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慕听了卫峰的劝，没有再心急地追索梦中的倩影，睡眠便也恢复之前的程度，虽不踏实，好歹没有再陷入不可控的梦魇痉挛，没有挣裂伤口。
再次从睡梦中惊醒，时间也才过去两小时。
“您回来了。”
他静静看了会儿云沧海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的颀长背影，依旧寻不出半丝熟悉感。
“醒了。”云沧海很自然地转身，手里捏着一张纸。
他倒了杯水递给儿子，面露沉吟。
苏云慕抿了口水。温热的水流经过喉咙流入肚腹，带来一股舒服的暖意。
“我想去下洗手间。”
他礼貌请求，长时间输液，他体内水分积存过剩。
“大号小号？”云沧海问得直接。
苏云慕苍白的脸色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强自镇定地请求。
“小的。我想去洗手间，我可以的。”
云沧海端来痰盂，忍笑背过身去。
“你是我儿子，小时候没机会给你把屎把尿，现在补上。再说了，都是大老爷们，矫情什么。”
苏云慕无奈，只好当上公共厕所，不矫情地解决了。
云沧海熟练地倒掉痰盂，放水清洗，又端水给儿子洗手洗宝贝，折腾一回这才重新坐下。
苏云慕拿着那张纸在看，脸上表情依然沉静。
“这是你妈妈亲自发来的邮件，我打印的。”
云沧海打量儿子熟悉的眉眼，靠进椅背，伸手想要摸烟盒，却又忍住，起身也倒杯水端着。
“我本来没想这么快告诉你。”云沧海坦然看着儿子，面对他平静的眼神耸耸肩。
“你伤得很重，休息不好，多思多虑对你身体无益。”
苏云慕没做反应，目光又落回那张简短的信件上，白纸黑字，记录着一段离奇的故事。
心底并无多少触动。
云沧海抽走他手里的纸，浏览一遍放到一旁。
“还是我来说吧。”
苏云慕做洗耳恭听状。
“如你妈妈所说，你的亲生父亲叫宓玉龙，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生物学者，他致力于病毒及药物研究，成果斐然。”
“你是否疑惑你妈妈的名字跟你父亲的如此相似？没错，你妈妈是你父亲的妹妹，是宓家收养的孤儿。他们一起长大，朝夕相处，感情深厚。”
云沧海语气轻缓，目光似透过苏云慕熟悉的眉眼，看向过去的那些人那个时代。
“早年国内战争爆发动荡不堪，宓家兄妹跟随父母避难西方，定居求学，后来在米国最著名的大学跟随导师做药物试验研究。”
“国内安定之后，宓竹思念故土回国探亲，也就是你爷爷，他半途被恐怖组织绑架，威逼利诱他引出儿子并加入他们的黑暗组织。老人家饱受酷刑，至死不肯低头。我们解救不及时，老人牺牲了。”
“敌人不肯放弃，算定宓家兄妹必定会回国奔丧，准备对其进行抓捕拘禁，迫使宓玉龙吐出研究成果，用于邪恶目的。”
云沧海脸色肃然，坐姿笔挺如松。
“我奉命带队，前去接应宓家兄妹回国。可惜走露了消息，致宓玉龙饮弹身亡。”
云沧海两腮肌肉抽搐，置于膝盖上的两手攥成拳头，青筋暴露！
他沉痛地看看平静如初的苏云慕，重重吐出口气，将翻滚的情绪压下，继续说道。
“是我无能，未能救下玉龙兄；又得玉龙兄临终前嘱托，誓死护卫宓玉鸾回国。你妈妈当时已经怀了你，情况紧急，玉龙兄牺牲，你妈妈情绪激动，几乎小产。”
“她当时的身体情况实在不允许长途跋涉，更经不起与敌人的正面交锋。我查不出内鬼，迫于无奈，只好想出权宜之计，孤身带着你妈妈放弃原计划，转道米国边境小镇，暂时蛰伏下来。”
他面露愧疚，避开目光。
“我们借住在一间小教堂，神父是一位慈爱的老人，给予我们很多帮助。为了躲避敌人一遍遍地搜捕，等你妈妈情况稍微稳定，我们在神父的主持下，举行了婚礼。”
苏云慕微微眯了眯眼，安静等待下文。
云沧海深吸口气，露出一抹苦笑。
“我在国内有一名青梅竹马的恋人。她是我高中同学，又一起读了同一所大学。后来我一直从事秘密工作，她也全力支持。只是年少轻狂，我们有了一个孩子。”
“组织上也知道我们的关系，但顾及到我当时的潜伏任务，并未公开他们母子的身份，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可这也同样意味着，除了寥寥几位领导，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她顶着未婚先孕的罪名，一个人默默抚养孩子长大。孩子跟着他妈妈姓，叫龙于渊，你也认识。”
云沧海看了苏云慕一眼，没错过他瞳孔细微的收缩。
“你记得他？”
苏云慕默想两秒，放弃。“想不起来。”
“不急。”云沧海摆摆手，喝口水，整个人恢复镇定。
“你妈妈是位了不起的女性，经历了巨大的打击之后，坚韧地撑了下来。她是你父亲的得力助手，脑子里记着你父亲大部分宝贵研究成果。她想带着它们回国，还有你。”
“我们筹谋很久，辗转回国。内鬼潜伏很深，我们才一踏上国土，又被敌人盯上。我们放弃与组织接头的机会，故技重施，隐身于外地城镇。”
“你妈妈临产的那几天还是出了意外，我们的行踪暴露了，即使转移及时，仍留下不少线索。我把你妈妈托付给一户可靠的老乡，狠心离开引走敌人。”
云沧海遗憾地看他一眼。
“我错过了你的出生。”
苏云慕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前这个男人，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们母子，却只轻描淡写地说，我错过了你的出生。
他心里生出一股奇妙的情绪。对，是情绪，而不是情感。
云沧海笑笑，再喝口水。
“敌人远比我们想象得狡猾。他们兵分两路，一部分中了我的调虎离山之计被远远引开，但还有一部分不死心地继续搜索。你妈妈担心连累了老乡，咬着牙抱着九个月大的肚子也跑走了。”
云沧海双目温和地望着他。
“你是在麦秸垛里出生的，云幕。那天是个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无风，晴朗。”
“你妈妈一个人躲着生下你，提心吊胆地祈祷，希望能有一块神奇的幕布挡住你们，顺利躲过敌人的眼睛。这，就是你名字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