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初三,女儿节,也叫上巳节。
年满十五周岁的相府千金行及笄礼,可谓是京城大事。父亲是当朝炽手可热的丞相,未婚夫君是相貌出众的怡亲王,这及笄礼就不同一般了。
行加笄的正宾是先王最小的妹妹,当今王上和怡亲王的姑姑,德福公主。
德福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却无骄奢之气。与驸马成婚多年,恩爱非常,对待公婆也是孝顺。怡亲王亲自请她来给白蓁蓁做正宾,也是给足了白远道里子和面子。
白远道迎接德福公主落座于正宾位,其他观礼宾客才一一落座。
我沐浴好,换好采衣采履安坐在东房等候。
随身侍候的红莲兴奋地给我说着前厅的事,我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见。
绿枝那日随我回府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白山只说她出府了,至于是活着出府还是死后出府,都是我无能为力的。虽然我不太喜欢她的心性,但和她也相处了一段时间。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此在这世上消失,想起时心里还有有些堵得慌。红莲则被提拔为一等侍女,贴身伺候我。红莲心思单纯,以为她有这个机会全是我提拔的她,对我更是细心周到,感恩戴德。
我知道,一切都是白山的安排。
他对白蓁蓁的爱意这一辈子都再无机会说出来,心中应该是遗憾更甚,对我这个有几分相似的人也是尽心暗中照顾。算是爱屋及乌吗?
将我掳来受苦的是他,几番暗中帮我的也是他,我真是说不清是该恨他还是该感激他!
白远道简单致词后,红莲扶我出去。
我走到正中,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再面向西跪坐在席上。德福公主起身,在白远道相陪下洗手,拭干。
我转向东正坐,侍女奉上罗帕和发笄。德福公主缓步走到我面前,高声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她为我梳头加笄。
我打量着这位公主。按年龄也是四十出头,却因保养得宜,显得年轻好几岁。一身富贵气派,姿容出众。
德福公主加笄后,起身坐回原位。
我起身回到东房,换上相配的素衣襦裙,回到厅中向白远道行正规拜礼。
白远道面露欣喜,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老怀安慰之慈父模样。
我面向东正坐,德福公主还需净手后为我簪上发钗,高声吟诵:“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我再次换上与发钗相配的曲裾深衣,回到厅中面向德福公主行正规拜礼。
德福公主含笑扶我起身,连声道:“好!好!快快起身!”
这次便是三加,德福公主为我加上钗冠。我换上与头上幞头相配的大袖长裾礼服,拜谢观礼宾客,这及笄礼就算成了。
德福公主高声吟诵:“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
我的心头却是酸涩难耐。若无意外,我真正的及笄礼时,秦娘会为我煮上一碗长寿面,为我梳发髻,没有华服美食,没有隆重仪式,简单温馨。
现在的我身着美服,仪态万千,落落大方地行着别人的及笄礼,心中只觉可笑,却也倍感凄凉。
娘亲,女儿长大了!
秦娘,你的囡囡长大了!
眼眶湿润,鼻头一阵发酸,我装作抬手轻拭汗,用宽大的衣袖把泪水擦干。
礼成后,红莲扶着我踱着小步回房。
身上华美的服饰一层一层裹在身上,极其不舒服,头上的钗冠压得我脖子酸痛。
一回到房,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这及笄礼,要求女子端庄典雅,仪态优美,真是累得我全身酸痛不已。要是真正的白蓁蓁那副弱柳扶风的小身板,怕是要累出病来。
今日及笄礼的赞者是白蓁蓁生前的好友,竟也没有发现不妥,只是说“我”大病一场之后,人开朗了许多,不似从前总是伤春悲秋的,人也精神了许多,个头也长高了一些。
白蓁蓁涉世未深,因着体弱常年在府中养病,为人很是单纯,结识的好友也是心思纯良简单,发现好友有些改变,却未多想,只是为好友高兴。毕竟两个人硬要放在一块比较,还是有很多不同的。不管怎样,这一关我算是过了。
正胡思乱想中,红莲走了过来,“小姐,德福公主和怡亲王朝咱们这院子走来了!”
我一听,忙叫红莲把我扶起来。
这一起身,差点没站稳。折腾了一上午,累得真是站不稳脚跟。我捶了捶不争气的腿,真是由俭入奢易!这才过了多长时间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奢日子,竟换上了一身懒肉。
红莲双手飞快地给我整理好发髻,钗冠和抚平身上大袖长裾礼服上的褶皱,扶着我端庄地走了出去。
德福公主和怡亲王刘缓已端坐在厅中,我忙上前行礼:“白蓁蓁见过德福公主!见过怡亲王!”
“快起来!”德福公主笑意盈盈地冲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她拉着我的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咂舌道:“啧啧!刘缓你这媳妇长得真是好!你小子占了大便宜了!”
我一愣,德福公主……是这样说话的!
“姑姑!你可是长辈,可不能欺负小辈!”刘缓被自己的姑姑这一打趣,竟有些不自在,双眼却流淌着藏不住的甜蜜和得意,“蓁蓁胆子小,您可别吓着她了!”
“好呀!这还没过门呢,就护上啦!真是儿大不中留!”德福公主嘴上责怪着,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瞅着我和刘缓一会,满意地点点头,“嗯。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璧人!我可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啦!”
我早被她这几句话羞得满脸通红:“公主……”
德福公主看着我手足无措的模样,抿嘴笑道“好啦!好啦!我去外面转转,你们说会话!”
我窘地轻扯了扯刘缓的袖子。
刘缓笑出声,躬身作揖:“多谢姑姑成全!等我们成亲,一定多孝敬您老人家几杯喜酒!”
德福公主笑呵呵地走出去,屋里只剩我与他。
他不说话,只顾着看我。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你老是盯着我看做什么?”
刘缓一笑:“我在看美人。美人如美玉,自然要仔细观赏!”他执起我的手,把我拉到身旁,“今日的你,好美!身着大袖长裾礼服,髻带华丽钗冠的你比平日素衣素裙的你,更是端庄大方,雍容华贵。”
他靠的那么近,鼻间彼此的呼吸纠缠。我心里慌得像揣着个兔子,想把手抽点,他却握得更紧,“别动,我有东西送你!”
他手执一个纤细温润的白玉镯。镯子十分精致,白色玉镯内隐有红粉色相间。红粉色被巧妙地雕琢成含苞待放的梅花模样。一眼望去,像是一朵朵小巧艳丽的红梅在雪中含苞待放。白的耀眼,红的夺目……
刘缓十指修长的手执着那白玉镯竟相映成辉,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抬起我的手,镯子往手腕处一送,白雪红梅便萦绕在腕间。
“这是我母妃留下的落英镯,做你的及笄贺礼再合适不过。”他没有松开我的手,落英镯在我腕间晃荡,红梅点点落在剔透的白玉上,映得我腕间白润的肌肤更是莹润白皙。
“刚刚见你面露郁色,眉头深锁。可是怨我没在你真正及笄时为你祝贺?”
他看见我落泪了?
我仰头看他。他本就面容清俊,五官深邃。嘴角轻扬时,眉梢上挑的凤眼,更是摄人心魄。
他是真心待我好的!
“那时我正忙着你吩咐的事,实在没能抽出空来!”
他那时正在忙着救秦娘。我知道的!
现在身在相府,我怕隔墙有耳,忙岔开话题,“头上的钗冠太重了,我想摘下来!”
今日梳的发髻繁复,钗冠戴得又紧。我拆了几下都没有拆掉,倒是扯掉几根头发,疼得我只吸气。
“我来吧!”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上我忙乱的手,他的声音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我听话地放下手,顺从地站着不动。他动作轻柔,三两下便把钗冠拆了下来。
我只觉头顶一轻,舒服地晃了晃脖子。
刘缓一只手执着华丽的钗冠,另一只手轻轻来回抚摸着我的发,眼睛微眯,姿态安然。
我心虚般地不敢看他,只盯着他手中钗冠上熠熠生辉的冷艳珠宝。
“你的头发真是软。母妃以前常说,头发软的女孩子最是温柔可人!”
“我,我的头发每次打理起来都很麻烦,容易打结,不好挽髻。我又不喜欢用香味浓郁又黏腻的发油,梳头的丫头愁得都快长白头发了!”我嘻嘻笑着,掩着心中的悸动。
他修长的手自柔柔的发间滑至肩头,又顺着胳膊向下握住我的手。整个动作又缓又慢,他的手抚过的地方,酥麻的让人心慌。
我咬着唇,无措的仰起脸看着他,双眸迷蒙:“九哥……”
“真不知怎么会喜欢你这个傻丫头!”他轻叹一声,长臂一伸,将我揽在胸前。
钗冠不知何时早已被他放置在一旁,腾出的手轻捏着我的下巴往上一抬,迎上他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