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某司令部。
宓玉鸾神经质地反复擦拭椅面,连椅背都没放过,五分钟之后,她收拢一身白得刺眼的实验室白大褂,小心翼翼地坐下。
她腰背挺直,并未倚靠椅背,就连椅面也只沾了四分之一,雪白的西裤绷紧,露出纤细笔直的腿骨形状,脚踝套着雪白棉袜,关节不正常地凸出,下面是一双雪白的系带皮鞋,鞋面光洁反光,鞋底一尘不染。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晋岭背负双手,静静站在三米开外,耐心等待她落坐,这才遥遥开口,声如洪钟。
“宓女士。”
宓玉鸾抬眼看他,姿态优雅,纵使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样,依旧风华无限。
晋岭停顿,再次放低音量,看一眼隔壁一排排戴着耳机忙碌工作的话务员。
假如不是宓玉鸾情况特殊,他们的会面应该在那边。
“沧海同志的电话将于五分钟后接通。”
晋岭面带微笑,话说得不能再简短。
宓玉鸾优雅点头致谢,下一秒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垫着手抓起面前的话筒,反复擦拭起来。
这情景早在预料之中,晋岭暗叹口气,默默站立相陪。
“还有30秒。”
晋岭准确地抬起腕表,确认之后报时。
宓玉鸾加快动作,用力再擦拭一遍,扣回话筒,扔掉不见脏污的白手帕,起身就着旁边盆里泛着消毒水气味的清水洗手,掏出新手帕擦干,扔掉,再重新掏出一方新的垫手。
电话铃声适时响起。
她垫着手接起电话,话筒离耳畔足有三公分,沉默等待。
“是我。”
云沧海儒雅的声音传来,带有一种独有的醇厚味道,入耳便将听者带入温酒煮茶小园听风的意境。
“嗯。”
宓玉鸾嗯一声,随后便是沉默。
云沧海似乎很适应这种相处方式,不疾不徐地接口:“云慕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你不要担心。”
有风浪声哗然,伴随海鸟唳唳,被宓玉鸾轻易捕捉。
“醒过?”
她艰涩吐出俩字,嘶哑难闻,与她高华的风姿万般不配,却又奇异地呼应着她的形销骨立,归纳成伤感的四字——心如缟素。
“还没有。”云沧海似叹息,主动解释。“他体力不足,需要休养。”
宓玉鸾沉默。
云沧海妥协似的叹笑。
“好,我给你拍张照片发过去,你眼见为实,总该放心了吧。”
宓玉鸾再度沉默。
云沧海声音里满是无奈,因含笑而显出几分宠溺。
“玉鸾,云幕是我儿子,交给我你还不放心?他已经挺过来了,最难的关卡已经过了。”
“他不是。”宓玉鸾沉默两秒,吐出寡淡的三个字,如同砂纸刮过,难听刺耳。
云沧海不以为意,松松领结,望着窗外自由飞翔的海鸟,任由海风翻覆他的额发。
“他是。玉鸾,你是我的妻子,云幕是我儿子,咱们三人在一个户口本上。”
宓玉鸾继续沉默,皮包骨的脸上不见表情。
云沧海像是能看到她的反应,抬手耙一把头发,满身儒雅便带了十分落拓。
“玉鸾,云幕身份已经暴露,为了给他更好的保护,我要认他回来,这样对他更好。你不要那么固执,孩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生命没有保障,谈何自由?”
“他是我们的孩子,身上流淌着玉龙兄的血脉,他注定不会过庸碌无为的一生。危机来临,他何以自保?这次的意外我希望永不再有,我想,这同样也是你的心愿。”
云沧海停顿一秒,似乎在等她的回应,接收到的只是沉默也不在意。
沉默就是默认。
宓玉龙惨死,宓玉鸾被迫抛下未满月的儿子,孤身引开敌人,落入魔掌煎熬三年,辗转获救回国,能强撑到如今模样,已经是极其了不起的女性!
“玉鸾,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有负玉龙兄重托。我已经向组织上申请调职,回国后专心培养云幕,弥补这些年的失职。有我陪着他,你总该放心了吧。”
宓玉鸾眼睛倏地睁大,求证地看了三米外渊渟岳峙的晋岭一眼。
“调职?”
晋岭肯定地点头。
“经组织上研究决定,云沧海同志的申请已经批准,择日回国。”
宓玉鸾仍旧执着地望他,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的样子,那双会说话的美丽眼睛已经代替嘴巴,问出了千言万语。
晋岭皱眉,明白她的聪明与执着,咬咬牙多说一句。
“有人接替他的任务。”
宓玉鸾那双清澈的眼睛瞬间涌起万千波澜,却依旧干涩无泪。
她抿抿嘴,冲着话筒问了三个字:“龙于渊?”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晋岭,没有放过他身上任何一点细微反应。
晋岭八风不动地站着,心里暗暗叹气。
本来也瞒不过她,可是纪律摆在那,他也真不方便说。是她自己猜出来的,与他无关。
云沧海听她吐出这个名字,放任眼神有一瞬间的松软。
龙于渊,那孩子长得真好,他妈妈用心了。
“你别多想,组织上的决定都是有道理的,你只要同意云幕给我带就行。”
云沧海很快收敛神色,那抹忧郁大概只有窗外的海风海浪海鸟有幸得见。
“你也要保重身体,不要不眠不休地忙实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样自苦,玉龙兄在天之灵也会痛惜。你总要为孩子保重身体。云幕长大了,再有几年你就能抱孙子了。”
云沧海缓声劝她,声音淹没在风浪声中,有些失真。
“好。”宓玉鸾吐出一个字,晋岭跟云沧海不约而同大松口气。
“我这边很好,你不用担心,云幕交给我。你多保重,先这样,下次再打给你。”
云沧海挂断电话,宓玉鸾举着话筒,难得地发了会呆。
晋岭不慌不忙地候着,并不打断她的思绪。
宓玉鸾没有出神多久,很快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笔本,唰唰书写起来,中英文夹杂,推给晋岭,仰脸观察他的反应。
龙于渊接手云沧海的任务,去做卧底了?
晋岭没有动,没有表情,没有否认。
宓玉鸾抿嘴,拿回本子继续写:为什么是他!换人!
晋岭冷静看她,没有回应。
宓玉鸾嘴角抿出严厉的纹路,字迹潦草如狂:好,云幕回来特训,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