
净莲微微诧异。
烬莲委屈?怎么回事?
“烬莲,来,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杀风遥?”净莲伸手想把烬莲抱起来,哪料他侧身一避,闪开了去。
“我……别问。”生生被人剥夺了生命烙印,对于轮回而言,是奇耻大辱,不能对他人言明。
净莲眉头皱了起来:“烬莲,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我要告诉你,风遥与我投缘,我并不想让他死。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北方风王家的世子,很受风家重视,权势比起我这个不受宠的南王世子高出许多,他的云天宫传承古久,底蕴深厚,幽云宫不能与之相比,所以,你不能动他,否则,我可能护不住你。”
“就算我死了也没有关系吗?”烬莲惨然一笑。他拳头握紧,指节泛白。
过去阴影的一幕在回放,一种恐惧与绝望在他心底蔓延,通过魔莲纹直接传给净莲,后者眼里闪过一抹异色。
“烬莲这话是什么意思?”净莲声音发冷,“我还能看着我弟弟被人斩了不成?就算世子位名存实亡,只要他危及你,我也会对他出手,我只是想告诉你,风遥势大,我们对上他恐怕只有劣势。”
“我能杀掉他。”烬莲自信有这个实力。
净莲依旧是不赞同,他摇头:“你能不能杀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不能处理掉杀他之后的麻烦。”
“……”烬莲咬牙。他不能。南宫启冰是皇族耻辱,早就被宁家盯上,想要将他彻底抹杀,这些年他虽然无伤,却也被缠得心力交瘁,要是再惹来两股势力对他动杀念,他存世一日,怕就要烦忧一日。
要杀风遥,必先毁其势力,这他自己是做不到的,而南宫净莲,也不能。
“烬莲,你与风遥不过第一次见,怎么会有愁怨?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净莲试探。
烬莲突然激动起来,苍白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厉声道:“误会?他的剑他的剑……”
他又想起那一幕,恐惧不能自已,全身冰凉,身体颤抖如风中落叶。
净莲按住他的肩膀,提醒道:“你也说了,是他的剑。”
烬莲到底为什么恨风遥、恨他,净莲不知道,但是从烬莲先是迫切地想杀他,后来又把杀念转到风遥身上可知,烬莲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谁是真正的仇人,一切只是他的猜测,以往他是最大嫌疑人,不知道原因,现在,风遥嫌疑最大,因为他的那把剑。烬莲怕是见过那把剑,且在那把剑上吃了大亏!
“烬莲,风遥那把剑确实不凡,有魄有魂,灵动得很,但也正因如此,只要能握住此剑基本都能轻易将之掌控。”净莲给他分析,其实他想说的是,只要与剑主相熟的,多半都有嫌疑,但这话一出,恐怕他又得被怀疑。他虽想要挑战高难度,却也不会主动找事,谁知道会惹出什么因果,与轮回大道有关,与一件帝兵有关,多半他暂时兜不住。
烬莲眸光有些闪烁。他知道净莲所言非虚,灵殇兵魄如此,只要他能握住它,绝对能在十息之内完全掌控,杀贼御敌,只要不是想对风遥不利,不会有任何影响,它依旧会发挥最大威能,没有任何保留。
但是灵殇是冰帝本命帝兵,能靠近它的都不多,更遑论握住?恐怕也只有雪帝邪帝冥帝和他可以。
他不会自斩,又不是疯了。而雪帝大致可以确定就是现在的净莲,他有圣凛帝兵,可拒轮回大道本体,借用灵殇的可能性很低,嫌疑基本可以洗除,假设不是冰帝,那就应该是邪冥二帝,除非在那个时代,还有其他帝级强者。
还有其他帝级强者!
这不是不可能。天地曾遭不幸,碎裂成数段,无数生灵惨死,成为死灵花,在那段黑暗时期之前,就算有帝也难留下痕迹,一切都被灭世大劫抹消,强如冰雪邪冥四帝,也无确切事迹传世。若是真有其他人封帝……
烬莲悚然一惊。
他想到一种可能,冰帝或曾身死,在他失落肉身之前。在天劫之中,他的兵器被人褫夺……
倘使真是如此,那他的仇人是谁?是谁剥夺他的肉身?是谁抹去他的记忆?他该向谁寻仇?
烬莲心里极不平静,他以为自己古今圆满没有因果绕身,却是在天劫里发现自己记忆断层;他以为自己天生灵体,没有肉身,却是证实他生命烙印生生被人从体内剥夺而去;他以为雪帝是一生大敌,却是几乎又洗脱嫌疑——冰帝灵殇一出,唤醒旧忆如何还能相信是雪帝对他出手;而当他锁定冰帝转世要将之击杀,却又被人启发,他的敌人可能不是冰帝。
谁是敌人,谁夺他身?轮回尊严,谁人辱?
以往深信不疑的数次遭到推翻,他是否还能相信如今判断?到底哪是真?哪是假?
烬莲眉头紧皱,他在思索,在努力追忆,最终却只得到一片模糊幻影。无从得知。
净莲感知到他的茫然,心下有几分谱,沉声问道:“烬莲你老实说,你真的知道真相吗?”
“我不记得。”烬莲坦诚,他有些难过。
不知道,生生被人夺去了肉身,却是连仇人身份都不知,这是何等地可悲,真正地被人羞辱,连尊严都被践踏在地上。
烬莲死死咬唇,心里恨欲狂,却是不知一腔怒火向谁发。冰帝吗?他欲滞留此世,便就动不得他。雪帝吗?这是他有记忆起唯一一个会关心他之人,只要雪帝不沾这宗因果,他断不会动这人。不愿是一方面,不能又是另一方面。雪帝,多半掌握着能抗拒大道的兵器的炼制方法,这是无上秘术,最好是掌握在手,不能让它蒙尘。可是他恨,真的恨!
烬莲狠狠一跺地面,当场化为一道闪电闪掠出门,冲上高天以身化龙,龙气浩荡,气势无双。
这是一条白龙,水缸口粗,长有数百米,鳞片森冷,闪烁金属光泽,很是凌厉。龙身旁云蒸雾蔚,彩霞流光高贵神异。
“嗷——”
一片看似祥和的神光里,烬莲仰天而吼,龙吟浩荡,声波四下荡漾开去,压塌了一片虚空。
“呜——”
风呜咽,龙尾横扫而过,一道劲力强悍直往上冲,轰塌了一方天穹。
苍天里出现一个大洞,黑漆漆的,有狂暴混沌气如瀑向下倾泻而下。
这一天,注定惊动天下。几乎妖空间所有修士都望向幽云宫方向,各地都沸腾了。天上那头幼生的白龙在这一刻,万众瞩目。
“滚!都给我滚!”烬莲嘶声大吼,幽绿色的眼微微发红,有癫狂之相。
幽云宫之外不少人的脸色都是沉下。
“小辈,你不要太过狂妄!”
“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吗?”
“不过是个奶娃娃!”
“尔敢放肆?”
……
烬莲龙瞳立起,他笑得凄厉癫狂。“辱我,都辱我,哈哈!你们都来辱我,当我轮回大道是什么你们都要来踩我一脚!全都给我去死!”
烬莲怨毒无比,张口吐出一挂飞瀑,散发绿、蓝、紫、黑四色光。正是以他本体轮回符文演化的不世杀招,全然由符文化成,恐怖至极。
浓浓的大道威压压得碧邪都有些难过,无数强者露出骇然之色,唯有烬莲悬身高天凄厉大笑。
“哈哈!咳!咳!”
烬莲咳血,飞瀑半路消失。这是不世杀招,耗力甚巨,而今他凡胎孱弱,兼有重伤,力量不支,又拖累本身,牵动伤势,从天际坠落而下。
“我为轮回……这天地间,无人能辱我。”
童声微弱,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