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慕苏慢慢翻看手里还泛着油墨味的打印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子或跟同学笑闹成一片，或头顶烈日站如雕塑，或坐在树荫下沉静发呆。仅仅这样看着，就仿佛能听见她清甜的嗓音，娇憨地冲他喊哥哥。
手里看过的照片被抽走，云慕苏不以为意，继续翻看下一张，黑白明暗交织成娇俏灵动的她，跃然纸上。
“妈妈，我想好了。”
看完最后一张，云慕苏勾起的嘴角慢慢放平，平静地看向旁边正兴致勃勃看照片的宓玉鸾。
宓玉鸾抬头，带着满眼不加掩饰的笑意。
“我想好了。”云慕苏再次强调，语气笃定而淡然，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样无关痛痒的小事。
宓玉鸾静静看了儿子一会儿，笑容淡去，目光渐渐柔软，放下照片轻轻拥了拥儿子。
云慕苏这两天已经习惯了妈妈时不时的袭击，却依旧不很适应地稍稍僵硬一下。
宓玉鸾就近看着儿子微微泛起红晕的脸，凑上去亲了一口。
云慕苏无奈坐着，接受妈妈丰沛外露的母爱。
“您不着急啊？自家儿媳妇被一匹小狼崽子盯上，给叼走了怎么办？瞧瞧这些照片拍的，这小子绝对以公谋私，超越了牧羊犬的本分！”
牧羊犬是龙于渊曾经跟他提起过的称谓，意谓一对一单向或明或暗保护某特殊“羊”的保镖，多用于卧底等特殊情况，绝密。
苏宓与肖瑾现在的情形，虽不中亦不远矣。
云慕苏气恼在心却有苦说不出，想要摔了手里照片又舍不得。
照片拍得很美，苏宓本身底子好上相是一回事；但这事儿还得反过来看，拍照的人技术再高，不用心也拍不出这样惊人的效果。
他知道自家小丫头招人，从小到大他拦下不知道多少卡片情书小礼物。偏偏他现在鞭长莫及，又多了匹心怀不轨的小狼崽子围着她打转！这狼还是他爸亲自给安排过去的！
不生气，生气无补于事。
云慕苏暗暗做个深呼吸，求助地望向妈妈。
宓玉鸾有趣地打量儿子变化的脸色。
他是个强硬的小家伙，哪怕对她这个才相认不久的妈妈并无芥蒂，很坦诚地分享一些小秘密，但像现在这样示弱还是少有的。
宓家出情种，他儿子显然继承了父辈血脉里的特点，真是叫她欢喜叫她愁啊。
欢喜的是，没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情有义有担当，能遇见心仪之人；而愁的则是，情根深种也等于死心眼，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一辈子那么长，儿子小小年纪就认定人生伴侣，是幸运，同时也叫她这个做母亲的担足了心。
感情是个很特别的东西，它会叫你的生命充满光亮。当你准备把它传达给另一个人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你亲手送上一柄能伤害自己的利刃到对方手上。
再强硬的人，内心也有柔软的地方。世上没什么事情总会一帆风顺；而波澜起时，感情这把刀就专往这软处戳，表面看不见鲜血淋漓，内心却已经千疮百孔。
可最苦的却是求而不得。
没有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受苦，宓玉鸾同样如此。
尤其她还亏欠了他那么多。
宓玉鸾再亲下儿子脸颊。
儿子皮肤虽然还幼嫩光滑，嘴唇上却已经冒出一圈毛茸茸的胡须，衬着他白皙的肤色特别显眼。
儿子长大了。
她缺席了他的整个童年少年，如今孩子长大了，她再不舍，也只能尽力帮他完成心愿，追求合适的伴侣，替她陪伴他一生。
宓玉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就那么托在手心里，含笑看着她的儿子。
云慕苏定定看着它，深吸口气，接过那个药瓶，拧开瓶盖，一仰头将药片倒入嘴里，就着口水咽下。
宓玉鸾眼中笑意更深，检查一下他的身体情况，坐到电脑前开始做记录。
“不太苦。”
云慕苏咂咂嘴，放松地躺好，扫了电脑上一排排表格数字，随手拿起被子上散落的图片仔细看起来。
没良心的丫头，没他在还笑这么开心！发呆的时候是不是在想他？
她镜头感那么强，这么频繁密集的偷拍，她肯定早有察觉；这是在跟肖瑾虚与委蛇，实际上心里早就戒备上了吧？
有些心疼她的辛苦，可私心里又不想拆穿真相。她的信赖只能给他。
反正肖瑾那边肯定也要求保密，他这也是遵守纪律。
云慕苏压下心底的矛盾不舍，坚定了念头。
宓玉鸾记录好数据，掏出小本子唰唰唰写下几行字递给儿子：不要担心，这药是你父亲留下的。我已经切取其中一部分做了大量实验研究，结果证明完全有益无害。
云慕苏笑：“以身试药，我的荣幸。”
宓玉鸾：你父亲很了不起。古有神农尝百草，这药物最先就是由你父亲亲身试药，不断调整修正试验而来的。你是他的儿子，这药跟你的体质契合度最好，副作用最小。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礼物。
云慕苏抬手擦拭母亲湿润的眼角，笑意浅浅，弯起的双眼有着类似苏宓的弧度。
“我也是您的儿子，是您跟父亲的儿子，您还有我。”
宓玉鸾拍拍儿子的手，满脸欣慰。
“对了妈妈，这药物成分里，有没有我父亲的，呃，基因相关的东西？您一直说这药很宝贵，世上独此一份，不能怪我这么联想。我吃了以后，会不会长得更像父亲一些？”
云慕苏语气轻快，带着一抹刻意为之的好奇，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母亲。
宓玉鸾僵硬的面部神经抽搐一下，嘴角不自然地抖了抖，本来也没多好看的微笑顿时扭曲得无法定义为确切的表情名词。
“妈妈？”
云慕苏却还穷追不舍，一脸期盼地盯着母亲情绪纷乱错杂的眸子。
宓玉鸾不轻不重地拍下儿子手背，眼波流转似笑似嗔，仿佛被顽皮小儿逗得哭笑不得，无奈抬起笔书写：不许胡说。忘记妈妈跟你说的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