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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那如同家里的白面口袋都让老鼠给咬出了窟窿般愁眉不展的天色终于转晴,被染成灰色的棉絮状乌云不知所踪,露出了被秋雨洗濯得蓝得有些耀眼的朗朗天空。
原本属于秋日的形容词就应该是“天高云淡”,但从东大洋漂洋过海而来的足量水汽偏偏要将人们的这一印象给彻底破坏掉。雨神在辽远的天空之上仔细地贴上一片片乌云,遮挡住不知为何气势有些衰弱的太阳,直到那些云絮充分将自己体内蕴含的水分拧干为止,它们都将占用这一爿仿佛无边无际的辽阔天空。
晶莹剔透地将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细心地拆解成红橙黄绿蓝靛紫的彩虹光斑,精神饱满的水珠骄傲地悬挂在路边的每一棵行道树的枝条和叶片上,或者是挨家挨户的屋檐与窗棂上。被雨滴与疾风撕下的落叶如同一页页过期的日历般铺满无人洒扫的街道,那忧郁而深沉的枯黄色将整座城市都染上了一抹淡然的忧伤与萧条。
清爽与萧瑟,明朗与凋零,或明或暗的秋天的色彩总是涂抹在天平的两个端点不停沉浮,但最终却总是会微妙而巧妙地取得平衡,就好像是创造了整个艾尔弗兰特的神明们故意而为之的结果一样。
春夏秋冬循环不断,白昼黑夜交替不息,永恒的时光在被划分为一个又一个具体的格子当中一成不变地流逝,无论是朝生暮死的蜉蝣还是寿可千年的古木,它们的剪影都坍缩成了一个毫无存在感的点,就像是一滴水似的汇聚到了大海之中。
而对于平均寿命只有百年不到的人类来说,他们虽然无法以神的视角看到纵观整个历史的时间轴,却能够将这时间轴上原本如同一粒尘埃般毫不起眼每一颗像素都无限放大,然后绘制成一整幅名为“人生”的浩浩长卷。或者精彩万分,或者平淡无奇,亦或者灰暗落寞,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一个人用他的一生来细细品味和追寻了。
晴天。
阳光虽然闪烁,却不像是夏天般那么刺眼而火热。太阳只是安静地悬挂在没有什么云彩来打扰的碧蓝天空,正好会给人一种“啊,这才是秋天”的感觉。
就好像这和煦的阳光也经过了昨日的秋雨洗礼似的,今天显得格外通透闪亮。如果那些染成金黄色的麦子能够饱饱地享受这样美妙的阳光照射的话,想必用这些麦子磨成的面粉里面也会掺杂着仿若阳光般香甜醇厚的味道吧。
可惜,金色早已化为漆黑,城外的农田只剩下蜷缩扭曲的残骸,一枚枚触目惊心的疤痕如同锋利的刀子般深深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尤其是爱丽丝?奥尔维亚——当初下令烧毁这些农田的人,杀死即将丰收的麦田与无数农夫们关于丰收的梦想的凶手。马蹄像是害怕踩痛这些裸露的伤口似的,以最轻最柔的步伐缓缓地在焦黑的土地上面缓步前行,勒住它的缰绳则是松松垮垮地被握在爱丽丝的手里,就好像她的全部心思根本就没有放在控制马儿的前进方向上似的。
周围不时传来“啪叽啪叽”的水声,低下头可以看见斑驳的水坑在阳光的照射之下若隐若现地镶嵌在整片狰狞混乱的城外平原之上,而这些失去了勃勃生机、只剩下残损的焦土的大地被战火摧残得就像是被无数发疯的公牛狠狠犁过几十遭一样。
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已经濒临极限了。如果是擅长倾听大地声音的兽灵族的话,此时恐怕会说出“大地母亲正在哀声喊疼”这样的话吧,但很不幸埃尼斯帝国是属于人类的世界,这里的人们尽管无时无刻不需要依赖着大地慷慨无私的赐予,却从没有想过应当如何回报养活了千千万万个家庭的大地母亲的恩泽。
当然,爱丽丝也不是什么整天嚷嚷着“人与自然应当和谐相处”的环境保护人士,但她多少对那些被自己亲自烧毁的田地还是存有相当的歉疚的。战争固然不是她引发的,战火也不是由她引到达利斯特城下的,但每当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又一片伤痕累累的焦土的时候,她的心里都会情不自禁地疼痛起来,就好像有一把刀子直直地插在心脏上一样。
我要尽自己最大的所能来尽快终结这场愚蠢的战争,还这片苦命的大地一片清净——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爱丽丝不禁咬紧了牙关,任凭硬瘦的西风无情地拨乱一头淡金色的秀发,漂亮的马尾同身下战马的尾巴一起随着风的节奏飘扬起来,仿佛胜利的旗帜。
达利斯特虽然并不是自己的故乡,却是胜似故乡的地方。她的容身之所就在这里,就在这片被无情战火所熏黑的广袤大地的身后,就在那仿佛巍峨山脉般高耸入云、连绵起伏的雄伟城墙的身后,她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拿起手边的剑、跨上心爱的战马,为了这座给她带来了太多太多的城市而战,为了这个善良慷慨地将来自遥远异乡的她精心栽培起来的城市而挥动手中的马鞭,向着胆敢进犯自己的家的敌人发起英勇的冲锋。
更何况她并不是单枪匹马、孤军奋战。达利斯特既是她爱丽丝?奥尔维亚的家,同时也是城内数万名市民的家。愿意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所爱的事物和所爱的城市振臂高呼的人,愿意献出自己的勇气、鲜血和生命来保卫自己身后的这一切的人,并不只有爱丽丝?奥尔维亚一个人而已。
在她的身后,还有八百匹战马载着它们的主人,与爱丽丝?奥尔维亚一同漫步于由于雨水而形成的湿软泥泞的土壤当中。因为脚下的地面全部是一层厚厚的淤泥,人的脚和马蹄很容易就会陷进去,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敌人是根本没有办法越过这道泥泞城墙来进攻被他们逐渐甩在身后的高大要塞的。但是达利斯特人早就已经习惯了面对雨后的这片泥泞,因此他们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来顺利通行这片临时的沼泽区域——人们穿上一种特制的、非常巨大的木鞋来滑过湿滑的地面,而马则是在蹄子上裹上数层布条,虽然看上去略显臃肿,但实际效果却相当不错。
只不过,就算采取了如此对策,在通过浸了水的城外平原时依然不能全速前进,否则还是会陷入烂泥当中。因此,尽管爱丽丝等人目前正在驰往突袭敌人大本营的路上,他们却还是被迫放慢了行军的速度,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溜过广阔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平原地区。所以,就算这八百名达利斯特守备军当中的精锐骑兵部队排成了壮观的雁阵,却还是体现不出万马奔腾时波澜壮阔的感觉——他们更像是陪同领主贵族到山林里去打猎的随侍人员,而不像是即将奔赴冷血无情的战场的英勇战士。
事实上,他们的装备几乎是清一色的轻便配置——护甲选用的是灵活轻快的皮革护具,武器携带的是尖端微微向上弯曲的细长马刀,左臂上佩戴着轻量级的小圆盾,身下的战马上则是没有装备任何护具。之所以尽量减轻每名骑兵的重量,是为了能够更加安全地通过这片危险的湿地区域,并且同时可以让骑兵的速度发挥到极限,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够以最大的冲力来瞬间冲垮叛乱军的防御阵型了。
骑兵本来就以速度和突破力见长,再加上敌人是装备简陋破旧、军事素质低下的乌合之众,他们在面对以前几乎从未见过的骑兵突击时想必会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吧——而这正是爱丽丝想要通过骑兵来达成的目的。他们毕竟只有区区八百人,而对方可是有着号称五万人的一支大军,在别人的眼里这些人恐怕只不过是一群以卵击石、飞蛾扑火的蠢蛋而已——越是通过尽量示弱来营造出这样一种第一印象,越容易让敌人麻痹大意起来。等到心中已经牢固地植入“帝国军队不堪一击”这个观念的叛乱军们遭遇帝国军的突然袭击时,放松警惕的他们绝对无法反应过来的。
而骑兵正巧有着足够撕裂敌人负隅顽抗的强大冲击力,让爱丽丝可以倚仗这种冲击力来完成对敌人的致命一击。虽然自己手下现在也就拿得出八百名英勇善战的骑兵了,但若是使用得恰到好处,就算是长度刚及手掌的短匕首也足够取人性命了。
更何况,达利斯特的骑兵可并不仅仅只配备了马刀这一种武器而已——起初爱丽丝也在犹豫是否要现在就把自己的杀手锏给搬出来,但既然有老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那么面临这个天赐良机再不果断出手的话,可就真是暴殄天物了。
(而且敌人并没有集中到一起,而是分隔开了如此长的距离,就好比狼群虽然很难对付,但若只有一只狼的话,一位老练的猎人想要对付它也是绰绰有余了。)
想到这里,爱丽丝那略微有些苍白的薄薄嘴唇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手里粗糙得像是剃刀一般不停剐蹭着手掌的缰绳再度握紧,眼前展开的那抹一望无际的平原景观的颜色也开始逐渐由泥土色的灰暗转变为夹杂着枯草遗骸的裸露地表。太阳从大海的方向眺望着遥远大地上发生的一切,慈悲的阳光打出一颗颗光斑闪耀在天空、海洋与大地的交汇之处,原本狭窄的视野也变得豁然开来,就好像只要用力放眼望去就能够看到海的另一边的世界一样。
这片由昨天的降雨所制造出来的湿软土地的面积开始在视野当中急剧收缩——
爱丽丝猛地拽紧手中垂着的缰绳,让慢速前进的马儿停下脚步并将前半边身体竖立起来。借着战马高高扬起头颅和前蹄的这个时机,爱丽丝回过身来,向着身后跟着的黑压压的八百人高声喊道:
“听好了!前面不远处就是敌人的营地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全速前进。敌人营地外围的防守不会太严密,所以就算遇到挡路的敌人或者路障也不要减速,给我鼓足全部力气,一口气冲过去!听到了没有?”
“遵命!”
八百个震耳欲聋的声音齐刷刷传来,惊得八百匹训练有素的战马都不安地打起了响鼻,并用前蹄刨起了地面的泥土。士兵们齐齐勒住马,纷纷拔出了收纳在刀鞘里的雪亮马刀。他们没有一丝迟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自己的使命,并且用他们的实际行动来表示自己永不后退的勇气与决心。
爱丽丝平时就算竭尽全力也想要拼命保护起来的高昂士气现在终于成为了自己的助力,自己平日里的辛劳付出也得到了她最为想要的回报——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钢铁之师。
见状,爱丽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去,再度面向遥远前方地平线处敌人的方向,同时放松握住缰绳的右手,将这只被粗糙厚实的皮革手套所遮掩住的纤细右手轻轻覆在了别在自己左边腰间的长剑的剑柄上。
尽管这副为了防止武器磨损手掌而戴上的手套还算厚实,但她的掌心此时却传来阵阵冰凉的气息,就好像自己抚摸着的并非金属制的剑柄,而是一块坚冰一样。不过此时自手掌传来的这种冷冰冰的感觉却令她感到十分安心,使得她不禁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剑柄。
手中的剑不仅仅是一把武器而已,它有着“潮汐使者”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它那如同海洋般冰冷的剑中灌注了强大的魔力与灵魂,并将来自大海的力量赐予任何呼唤它的人。爱丽丝能感觉得到,仿佛耳边低语,又仿佛灵魂共鸣般的,属于这把剑的声音似乎一直在低声呢喃着什么,那既像是古老诗歌又像是神秘咒文的轻语不断萦绕在脑中,就像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光怪陆离的梦。
剑在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或者恐惧,而是嗅到了战场的气味而兴奋得战栗不已。右手中用力包覆着的这种感觉与爱丽丝胸膛当中那颗火热搏动的心脏产生了共鸣,全身上下血管当中流淌着的滚烫沸腾的血液也跟着剧烈地燃烧起来,灼热的亢奋如同潮汐一般不断袭上与此相反地保持着冷静的大脑。
爱丽丝已经很久都没有体验过这种久违的兴奋感了——就好像只要自己稍不注意,这具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地擅自扑向远方的战场似的。如果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是在四年前那场壮烈的大海战开幕之时。回想起当时自己意气风发地站在迎着咆哮海风的船头时所体会到的那种仿佛藤蔓缠绕魔法一般由下至上攀爬上自己身体的感觉,爱丽丝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回来了,该死的战争。)
虽然由于长期劳累而失去血色却仍不失娇艳的薄唇轻轻启动,呢喃着几乎只停留在唇齿之间的轻声细语,好似虔诚信徒对天上神明的静心祷告一般。然而爱丽丝随即就打起精神,右臂用力,连带着“唰”的一声使劲抽出那把被冠以“潮汐使者”名号的长剑,泛着深邃海洋般蔚蓝色光芒的剑身先是在略显冷冽潮湿的空气当中划出一道弧线,留下一道水波色的残影,接着它就随着握住自己的手臂一起剑锋向上,直指头顶仿佛无穷无尽的苍穹。
“全军——”
伴随着微微刺痛肺部的大幅度深呼吸,爱丽丝猛地高喊道。而身后的八百位骑士在见到自己的主将已经亮剑出鞘后,也纷纷跟随她一起高举手中反射着寒冷白光的弯刀,八百刃锋利无比的冷冽刀锋齐刷刷地亮出雪白而狰狞的獠牙,径直刺向晴朗得甚至有些无辜的天空。他们一言不发地擎起了左手中攥得紧紧的缰绳,就好像雷雨将要来临之前的闷热宁静一般。坐下的战马也像是感觉到了主人体内逐渐沸腾起来的血液一样,只见它们开始躁动了起来,不安分的四蹄像是按捺不住积蓄已久的破坏冲动似的不断磨蹭着不知何时已经转换为干爽土地的硬实地面,并不时发出好似催促主人快点行动的兴奋嘶鸣。
(敌人就算做梦也绝对想象不到我们竟然敢于离开达利斯特城的庇护,长途奔袭数千纳尔来袭击他们的大本营吧。不,万一他们早就已经有所防备了呢?——不对,不可能的,他们是不可能预先知道我们的动向的。他们现在应该正在被西边的消息搞得焦头烂额才对,自顾不暇的情况下,他们的营地一定是毫无防备的没错。)
动作轻微地摇摇头打消脑海当中浮现出来的最后顾虑之后,爱丽丝再度狠狠吸了一口凉爽得刚好适合战斗的空气,接着从那具匀称精美得仿佛出自雕刻名匠之手的躯体当中爆发出了与之完全不符的高亢而充满厚度的激昂战吼:
“——出击——————————!”
“出击——————————!”
就算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得到从身后传来的那八百名热血沸腾的壮士异口同声的怒吼。他们扯足了嗓子吼出这四十几天来被按在牢固要塞里当缩头乌龟的愤怒与屈辱,几乎能够击碎岩石的磅礴音波极大地震撼着这片一望无际的广大平原,零零碎碎漂浮于空中的丝丝浮云也被这爆炸般的齐声合唱所喝退,灰溜溜地让出了天地之间这片无边无垠的大舞台。
战士们就像是故意想要报信给敌人似的,毫不顾忌地大喊出声来为自己壮行。不过,事实上现在距离敌人营地仍然有着一段还无法用“不远”来形容的距离,等到这形同排山倒海的音浪气势汹汹地拍打到敌人的脸上时,他们早就已经跃马扬刀地杀到这些蓄意破坏和平盛世的叛乱军的面前了。
而作为这支八百人骑兵部队的统帅,同时也是排成的整齐雁阵的“雁头”,爱丽丝?奥尔维亚在听到身后传来的快要引起地震的震天巨吼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高高擎起长剑的右臂随即猛力挥下,耳边还回荡着方才气势磅礴的吼声余韵,剑锋斩裂空气所传来的“咻”的干脆一声便挤了过来。但还没等爱丽丝顾得上理会那些擅自闯进来的声音,身后就再度响起了不亚于泥石流般的轰隆地鸣之声,自己左右各四百人总共八百的骑士们早已迫不及待地猛地抖动手中缰绳、扣下靴跟的马刺,驱动着自己的坐骑仿佛离弦之箭一样猛然冲了出去,只留下在激起的狂风当中旗帜一般不断甩动的马尾,以及由马蹄蹬踏地面而扬起的阵阵沙尘。
左右排成“八”字的骑士们在看到爱丽丝的剑挥下去的一瞬间便迅速起动,从原本那只看似温和的大雁瞬间变为掠行天空的雄鹰,笔直地俯冲着扑向远方的猎物——爱丽丝的剑尖所指向的方向。而他们刚才所驻足的这片土地虽然被归类为“平原”,却还是稍微有一点点地形起伏的——他们便从这称不上“高地”的缓坡上,借着重力慷慨给予的加速度,毫无保留地全速冲向了正前方敌人营地的方位,同时千军万马的奔腾也倾轧得脚下大地发出有如巨石滚下山坡一般轰隆隆的壮烈声音。
眨眼之间,本来还打头阵的爱丽丝就被从身后掠过的战士们甩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她贪生怕死——要是真的怕死的话,她就应该支使手下的队长们带队出城冲击敌人大本营去,而自己只要搬一把椅子坐在安全的城头上观战就可以了。不过她并未选择这种对自己来说毫无风险的做法,而是不顾众人反对,坚持要亲自披挂上阵。
“我要用手中的这把‘潮汐使者’亲自葬送那帮叛乱军的野心和这场愚蠢的战争——不,应该说要让所有胆敢站在我面前的敌人全部被来自大海的潮汐所吞没才对。”
你说对吧,团长——爱丽丝毫不在意地目送着自己的部下们绝尘而去,随后抬起头来,将放在手中蔚蓝色长剑上的沉着目光投向了高远天空。尽管脸上此时没有任何表情,但她轻声嗫嚅着这句话的时候就好像是在追忆往事一般缓慢而深沉,那不知道该说是询问别人还是扪心自问的语气当中则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各种情感,最后不留痕迹地消逝在风中。被秋风不体贴地拂乱的淡金色发丝在额前凌乱地飘舞,这才让她从沉浸在某种类似感伤的情绪当中稍微回过神来,宝石般通透闪耀的双眸稍微眯缝起来,两道仿佛利箭似的寒冷目光瞬时笔直地射向飘荡着征尘的前方。
透过悬浮于半空中阻挡视线的灰尘微粒,爱丽丝可以隐约看到士兵们正维持着良好阵型全速冲向前方,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听到从敌人口中发出的掺杂着惊讶、恐惧与绝望的惨叫声了吧——想到这里,她便将手中长剑潇洒地在掌中翻转,接着动作麻利地插进了剑鞘当中。随后,终于空闲出来的两只手握住缰绳并轻轻抖动,驱动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闲得发慌地四处张望的战马向前迈进。
马尔先是慢悠悠地向前颠了几步,像是在做冲刺之前的准备活动似的。等到它发出满意的嘶叫时,它又忽然向后压低身体,紧接着四条虽然细瘦却十分有力的长腿用力一蹬地面,仅仅几步就向前窜出了十几纳尔的距离。而在适应了脚下土地的硬度与形状之后,这匹马更是尽情地撒欢起来,爱丽丝眼中的景象开始被扭曲拉长并越来越快地扑面而来,之后便掠过自己倒退而去,直到被甩到视野之外为止。
爱丽丝的双腿紧紧挂住摇晃得叮当作响的马镫,双手牢牢抓住手中的缰绳,身体则是稍微往下压低以尽量减小迎面而来的风压。长剑不断碰撞着穿戴在身上的钢铁护甲,发出铿锵的节奏,但这不起眼的声音很快就被肆虐的狂风拧碎并吹走,耳边只留下呼啸的声音。
她现在虽然继承了克利夫兰?吉斯坦因的头衔和“潮汐使者”,却仍然选择骑着自己平常惯用的那匹雪白色的战马。它的速度虽然赶不上克利夫兰的那匹黑马,却也足够追上为了保持队型而无法自由自在地完全驰骋开来的前方部队了。
虽然自己手下只有这么区区八百人能够抽调出来发动这次作战——这个数目已经是极限了——但他们毕竟是埃尼斯帝国引以为傲的军队的成员,战斗能力自不必说,并且他们也都渴望着能够一举歼灭城外的敌人、守卫他们的城市,而这种“想要守护什么”的想法无疑能够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无形战斗力。只要能够善加利用这股战力,并且将自己这边装备和军事素质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那么就算是只有(在叛乱军眼中只是如同以卵击石一般可笑的)八百人马,他们也足以彻底扭转人数上的绝对劣势,从而击败、击退甚至是击垮那支如同一根钉子一样牢牢扎进帝国腹地的叛乱军部队了。
“只要这次的双线奇袭作战能够成功的话,虽然不敢指望可以毕其功于一役,但至少这样一来胜利就可以指日而待了。所以,将你的力量借给我吧,‘潮汐使者’……”
不知不觉中,前方已经出现友军部队的身影了。见状,爱丽丝轻轻摇了摇头将刚才自言自语的那些话语甩到周围不断后退的空气当中,接着便双手用力攥住缰绳,用马刺使劲夹了夹马腹,催促着马儿再快一点。
*3
呜啊啊啊啊啊!敌袭!是敌袭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跑啊,快跑啊啊啊啊啊啊!
不、不要过来!不要来杀我啊啊啊啊啊!
…………
随着传令兵急匆匆的一声“报告”,惨叫之声也不绝于耳地主动钻进了中军帐里面。而且很遗憾,这些都是冯?马丁手下的士兵们所发出来的丢脸声音。
除此之外,似乎隐约还能够听到高昂的呐喊与战马的嘶鸣,相信这些代表着英勇杀敌形象的战斗之声便是来自于目前还不知道人数究竟有多少的敌人了。
“竟然是骑兵?”
冯?马丁甚至都顾不上耐心地听完近卫的报告,便赶紧一把抓起撇在书案上面的长剑,一边拿起挂在墙边的铠甲一边以难以置信的口气问道。听见他的询问,那位赶来报信的卫兵便沉痛地点了点头:
“是的,敌人确实派出了骑兵。”
“可恶!”
马丁“砰”地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后者发出吱呀一声惨叫。
“昨天明明下过雨,城外的平原地带应该已经被雨水浸湿而变得泥泞不堪了才对,为什么他们还能够跨越过那些人马皆无法通行的烂泥塘冲过来呢?”
“这……”
“不、不知道……”
面对马丁近乎失态的大吼大叫,呆呆地站在前面的通信兵和卫兵面面相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回答了这个无论怎么想都不是拿来问他们的问题。
而在听到那两个人无可奈何的回答之后,就好像是在头脑发热时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马丁也稍微冷静了下来。如果此时在他的面前摆上一面镜子的话,想必映入镜中的一定是一个双目赤红、气急败坏的暴躁年轻人的形象吧。虽然现在就很想把整张桌子连带着摆放在上面的各种杂物一起掀翻在地,两脚踹翻这两个没用的家伙,然后拔出剑来冲出军帐,跟竟敢嚣张地在大白天就来明目张胆地劫寨的敌人拼杀个你死我活,但头脑中那个一贯保持冷静的自我却像是哄孩子似的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现在就算真的脑门发热地冲出去,就凭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本事,别说是击败敌人了,就连敌人骑来的马都打不过。因此,在经过了无数次深呼吸之后,他才终于平复下胸腔当中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怒火,稍稍放缓语气再次询问那个卫兵:
“可是,就算敌人真的有办法插翅飞过那片天然屏障也就罢了,咱们明明有五万人现在正驻扎在营地里面待命,为什么会被人数明显比我们少得多的敌人小股部队打得溃不成军?”
“我们的人平时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骑马作战的部队,因此根本无从抵挡。光是那些横冲直撞的马就能把人直接撞翻然后踩死,更别说那些马上面还坐着手里提着细长弯刀的人了。”
稍微顿了顿之后,就像是要将存留于内心的恐惧驱赶走一般,那名卫兵在喉头蠕动着使劲吞咽下一口唾液之后才继续开口说道:
“其实大部分士兵虽然名义上是‘待命’,但他们基本上只不过是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闲聊开小会罢了,发现敌袭的时候他们还没来得及穿上盔甲、拿起武器、拉开弓弩,那些几乎有一个人那么高的马匹就已经像是从山坡上面滚下来的巨石一样冲撞过来了。要不是您之前将三个小队调集到了营门外面的话,现在敌人估计早就在咱们的营地里面肆意横行了。”
但是那三个小队估计也顶不了多少时间了,溃败只是早晚的事——最后这么补充了一句之后,卫兵便像是心有不甘似的咬紧牙关闭上了嘴巴。或许,这个家伙虽然平素散漫惯了,却依然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至少能够在这种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强大力量吧。毕竟,这些士兵们虽然有些消极厌战,却并不代表他们甘愿打一场败仗,或者像是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马丁锐利的视线迅速扫过那名卫兵紧绷的脸上汗珠画出的痕迹,接着又移动到士兵那被焦急所填满的眼睛当中,这才开口询问道:
“我问你,敌人的数量究竟如何?”
“我、我不太清楚……”
卫兵稍微愣了一下之后才嗫嚅着回答道,看上去就好像是害怕答错问题被教师训斥的学童一样。或许在他的眼里,这个问题理应是绝对不允许回答“不知道”的,毕竟冯?马丁平时几乎一直都在教育他们这些农民、手工业者和小市民出身的外行人有关于战争的相关知识,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就是“情报”——缺乏情报的一方必定会输掉一场原本可以获得胜利的战争,这是冯?马丁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而卫兵在面对这个明显是在想方设法获取敌人情报的问题时,尽管不情愿却只得诚实地回答出自己所知道的那点少得可怜的情报:
“我刚完成任务准备回来报告的时候,敌人就已经高声呐喊着冲过来了,所以——”
“所以,你并没有直接见到敌人部队的样子?”
这名卫兵像是想不出来应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停顿了下来,这时冯?马丁适时插言,一语道中士兵心中的想法,于是卫兵便忙不迭地直点头:
“对,对!我、我只是看见了数十名敌人骑着马冲进了军营内部,并没有看到敌人大部队的样子。”
“嗯……”
听到卫兵的说明,冯?马丁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开始在并不算大的作战指挥部里缓慢地踱起了步子。随着转的圈数不断增加,他的脑中对于目前形势的分析也变得越来越明晰。照理说达利斯特城内的守军人数应该不满一万,而且他们这次同时派兵攻击了城西的布洛斯特营地和城南的马丁营地,再加上还需要有人继续守卫城池,因此能够调动进行双线作战的人数实际上应该相当少才对。
不,敌人的指挥官既然能够在面对如此庞大的大军压境的情况之下布置下无懈可击的防守并坚持了40多天,可见对方的性格应该是相当谨慎才是——也就是说,这个人就算要派遣部队进行突然袭击,肯定也会留下大量的士兵来守卫兵力空虚的达利斯特。但是达利斯特城虽然城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却也有面积过大的缺点,若想要做到完全防守,势必需要相当数量的士兵。这么一想的话,敌人究竟派来了多少兵力着实应该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不是在意他们人数到底有多么“多”,而是应当在意他们的人数究竟有多么“少”。虚张声势和突然袭击虽然会给我方造成“来势汹汹的敌人数量相当庞大”这样的错觉,但如果能够在部队崩溃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之前识破他们的真身的话,就可以毫不客气地进行反击了。
“不过,你说你并不清楚敌人的数量对吧……”
马丁突然停下脚步,之前低垂的眼神也跟着抬了起来,从中显露出灼灼目光,这说明他已经想出了某种对策。果然,他脚后跟轻轻一磕,便唰地转向还在不知所措地原地候命的卫兵,不知何时悄然抬起的右臂像是要驱散笼罩在营地头顶的战争阴云一样大幅度一挥:
“这样,你赶紧去通知剩下的部队,让他们赶紧做好战斗准备,然后给我从军营后门出去,绕到前门把敌人包围起来。”
“是、是!”
卫兵急忙并拢脚跟立正站好,然后提起右手在太阳穴处匆匆比划了一下,便又急急忙忙地转过身去,不一会儿就钻出了营帐。马丁淡定地数着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渐渐变小、消失,这才又将目光投向帐篷内剩下的另一个人——也就是那位刚从布洛斯特那里匆忙赶回来,结果却不巧地与这边撞车的传令兵。
不过,这一切真的只是个巧合而已吗?
(看来,敌人也是仔细考虑过我们两个营地之间传递消息的速度,然后故意错开了两边进攻的时间,好让我们顾此失彼应接不暇的啊。好一个狡猾的家伙……)
冯?马丁的心里不禁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双手也下意识地紧紧捏成了拳头,从指关节处迸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和充满斗志的火花。
“那、那个,马丁大人?”
可能是马丁将自己的想法都显露在了脸上的缘故,结果引来了通信兵一脸担忧的询问。被对方的声音唤回意识的马丁急忙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事,随后便向前走到通信兵身前,伸出右手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抱歉,还得辛苦你再往布洛斯特那里跑一趟了。”
“是、是!”
受宠若惊的士兵慌里慌张地挺直腰板,结结巴巴地回应道,双手却紧张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对,最后摆出了像企鹅一样的滑稽姿势。但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转过头来:
“可、可是马丁大人,难道没有援军吗?”
“援军?”
马丁听到从士兵口中蹦出的这个词之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恍然大悟:
“啊,你说是派给布洛斯特他们的援军啊——当然没有了。”
“咦?难道您准备坐视不管吗?”
“那当然了——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派援军过去啊。”
“咦?咦?咦?”
通信兵发出惊讶的叫声,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而马丁在见到这个应该说正如他所预料的反应之后,却只是像是表现“真遗憾”一般挑了挑眉毛,随后他便拿出教授连字都不识的孩童十以内加减法的口气来,开始慢慢地解释了起来:
“我说,你既然经常需要往返于布洛斯特和这里之间,那么你应该也清楚这段路程到底有多长吧?”
一脸不明所以的士兵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三十分钟,”
马丁在士兵的眼前竖起左手的三根手指,
“你一个人骑着快马从这里出发,马不停蹄地跑到位于西北方的布洛斯特营地大约需要三十分钟的时间,这没错吧?”
“没、没错。”
依然仿佛身处云雾之中的士兵像个坏掉的牵线木偶一样机械式地点了点头,但他的眼神里却传达出“完全搞不懂”这层意思来。见状,冯?马丁却并没有急着向他解释这两个莫名其妙问题的用意,而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锐利的目光再度投向那双充满疑问的眼睛:
“那么我问你,你觉得我们的部队如果想要通过同样长短的路程,得需要多长时间呢?换言之,如果我现在派出援军的话,那么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够赶到布洛斯特那里呢?”
被那双仿佛利剑一般的目光所逼迫,通信兵显得有些退缩,脸上也露出了畏惧的神色,就好像面前这位将右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斯文年轻人会一口吃掉自己似的。只见他的眼神上下左右不断游移了一阵子,之后才畏畏缩缩地抖动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这,这……大、大概需要……一、一个小时以、以上吧……”
似乎是不太肯定自己刚才说出来的答案,通信兵不知不觉间低下了头,就像是一个上课时被老师点名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回答错误而自惭形秽的学生似的。但马丁却显得像是对这名士兵能说出一个怎样的结果根本就不以为意似的轻轻耸了耸肩,接着右手再度结结实实地拍了拍那显得有些胆怯的肩膀,让对方并不算壮实的身体随着冲击晃动了几下之后才以仿佛能够凿穿山岩的认真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士兵,严肃地说道:
“你听好了——我们的士兵在全副武装的情况下,要从这里步行赶到西边的友军处需要一小时四十分钟。再加上昨天刚刚下过雨,道路变得泥泞难行,因此这个时间会延长到两个小时以上。“
“两、两个小时?”
像是被这个惊人的数字所吓到了似的,通信兵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神当中也透露出相当程度的动摇。
“那样一来的话,等到咱们的人赶过去时,岂不是已经晚了?”
“没错,就是这样。”
冯?马丁赞许地点了点头,
“正因为就算派援军去了也根本来不及救援,所以我才说根本没必要派援军过去。”
说到这里,马丁停下了话头,沉稳当中多少隐藏着些许焦急的目光就像是被吸引着指向北方的指南针一样移动到了中军营帐的门口——就在这道还算厚实的布帘外面,自己的战士们正在与突然来犯的强敌展开殊死斗争。若是单论人数的话,绝对是拥有五万大军的革命军这边占尽优势,况且他们可以依托遍布在营寨当中的栅栏和车辆等等作为屏障来展开反击,敌人如果想要强行突破的话,势必会付出不少代价。但假如刚才那位卫兵所言不虚的话,那么敌人派来的骑兵则会成为非常棘手的对手——革命军不仅缺乏对抗骑兵非常有效的弓弩、长枪和重盾,而且还缺少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对抗过骑兵的经验,放任这样的革命军冷不丁地与敌方骑兵部队交手的话,就算是人数上占优势也无法给他们带来绝对的胜算。
其实冯?马丁刚才就想跟着那名卫兵一同出去指挥战斗了,但偏偏这边又有一个布洛斯特派过来请求支援的通信兵正眼巴巴地等待着他这个第三军的参谋下达指示,眼前这紧迫得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重要军情确实让他陷入了某种程度的混乱当中。但是,自己越是慌乱就越是正中敌人的下怀,因此马丁强迫自己将视线收回来放到眼前这桩事情上面,结果正好撞上了通信兵欲言又止的视线。马丁用眼神示意通信兵有话尽管说之后,对方才像是害怕说错话似的,支支吾吾地嘀咕道:
“那、那么,难道您打算不管布洛斯特将军了吗?”
马丁听见士兵小心翼翼的提问之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像是对此感到好笑一般轻轻摇了摇头:
“喂,我有说过不管他了吗?”
接着,在呆若木鸡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那只看就是出身于良好世家的修长右手第三次重重地在对方的肩头拍打了几下,就好像是在说“开什么玩笑啊,伙计”似的。接着,他又忽然收敛起转瞬即逝的笑容,以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放心吧,我一定会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来让布洛斯特摆脱危机的。毕竟我可是第三军的参谋,出谋划策可是我的本职工作啊。这样吧,你现在立即快马加鞭赶回去,告诉布洛斯特,让他先暂时放弃西方的营寨,然后调动所有兵力直接向达利斯特城下进军。”
“可——”
“当然没要他真的去攻城。我还没那么天真地以为敌人会宁愿削减自己的防御力,主动跑出来跟我们这些正苦于无仗可打的闲人部队求战。”
通信兵刚开口准备提出问题,却马上被冯?马丁毫不客气地打断。反正他一定会说“可是敌人的城池那么坚固,一时半会儿怕是打不下来吧?”,因此与其在这里问一句答一句地浪费时间,还不如干脆由自己一口气解释完更轻松一些。
“所以只需要布洛斯特他们装出一副准备不顾一切地拼命攻城的样子就行了,并没有真的指望他们能够奇迹般地攻下这座已经坚持了四十多天的要塞——我不管他是在城墙下面敲锣打鼓、吹拉弹唱还是大喊大叫、载歌载舞,只要让守卫城墙的敌人觉得‘这次一定无法守住城墙了,必须呼叫外出的部队回来增援’就足够了。”
“原、原来如此……”
通信兵恍然大悟般感叹了一句,随即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巴掌:
“哦,我明白了,您是想通过这种方法逼迫敌人撤军对吧?”
“哈哈,没想到你还挺聪明啊。”
冯?马丁嘴角挂起一抹微笑,但马上就又板起了面孔:
“既然连你也猜得到,敌方的指挥官在听到他们士兵的求援之后肯定也会想到这一点的。但是你们大可以尽管放心,我敢肯定敌人的指挥官绝对没有就这么无视城内守军告急的报告、继续追击我军的胆量——就算他心里明知道我们这是佯攻也一样,他不敢冒失去达利斯特城这个险的。当然,只要敌人的战舰为了回防而驶回达利斯特之后,布洛斯特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撤退了。”
“也、也就是说,要让将军率领全部部队大张旗鼓地攻打达利斯特城,然后在敌人的突袭军队撤军之后也跟着撤退,是这个意思吗?”
“对,没错。”
听完马丁的整个说明之后,通信兵认真地点了点头,接着自行总结了一遍个中要点。而马丁确认过士兵所领会的并无差误之后,便也点了点头以示确认。在得到马丁的肯定之后,通信兵便挺直被马丁拍得都有些佝偻了的身板,接着一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一边说道:
“那么我就先去向将军汇报去了!”
“嗯,别忘了把布洛斯特那边的战况结果带回来。”
马丁最后嘱咐了一句之后,便也提起右手回了一个军礼。士兵最后点点头之后,便并拢脚跟转向身后的帐门,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冲了出去。
而在被掀起的门帘再度落下遮挡住斜斜照射进来的阳光之后,冯?马丁才像是总算卸下了身上重担似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呼……总算是搞定一项……”
但是他也清楚,现在还不是自己能够优哉游哉地摊在椅子上伸着懒腰打着呵欠的时候。因此他马上又摇了摇头鼓足了精神,接着转过身来,大步走回到自己的椅子旁边——那把椅子旁边的架子上面挂着自己的铠甲和剑,他现在需要用这些冷冰冰的钢铁把自己武装成为一名能够站在三军之前发号施令的将领,而不仅仅是一个只能躲在安全的中军营帐里面盯着地图和战况报告侃侃而谈、运筹帷幄的军师。
戴上轻便的金属色头盔并系好垂到下颌的带子,穿上同样呈现金属光泽、叮当作响的轻便铠甲,套上护臂和胫甲,最后再将双手长剑的剑鞘牢牢地缚在腰带的褡裢上面,这样总算是武装停当了。
试着抬起手臂、扭转身躯,嗯,没问题。虽然这套装备由于很久没有穿戴过而显得有些冰冷,但这种足以熄灭自己内心中如同烈火一般的焦躁的触感来得正好,他现在恰好需要一具外壳来改变自己一贯的“柔弱少爷”的形象,就算自己无法像其他战士那样挥舞手中的长剑,冲击敌阵当中与敌人厮杀,但自己至少也可以亲临前线鼓励自己的士兵,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个指挥官并不是只会躲在安全的后方发号施令而已,自己永远与他们同在。
“而且,面对如此无懈可击的对手,我又怎么可以退缩呢?是时候去会一会那些不可一世的帝国军了。”
如同祷告一样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冯?马丁甩开披在背后的战袍,毫不犹豫的坚定脚步铿锵有力地踏上了通往战场的地面。他心里隐约有种预感,这场覆水难收的战争恐怕马上就要来到分出胜负的关键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