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日头也透着几分薄凉。
陈煜棠刚到华陇医院门前的小广场上,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马路边,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暗格大衣的男子,抬步就要往华陇医院里面走。
这人正巧就是傅嘉年。
她暗自发笑,想悄悄从后面跟上去吓他一跳,另外一扇车门打开,却是张东宁也下了车。两人都没有看见她,急匆匆地往医院里走,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去。
陈煜棠忍着笑,跟在两人的身后。
这两人一路去了住院部,凑巧也是和她顺路,拐了两个弯之后,她不小心把他们跟丢了,偷偷去两个病房看了,也没有找到他们,只好叹了口气,打算去做自己的事。
就在这时候,傅嘉年和一个年轻的姑娘从病房里面走了出来,傅嘉年甚至抢先一步帮对方推开了房门。年轻姑娘脸上的表情有些冷淡,甚至不耐烦,简短的说了句什么,傅嘉年倒是嬉皮笑脸的凑上去,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但那姑娘显然没打算给他面子,径自甩开他走了。
傅嘉年有些懊丧,这时候张东宁才慢腾腾的从病房里出来,两人交谈了几句,傅嘉年一转头,看见了陈煜棠正冲着他微笑,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他有些讪讪地走到陈煜棠身旁:“你怎么在这儿呀?刚刚那姑娘……”
“今回我看你不像是喝醉了呀。屡次当街调戏姑娘,这罪名可以抓进新洋阜监狱去了。”陈煜棠冷着一张脸,挑了挑眉。
傅嘉年急忙说:“嗨,我就知道你一定误会了,她父亲……”
“你一定是想求人家帮你的忙吧?”陈煜棠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哧地笑出了声。
傅嘉年略微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抬起手指,勾了一把她的下巴:“调戏姑娘,是得关进栖成乡,哪里配去新洋阜监狱?”
张东宁站在他身后,侧过脸偷偷笑了起来。
陈煜棠恼羞成怒,一把挥开他的手指,嗔怪说:“少嬉皮笑脸的,我还没有问你们过来干什么呢。我请张东宁送我一趟,他说有要紧事,派了旁人过来。这回不巧遇见你,也没觉着你有什么要紧事啊?”
张东宁赶紧过来将事情的原委解释了一通,陈煜棠忍不住讥笑傅嘉年:“住院的这位老先生是位教师,你偏偏要说他就是当年代笔的那位文书先生,本来就有一些荒谬;你又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家说,想请她带你去她家中查一查他父亲的手迹,比对书信,任谁不觉得你有非分之想啊?”
傅嘉年拉了拉她的手,低声暧昧说:“你觉得我没有非分之想就够了,旁人我可管不着。”
陈煜棠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脸上却有些发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贫嘴?赶紧想个办法让那姑娘帮你的忙,去认一下字迹呀。”
傅嘉年看着她,眨了眨眼。
陈煜棠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当,无奈的出了口气:“好吧,她做什么去了,我试试能不能说动她。”
傅嘉年看了张东宁一眼,张东宁只好看了眼手表,勉强分析说:“现在快到医院午饭的时候了,常小姐刚刚出门又拿着食盒,应该是去打饭。”
傅嘉年用胳膊抵了抵陈煜棠:“午饭时候了,走廊这么凉,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暖和一下?”
陈煜棠却没有他这样的闲情:“咱们万一离开,错过了常小姐回来可怎么办?”
傅嘉年有些烦闷:“常老先生要是病得不那么重就好了,请他亲自看一下这封信不就知道了。”
“常老先生是什么病?”
“好像是有些糊涂了,最近尤其厉害,前些日子从楼梯上摔下来,腿便骨折了。”
在两人交谈的空当,张东宁低语一声:“常小姐过来了。”
陈煜棠连忙站得离傅嘉年远了一些,转身走了出去。
那位一开始就不太爱搭理傅嘉年的常小姐没有留意陈煜棠,只见着傅嘉年和张东宁仍然守在门口,拧起眉头,看也不看两人就走进病房。
傅嘉年和张东宁对视了一眼,才发觉陈煜棠不知所踪。
傅嘉年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脸上表情有些紧张:“人刚刚不还在这看着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难不成被人掳走了?”
张东宁哭笑不得:“这大白天的,又是在医院里头,哪有胆子这么大的人啊?”
傅嘉年非要四处去找,张东宁则担心陈煜棠回来找不到他们两个,执意拉着他不让他乱跑。两人意见不一时,陈煜棠拎着一盒子点心并着一捧百合花过来了。
两人登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傅嘉年有些自得,连连夸赞陈煜棠聪明,说着就要接过陈煜棠手里的东西,想和她一道走近病房里头,却被陈煜棠拦下。
“你就在这等着我,你一进去事情都泡汤了。”她说完,便要转身,傅嘉年有些不服气,在她身后叫住了她:“为什么我在你这儿,一下子就这么不顶用?”
陈煜棠好气好笑:“她父亲是教师,对她的教育一定非常严苛,你又是个冒冒失失的轻佻模样,她能喜欢你就怪了。我试着去和她套一套近乎,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她说着拿了东西走进病房。
此时常小姐正坐在一张病床前,床上躺着的干瘦老人,大概就是她的父亲。常小姐端着一碗汤,正在试温度。
陈煜棠谨小慎微的走近了些,问道:“请问是常老师吗?”
常小姐怔了一下,慌忙把汤碗放下,抬头看向她:“这位小姐是……”
陈煜棠笑了笑:“我是常老师的学生,叫做陈煜棠,听说老师病了,特地过来看一看。”
她说完,看见常小姐有些怔怔的,这才有一些赧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也没有再过来拜访常老师,也不晓得常老师还认不认得我。”
常小姐露出了一个怀疑的表情,又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幸会。不过我父亲好些年前就不再教书了,我看陈小姐年纪很轻,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陈煜棠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笑着说:“我看常小姐年纪也不大,大概也就是二十出头吧?”
“我在家里排老小。”她神色有些淡淡的,“我父亲现在已经不太记事,大概认不得你了。”
陈煜棠知道自己没能骗过她,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略微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时候,常老先生辗转了一下,苏醒过来,第一眼就看见了陈煜棠,眼神里有些迷茫。
陈煜棠连忙喊了一声“常老师”。
常老先生眼睛一亮,“啊”了一声,就要从床上坐起身来。
常小姐张了张嘴,急忙去扶常老先生的后背。她一个人的力气不够,正要去喊护工,陈煜棠连忙上前帮忙,两人合力让他坐起身来。
“你是我的学生?专门来看我的吗?”常老先生一边笑,一边把被褥抚平。
“是的,常老师,我毕业后就随着父母去了北方,近些年才回来,恰巧听说您病了,就过来看看您。您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
常老先生连连点头,眉眼里都是笑意,尽力挺直腰背,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陈煜棠以前就成日里和人打交道,现在更是只用了几句话,就将常老先生哄得开心。常小姐在一旁见了,对她这个冒名的学生也没有太多抵触,反而给陈煜棠搬了一张椅子,自己则坐在床边静静地听着。
两人聊了大概有一个小时的功夫,常老先生心情舒畅之下,胃口也好了不少,把一罐子汤喝得七七八八,隐隐有些倦意,陈煜棠便借故要离开,请常老先生歇息了。
常老先生打着呵欠,还不忘让常小姐送客。
陈煜棠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随在他身后的常小姐,轻声说道:“常小姐,可否谈一谈。”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见到他已经睡着,点点头,跟着陈煜棠一道走到了病房外头。
陈煜棠还未开口,常小姐便笑了笑:“谢谢你。我父亲已经好些时候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荥州城经过战乱,他当年带过的学生,基本上全都失去了联系。他已经有些糊涂的时候,还经常跟我提起当年教过的学生们,只可惜永远都没有办法再见到真的了。”
陈煜棠忍俊不禁:“也是常小姐有孝心,才没有揭穿我,让我有了施展的机会啊。”
她示意了一下站在不远处,频频往这边看过来的两人:“你们是一起的吧?”
陈煜棠吃不准她的心思,但知道她是个聪明过人的姑娘,事已至此,也和败露差不多了,只好认下:“是。”
“你们想让我帮什么忙,只管和我说就是了。”她顿了顿,“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可以接受。”
陈煜棠犹豫了一下:“常老先生的字是什么样的?这里有一封十分重要的书信,想确定一下是不是常老先生写的。”
“陈小姐把书信拿给我看就是,我认得父亲的字。”
“说起来,信上的内容有些不太方便让常小姐知道,如果……”
“不碍事的,常小姐请看吧。”傅嘉年忽然走过来,打断了陈煜棠的话,将一封泛黄的信纸递给了常小姐。
趁着常小姐接过书信阅读的时候,傅嘉年在陈煜棠耳边笑着低声说:“我觉得你说的极是,她父亲是教师,对她的教育一定非常严格,她又怎么会把书籍上的内容随便透露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