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的面庞看着很年轻，实际上他的年纪确实不大，在他思考事情的时候，半合的双眼总是透着迷离的波光，看着十分美好，每当他回过神时，那一双眸子总是显得晶亮而纯粹，像是未经世事的孩子才会有的眼睛。
洪喜儿知道这只是假象，更多的是名为心魔的事物为叶修的一切蒙上了面纱，对于常人来说就是最恶毒的毒饵，却又不乏吃下去的人。
“看来那天之后我就病的不清。”叶修慢慢将手握成拳头，又慢慢摊开，“只是我总忘了我已经病了……我的记性可真差。”
叶修沉浸了片刻，此时的他才让洪喜儿稍微提起精神，显然叶修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在他的思绪变化时，身边仿佛就有重影，光是看着就像是要被牵扯进去。
洪喜儿已经习惯了这种变化，只是担心叶修又跑掉了，她又要追上好久。
一件任务做得久了也会觉得麻烦的。
“其实喜儿姐说的没错，我以前就是女孩，曾经我是女扮男装外出云游，想不到如今是男扮女装，这人生倒也有些别致。”叶修忽然笑了笑，身周的怪异也一扫而空，“就像你我初见的时候，我是一身男装，而你穿着一条裙子……虽然你的穿法有点奇怪。”
“确实呢。”洪喜儿表示赞同，想起这事也觉得有点好玩，“那天心血来潮就挑了一件，不过走在路上的时候觉得麻烦，就要了几根丝带缠着。其实医者虽然不能自医，但发匠是可以自理的。”
叶修琢磨片刻，低下了头，问：“我现在的状态如何？”
“还行，对我来说，没到处跑就还行。”这是洪喜儿的真心话，谁知道哪天叶修又跑出去了，找回来后又问她小雨、小牙跑哪去了。
“那跟我讲讲自天赐之夜以后我做了些什么吧。”叶修说。
“行啊，你先躺着，放松下来了我再说。”洪喜儿自然没意见，腹中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
叶修不知道这是什么理由，也还是照做了，躺在用干草铺好的床上，根本不记得是他干的，还是洪喜儿铺好的，他的眼睛一直没有闭上，想着这个问题，又想着与床无关的问题，刚刚回忆起几个月前的事情让他的心情不是很好，连带着精神都萎靡了一些。
洪喜儿见他乖乖的，便简洁地提了一下叶修的事迹：“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跟你说这些了，这大半年来我一直在追着你跑，有时候我找到你的时候就看到你混进了某些个宗门或者门派里面，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有时候你又是以一个旅者的身份四处游玩，帮助一些人，也杀了一些人。”
“听上去和我以前做的事情没什么差别。”
“就是每次找到你，跟你说了这些之后没多久你就又跑了。”洪喜儿对此十分无语，话语间已经是坐了过来，感受到身边的干草床受到压力让身体倾斜过去，叶修心中没来由地有些慌乱。
或许，曾经也有人这样简单地靠近了他，还是在他已经暴露了全部自己的时候。
虽然其中也有过背叛，却也有能忆起的美好。
“也别想多了，能吃能睡，你就还是个人。”温暖的手大方地握住了叶修的手，并不粗糙，相较之下，叶修的手是冰凉的，却也在洪喜儿刻意的亲近之下有了些温度。
“或许吧。”叶修抓着她的手，闭上了眼睛，只是何时能够睡去，就不知道了，他忽然问道，“喜儿姐，你经常做梦吗？”
“偶尔吧，经常做梦不就是没睡好吗？”
“我呢，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呢经常会做梦，有的时候走神了也会像做梦一样，我想那些都是我的过去吧。”叶修沉思片刻，从模糊不清的记忆中捕捉到那些不一样的感觉，“但是最近的我不做梦了，一次都没有，会不会……”他沉默片刻，问出了当年也问过别人的问题，现在的他内心十分虚弱敏感，正如他对自己的评价一样，哪怕过了很多年了，却又像是和这年轻化的身体一样回到了当初，“会不会我现在就在梦境中呢？”
洪喜儿听见这样怪诞的说法，笑了出来：“如果真的是梦的话，我倒希望能醒过来呢。”
“是呢……”叶修偶然睁开的双眼又变得幽邃起来，再也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叶修没有说的是，自己现在虽然不做梦了，可是翻看自己的记忆却又像是看着别人的故事，跟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有印象，可是又无法完全沉入其中。
如果真的是追寻过去，那现在的他是在哪个时段？
叶修不知道。
两人之间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只剩下夜虫声和火中传来的哔啵声。
叶修又坐了起来，跟洪喜儿说起了想得起的自己。
他拒绝不了女人的请求，应该是因为他曾经就是女人，他不想其她女人也会和他一样沉入无法逃离的深渊。
就算现在是男儿身，有些习惯是不会变的。
拈花惹草，实际上是化成男妆后产生的误会，如此，自己的记忆是否真的靠得住呢？叶修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肯定蠢得让人发笑。
所以他正在说以前的蠢事：“当年我最蠢的就是以为自己已经帮完了，提前走了，结果她们一家遭了难，我赶到的时候刚好看见她被一刀砍倒，那时候的我还做不到现在这样可以用黑血救人。”叶修看着自己的手掌，“掌握不了别人的性命又算什么魔头呢？”
要救人的魔头，只怕很多人听了也会觉得可笑吧，不过他就真的把这个可笑的行动坚持到了最后。
只是成了魔头之后，总有些东西会开始偏离。
洪喜儿虽然很想说你现在似乎就是那个样子，但是她也知道此时不该多刺激叶修，虽然叶修也知道这点，但是说出来，有些事情就会变得更不一样一些。
“魔教中人嘛，就该是被这样对待，对魔头亲切的人是被人世所不容的，人之常情，人世常理。”叶修念叨了几句，心中追忆着那些过去的人，因他而死的人，为他而死的人，一张张脸，正带来一丝丝不同的感触，如同涓涓流水，正在心田汇聚，“要是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走上这条道路，因为我不入魔教，我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不过，对别人来说，这到底是不是好事我真不知道，可能我一生中很多举动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最终给了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洪喜儿伸手稍微用力地捏了捏叶修的脸颊：“你真是消极啊，为什么不去想是你带给了她们原本她们只能奢望的未来？”
叶修揉了揉被洪喜儿捏过的地方，神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那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吗？往坏处想，就不会有期待，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心就不会受伤。
“那你不应该一开始就不去帮她们吗？”洪喜儿笑了。
叶修也明白了自己说的话完全前后矛盾，只是沉思片刻后他又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实际上更为矛盾：“我在想，我到底救了人没有？我想要放走的那些人，他们还活的好好的吗？”
如果以为自己做了好事，实际上却是带走了别人的一切，而元凶还在那里自我满足，如何对得起那些误会的人，他知道洪喜儿不会为了安慰他而说谎的。
洪喜儿没有直接回答，似乎有点为难：“怎么说呢……至少向你请托的女性都没有事，不过有些人被你吃了。”
叶修伸手捂住脸，身体里没有任何不适，魂魄上也没有奇怪的感觉，可以说叶修现在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武功尽数恢复，星力充沛，身体轻盈，可以说，这就是当年的巅峰状态，甚至在向着更为玄妙的境界前进。
但，就是差了点什么。
还是差了点什么。
他依旧是残缺的。
洪喜儿看着叶修又一次陷入恍惚的自省中，摇了摇头，对她来说，人的好坏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叶修是武神要找的人，照顾起来确实有些麻烦，经常像个不听话的小孩子，忽然之间就因为一时冲动跑得不见踪影，还要洪喜儿花上不少时间去找他。
偶尔叶修也会如今天一样讲起一些故事，只是讲述的时候又会让人感觉他不是在跟她说话，而是在跟别的人，偶尔也会叫出一些人的名字，然后在后来的故事中得知这些人已经死了。
“我的确不是好人，当年我杀了很多无辜的人，我并不是英雄。”叶修放下手，慢慢地说，“我曾经跟很多小孩讲过我的故事，现在我才发现，那不是我，可能是疯了之后我希望的我。”
“这是你第七次说起了，不知道你这次想用什么招式杀人。”洪喜儿笑道，“你现在笑得可有点恐怖呢。”
“是嘛？”叶修愣了一下，伸手拂过自己的脸颊，得到掩饰的笑容依然带着一股子邪魅，同样的眸光也因此显得勾人起来，不知何时起，在火光下的脸蛋上慢慢浮现了一朵花的轮廓，而他的眉间也有一道黑色的魔纹在微微发亮，“这样呢？”
“好妖啊，挺好看了。”洪喜儿由衷地赞叹，体内的星力已经开始运转，有风搅乱了火，呼啦啦作响。
“谢谢。”叶修盈盈一笑，呛啷一声白龙剑出，玄血魔功的魔气覆盖了白亮的剑身，由光入影。
而他左手虚握，凌冽的刀意在流溢的黑气中若隐若现。
叶修脸上的笑容还在，只是变得生硬了些，睁大的那对红瞳在黑气中显得尤为恐怖。
他病了，所以很想杀人。
“看来是没见过的。”洪喜儿轻笑一声。
“帮我一下。”叶修笑着请求，只是身上的气势和他所说的话完全不一致，但那张脸所出口的请求，只怕世间没有几人可以拒绝，哪怕赔上性命。
“好说，这一路我做的就是这种事情。”洪喜儿也在笑，本来一路跟随着与叶修比试才是让对武学以外的东西没什么耐心的她能坚持下来的缘由。
叶修再无负担，一剑直刺，凡火因剑而动，柴堆顷刻间烧成了灰白的粉末，随着起舞的两人纷扬飞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