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玉昭和鹊若第一次直面温和的对谈。许是别离在即,往事一挥间万千心绪皆涌上心头。临走前,鹊若眼眶温热,抱着玉昭久久不言。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能从这里走出去,可真当我离开时却发现,这里原是多么的不舍。玉昭,我之所以愿意放下青楼里的千金一笑去追随王公子,是因为我相信他。揽春月里来来往往那么多的客人,我只知道唯有他是真心待我好的。这么多年来,我向外表露出一种高傲的姿态,是因为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可当王公子的出现,更让我坚定了要离开这里的决心。所以玉昭,相信我,好么?”鹊若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诉说着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话。
玉昭的心里沉浮不定,她知道鹊若有多么的渴望离开这所牢笼。可离开这里,面对她的又将是另一种艰难的处境。
玉昭内心深沉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鹊若的后背,轻声安抚道:“我相信你,到了王家照顾好自己。放放你这容不下人的性子,毕竟人家正房也不是好欺负的。从前她来惹事,你那样不留情面的轰她走。如今她同意叫王公子迎你进门,这之中定有些缘由。你定要万事周全,不可叫别人拿捏住你。”
鹊若点点头,耳垂的一颗红玛瑙晃来晃去,照出一抹绮丽的光泽。
此时屋外有人来敲门。
“鹊若姑娘,你可收拾好了?再晚可就要错过吉时了。”
玉昭速速替她补了补新粉,已遮盖住脸上的泪痕。取来漆盘上放着的红盖头遮住鹊若妍丽的面容。
玉昭说道:“去吧,王公子还在等你。”
玉昭拉着鹊若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两名迎亲的丫鬟忙上前扶住鹊若。
没走几步,鹊若忽的顿住。回过头来微微挑起盖头,冲玉昭一笑。
这是玉昭从未见过的笑颜,确切的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鹊若这么纯挚的笑颜。这一笑,是为她自己。
“玉昭姐……容我最后在这么打心眼里的喊你一声姐姐。”
玉昭扬起笑颜,回了一句:“珍重,鹊若妹妹。”
玉昭目送着鹊若上了轿子,一行迎亲队伍越走越远,耳畔震天的喜乐声也慢慢的消退。
她在门口望得出神,竟未曾注意到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人。
玉昭转身准备进去,却与身后的人撞了个满怀。额头不知道被什么冰凉的东西嗑的生疼,玉昭皱着眉揉了揉,抬眼一看。那是一枚成色极好的金玉扣,扣子上还精雕细琢着一些繁琐的花纹。
玉昭向上看去,正对住一双硬朗深邃的眉目。二人距离如此之近,近到玉昭都能数清对方的睫毛数。
玉昭突然注意到什么,一下子变得像个不知世事,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般从对方怀中退出来。
“楚公子。”
“我有名字。”楚公子依旧是那冷淡淡的语气说道。
“嗯?”玉昭怔住了,这个男人每次说话简洁明了,冷冰冰的倒将人拘束起来。
“楚顾之。”
楚顾之?玉昭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记忆里仿佛是从哪个达官显贵的嘴里蹦出来过。
“她是谁?”楚顾之问道。
玉昭顺着楚顾之的目光看过去,那是鹊若的婚队离去的方向。
玉昭回复道:“她叫鹊若,曾是我们这的倌人。如今被人赎了去,也算是解脱了。”
楚顾之将目光转向玉昭身上,阳光下她的肌肤像是极润的羊脂,看不出任何的一丝瑕疵。那双美目干净明澈,像是在其中盛满了明镜湖中的一汪碧水。只是此时此刻,从她眼中所流露出的却是无尽的悲伤。
“你也很想离开这里?”
玉昭猛地诧异起来,带着一股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楚顾之。这个男人居然可以看穿她的心思。将她的心事里里外外看了个透。
“在这里待着的,有谁不想出去?看起来我们平日里风风光光,屈指一笑就有无数的男人拜倒在身下,甘愿为了我们俯首称臣。可是在这风光的背后,都不过是依仗着这副身子。没了这张脸这副身子,我们什么也不是。说得好听点我们是倌人,是江南烟雨美人娇。说的难听点,我们啊,不过就是男人手中的玩物。你说呢?楚公子?”
这一番话一字不落的灌进楚顾之耳朵里,他看着面前的玉昭。竟一时间觉得她并不属于这里,这个女子她不该沦为倚楼卖笑的玩物。
“如果有一天,有人能从这里将你带出去。你会随他去么?”楚顾之又问道。
玉昭有些想笑,这完全不是一个嫖客与娼妓之间的对话。按照道理来讲此时此刻楚顾之应当在她房中,听她唱些淫词艳曲之后寻欢一场巫山**。可现在她却与他在揽春月的门口伤春悲秋。真是天下之大滑稽!
玉昭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天空。今日的天格外明朗,澄澄如玉。
良久后,玉昭说道:“我不知道。”
玉昭索性不去想这些叫人难过事情,换了一番芙蓉笑面道:“楚公子今日是来听曲儿的还是来叫局的?”
“原本是来听姑娘一曲。现在,倒不必了。”话说完楚顾之便上了马车直直离去,将玉昭孤零零的留在揽春月门口。
陵姐走了出来,看了看远处楚顾之坐着的马车。贴着玉昭的脸便问道:“这是闹什么呢?我在里面瞧你们两个大半天了。两个人聊了那么久,怎的他就走了?”
玉昭朝陵姐耸耸肩,一脸无辜茫然的表情说道:“许是人家瞧不上我,不想做我的生意吧。”说完玉昭便上了二楼。
陵姐叉着腰站在门外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呸!还瞧不上我们家玉昭!不识货!”
玉昭将自己锁在房中不允任何人打扰,一个人静静的躺在榻上。脑中将楚顾之的名字过了千万遍。
楚顾之……楚顾之……她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为何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