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慕苏伤口初初愈合,便去见了母亲一面。
宓玉鸾激动地声带绷紧,只能发出呜咽声,一个字都吐不出。
云慕苏看到她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便不再怀疑她的身份。
“妈妈,您别激动,身体要紧。我回来了,您千万要为我保重身体,叫儿子有孝顺你的机会。”
宓玉鸾抓着他的手不住点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妈妈你坐,喝口水。”
云慕苏递给她一杯水,仔细打量母亲花白的头发,心里酸涩难言。
明明一张如花容颜,却早早发丝成雪,宓玉鸾的前半生实在苦,赛过黄连。
宓玉鸾接过水杯猛灌一口,却不小心呛住。
云慕苏拿手帕轻轻帮她擦掉水渍泪痕,动作轻柔而熟练,已经在苏宓那里练习过无数次。
宓玉鸾不错眼珠地盯着儿子,满眼贪婪,眼泪却越擦越多。
她攥紧他的手,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怨不怨她这个将他打小遗弃的亲妈,可她不争气的嗓子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
“妈妈你别急,我就在这。”
云慕苏轻声安抚妈妈,偷偷透口气。
身上的伤还是很痛,可他不想表露出来。他可怜的母亲已经承受足够多的磨难,余生他只想叫她安乐快活。
“我这些年过得很好。爸妈对我很好,苏宓也很好。”
云慕苏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想起那个甜美娇软的女孩子,身上的痛楚仿佛全都飞散九天云外。
“苏宓你记得吗?我四岁那年,你抱给我的那个女孩子。你教过我宓这个姓氏,我不想忘记,就给她取名字叫宓,苏宓。”
宓玉鸾连连点头,颈部像是僵化多年,动作僵硬不已。
“很巧,爸妈也给我取名叫云慕。说是遇见我的时候,一竖阳光正正照着我,把我照得像是菩萨跟前的仙童。抬头看天,太阳边上围着一圈云彩,偏偏一丝都没挡着日头。我沐浴着整片阳光,叫云彩都跟着羡慕。”
云慕苏说得很轻很慢,间或轻轻换几口气。
宓玉鸾听得认真,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却牢牢捉着儿子的手不放松。
云慕苏感受着她瘦得硌人的手骨,心里发酸,反手轻轻握住母亲瘦骨伶仃的手。
“我改名字了,云慕苏,没用您给我的那个幕布的幕,您不会失望吧?”
宓玉鸾小幅度摇头,不断流泪的眼睛里含着浅浅笑意。
云慕苏抬手继续给她擦着,仅仅是这样的动作,已经耗费他不少力气。
他暗暗匀了匀气,笑容浅浅,很愿意跟母亲分享心事。
“您不介意就好。云慕苏,我改这个名字,不单单是因为这名字是爸妈给我取的,也有我的一份私心在。”
他期待地看向母亲,目光柔软。
“听说您跟我亲生父亲也是养兄妹的关系?”
宓玉鸾愣了愣,眼泪都忘记掉。
随即她弯了弯眼睛,从脖子上拉出一只样式古早的银色怀表,打开来叫儿子看。
那是一张老旧的全家福,黑白而模糊,一家四口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这是我爷爷奶奶还有父亲跟您?”
云慕苏眯眼仔细看了一会儿,勉强辨认出相片里一身唐装的男孩子的相貌,叹息一句:“我跟他不很像。”
宓玉鸾珍惜地收回怀表,看两眼小心收回领口挂好,俯下身挨近儿子的脸。
云慕苏笑。“是的,遗传实在很神奇,我跟您简直像是一个模子扣下来的,谁都不会错认我是您的儿子。”
宓玉鸾抬起脸,近距离打量他一会儿,见儿子对她全然没有排斥,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云慕苏脸颊微凉,看着母亲亮晶晶的双眼,也能感觉她由衷的欢喜。只是心里,难免想起那个喜欢亲他的小人儿。
母亲的吻,跟她的,不一样。
宓玉鸾从口袋里掏出笔本书写,字迹潦草。
“儿,原谅妈妈无能……”
云慕苏轻轻按住母亲的手,疲惫得笑笑。
“您没有对不起我。我现在精神短,您别写字叫我看了劳神了,先听我说。”
他合上眼,轻轻握着母亲的手,缓了缓气,才又继续说。
“我很感谢您。您很伟大,以后我会照顾您。您想继承我父亲的遗志继续做研究也好,想跟我一起生活也没问题,我都会尽力为您争取,只是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会跟云先生学本事,消灭一切威胁,让您以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自由自在地生活。”
“至于云先生那边,等事情解决之后再说。我先认他做爸爸,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也是我们母子欠他的。我会敬他如师如父,您不要担心。”
“我养父母那边,暂时就不联系他们了。他们养育我一场,我不能连累他们,就让他们当我死了吧。”
宓玉鸾听着儿子气虚的一长串话,突然捏了捏他的手。
云慕苏睁开眼,撞上母亲明亮眼睛里的一抹戏谑。
云慕苏脸突然就红了红,赧然承认。
“我喜欢苏宓,想娶她做妻子,不想当她一辈子的哥哥,这是个机会。岳父岳母他们会理解我的,他们很疼我。”
宓玉鸾弯起眼,连僵硬的嘴角都牵起一抹别扭的弧度,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像笑的呼噜。
云慕苏脸上更红,干脆闭上眼,不去看母亲那双明亮得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您实在太有先见之明了,打小就把我送到岳父家,连媳妇都给我找好了。岳父岳母他们替您养了十几年儿子,以后您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得待人家女儿好,不能当恶婆婆为难人。”
宓玉鸾再捏捏儿子的手,喉咙里呼噜声不断,可儿子却只是红着一张脸,再不肯睁眼看他。
宓玉鸾俯身再亲他一口,抽出手僵硬而规律地轻拍着他的肩头,哄他入睡。
云慕苏掀开一条眼缝,对上母亲含笑而慈爱的眼神,感受到类似于在苏宓身边的宁谧,心头放松,很快沉入梦乡。
宓玉鸾等他睡沉,又痴痴看了儿子睡颜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拿出相机,跟儿子合了几张影,无声带上门离开。
她的孩子长大了,想媳妇了,喜欢的还是她送过去的那个孩子,以他们宓家姓氏为名,注定是他们家的儿媳妇。
兜兜转转,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她也算对得起那个苦命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