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落下,薛以怀站着一动不动。背影都是那么僵硬,隐没在黑暗中的脸,更是绷紧到了极限。
他久久不语,而容允惜站在窗台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他。两人对峙着,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薛以怀终于长吁一口气:“允惜,念念出车祸的事,可与你有关?”
他终于还是问出口了,虽然从案件的表面上看这事跟她扯不上关系,可是他心中被靳楠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就在刚才她问出当年的事情的时候,这颗种子就像是遇上雨露终于发芽了。
他没有抬起头看她,可她的身体却微微晃了一下。过了一会,她才轻轻笑道:“你不觉得你对我问出这样的问题很荒唐吗?”
荒唐吗?听起来像是很荒唐,如果不是从靳楠那得知当年她被绑架的情况,恐怕他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这个问题或许他早就该问她了,可是他有私心害怕她会露出破绽,更害怕如果不是真的,那将会是他亲手把她推向根深的深渊。无论是那一条,他都是于心不忍。可今晚,就在刚才,却由她来打破这层隔膜。
“容叔告诉我,你是因为到机场等我到深夜才被绑架的,这个我相信。他说你在被囚禁的日子里亲眼目睹了残酷而血腥的画面,导致了你现在的心理障碍我也信了。他还说,警方在捣毁窝点的时候,你正被推上手术台……我也信了。”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身抬起头看她:“可我现在想听你说,这些是不是都是真的?”
在薛以怀看不到的墙后,容允惜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微微颤抖。而她的脸上,却还勾勒出了一抹讽刺的笑容:“我说是真的,你又是否会相信我?你问出这样的话,就已经是不信任的表现了。以怀,我们都太了解彼此。你若不是早有怀疑,你是不会这么问的。”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直到他扬起的额头上传来冰冰凉的感觉。
下雪了。
她伸出手去接住雪花,落入掌心的温度就如同现在她的心的温度,一样冰冷。曾经她最喜欢下雪天,因为薛以怀总会在她一早醒来之前在楼下堆起一个雪人送给她。
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之际,容允惜忽然道:“就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曾经的我们都是真的。”
——
大年三十,大清早薛以怀就来接何念念出院。出院前,医生再三交代明天一定要回医院。
终于能出医院了,何念念已经体会了一把像坐牢的感觉。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叔叔也在梅珑吗?自从上次那通像诈骗的电话以后,就再也没有听你提起,他还好吗?”
薛以怀轻笑一声,揉揉她的头发:“薛太太还是真个爱操心的命。叔叔他去了国外,今年不回来过年。”
何念念哦了一声,这个薛家,从始至今都充满了神秘色彩。医院大门口,薛以怀去取车,何念念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发呆。
“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闫飞依旧是捧着一束紫色满天星,脱下了西装换上一身风衣,还真是颇有另一番味道。
“谢谢!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每次都送我紫色满天星?”她接过花,笑着问他。
闫飞耸耸肩,嗯了一声像是在思考:“因为……我看到你手机屏保就是它。难道你不喜欢满天星?”
何念念连忙摇头:“我最喜欢满天星了。难道当老板的人,观察力都这么厉害吗?这也就难怪我当不了老板了,洞察力为零。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出院?”她刚问完,又觉得自己个问题有点傻。
“我怎么把宁如姗那个大嘴巴给忘记了!今年都三十了,你……不回家过年吗?”
“我就在苍宁过年。”他动动嘴唇,像是还想说点什么,薛以怀的车已经开过来了。他笑了笑,对她挥挥手:“我先走了,那……过年好!”
何念念点点头:“过年好!”
他转身离开,寒冬的风刮起他的风衣,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落寞之意。
薛以怀站在她身后,轻咳一声:“薛太太,你的眼珠子都快黏人家身上了。你老公就在你背后,你能稍稍收敛一点点吗?嗯?”他把这个嗯拉倒老长,何念念不禁一哆嗦。
撒娇这个词,一向都与薛以怀绝缘,可近来她怎么感觉他运用得是越来越如鱼得水了?
“薛先生,您也真是贵人多忘事。就在不久前,我已经正式通知你了,本小姐要撩汉!你可要早些把我的改嫁费准备好,随时等我通知!”她扬起下巴,长发在风中吹得有些乱。
薛以怀走过去,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帮她理了理:“薛太太也是贵人多忘事,我也正是通知过你,谁都可以除了闫飞。”鬓边的细碎的头发又落了下来,他勾到她耳后,鬼使神差地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何念念像是受到惊吓一般,瞪大眼睛,心头一阵狂跳。刚才还觉得在冷风中被吹得凉嗖嗖的脸颊,现在有些微微发烫。
何念念啊何念念,你就不能争点气吗?就这点出息,还跟他谈什么离婚啊!
薛以怀也是被自己的不受控制弄得有些懊恼,没有笑话她,直接抱起她上车。
“爸妈还有靳楠、彤彤他们都已经先回去了,我们得抓紧一点,别让他们等太久了。”何念念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侧过脸不看他。
车子下了高速以后,鞭炮声是接连不断,家家户户都在点起了红灯笼,即使现在天还没完全黑下来。
到处都是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车窗外忽然闪过一座祠堂。她回过头张望,只见大红桌布的供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祭品,最中央的还有一只完整的烤乳猪。
何念念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脸急切切地问薛以怀:“这过年是不是也得让媳妇做祭品?不会还得到祠堂里守长明灯吧……”
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恐惧,薛以怀轻笑了一声:“你不是都有经验了,还怕什么?”
何念念扶着额头,一副生无可恋:“啊……又要穿越了!”
薛以怀哈哈大笑:“你都这副模样了,要是还让你干那些,岂不是显得我们太没人性了?”
何念念撇撇嘴,小声地咕哝了一句:“万恶的旧习俗……”
薛以怀抽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你就住一个晚上而已。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就是想对薛家列祖列宗表达敬意,恐怕也没有那时间给你。”
何念念甩开他的手:“好好开你的车!”下一秒,她转过脸对着车窗,拍拍胸口,一脸的庆幸。
到了薛家老宅的时候,天色刚刚暗下来。一家人都在门口等着,何念念忽然有些想哭的冲动。
薛老爷子站在最前面,笑盈盈地看着她。她有些哽咽地叫了一声,老爷子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红包:“丫头,大年三十可不能哭啊!爷爷给你个红包,开心一点!”
何念念被老爷子给逗笑了,一进门就已经闻到了香喷喷的年夜饭。庭院里满满都是盛开的水仙和兰花,芳香满庭院。
吃过年夜饭,晚辈排着队给老爷子拜年。因为可怜她,其他人都是一人一个红包,就她是一把。老爷子也不知道给了多少,让莫宛彤他们直呼老爷子偏心眼。
还没到十二点,忽然下起了大雪,老爷子呵呵笑道:“瑞雪兆丰年,好兆头啊!不过我老人家可熬不住了,你们小辈的负责守岁,我就回去了。”
薛以怀扶着老爷子回房,莫宛彤推着何念念在屋檐下看了一会雪。大门外,一群孩子在放烟花,还有她记不清楚是谁亲戚家的小孩冲她喊道:“表婶,你要不要放烟花?”
她笑着摇摇头,那孩子却跑了进来,不由分说将一直点燃的小烟花塞到她手中。
小烟花冒着滋滋的花火,她莞尔一笑,璀璨的火光映在眼中,像极了记忆了的画面。她怕火光溅到身上,把胳膊伸远一点。不远处,薛以怀正倚着垂花门,对她微微一笑。而这张笑脸,更好笼罩在她的花火里……
他动了动嘴唇,她听不见却看得见,他说:过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