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叶第一时间跳下水去,春夜的河水又冷又暗,她扎入水中数次,都没有找到人。
楼船上火把高举,越来越多水性好的士兵,下水帮忙找人。
程千叶泡在水中,漆黑的水面上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周围全是自己人。
但程千叶感到越来越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墨桥生还没有被找到。
桥生,桥生他最怕水了。
此刻他泡在又冰又冷又黑暗的水中。我却找不到他。
一种极端的焦虑感占据了程千叶的心。
她突然感到一种恐惧,她有可能会永远失去这个男人。
那仰望着自己双眸,那在选择死亡的前夕才敢绽放的爱情之花,清晰的浮现于脑海。
程千叶深吸一口气,再度扎入水中,她一直往下潜,眼见逐渐昏暗,难以视物。就在她要放弃的那一刻,她在水中发现了一团浅浅的樱粉色的光芒。
樱粉色!
时隐时现,忽明忽暗。
程千叶飞快地向着那团光芒游了过去,抓住了一个毫无反应的身躯。她带着那个身躯,拼命向着水面上的火光划去。
众人看见程千叶找到人,冒出水面,欢呼了起来,七手八脚地帮着把人拉上船去。
程千叶爬甲板的时候,已经有军医在给墨桥生诊治。
姚天香回过头来看她,露出了难过和怜悯的神情,轻轻冲她摇了摇头。
程千叶一把分开人群,只见着甲板上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身躯,他面色苍白,墨黑的发丝凌乱的糊在五官上,修长的四肢毫无生机的垂着。
军医的手正好离开他的颈动脉,摇头叹道:“已无脉像。”
周围响起数声沉重的叹息声。
张馥知道这个墨桥生虽然只是个奴隶,但在主公心中分量不同,他心中沉重了一下,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臂,开口安慰程千叶。
但他那位时而靠谱,时而荒唐的主公,却一言不发的挥开了他的手,咬着牙走上前去,又推开那个军医,冷静的捏开那个奴隶毫无反应的口唇,侧过他的脸,伸出手清空他口中异物。
随后她扯开那个奴隶的衣物,蹲跪在那人身侧。右手手掌交叠左手手背,十指交叉,双肘伸直,掌心根部按在那具“尸体”的胸膛正中,快速有力的上下按压了起来。
主公这是干什么?
围观众人吃惊于程千叶奇特的举动,纷纷议论了起来。
程千叶按了三十余下,抬起手来,一手按着墨桥生的额头,一手托起他的下巴,让他的呼吸道不由自主的打开。
随后她在周围一片惊呼声中,捏住了墨桥生的鼻子,当着众人的面,把双唇覆盖在那冰凉的口腔之上,用力向内吹了两口气,看着那胸膛鼓起了两次,她放开手,继续交叉十指,有节奏的按压那冰凉的胸膛。
“主公这是做什么?”
“主公怎么了?”
“莫不是太过伤心了?”
周围响起嗡嗡议论之声。
贺兰贞和张馥开口劝道:“主公,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姚天香伸出一只手,小心搭在程千叶的肩上,轻轻唤她:“千羽?”
“你给我擦擦汗。”程千叶手上动作不停。
她周而复始的循环着这两个动作,尽管双手打颤,依旧咬着牙不肯停歇。头上的汗一滴滴的落在那苍白的胸膛之上。
姚天香心中难受,摸摸的站在一旁,时时举袖为程千叶擦去额头的行。
突然她指着墨桥生道:“动,动了!”
“他刚刚是不是动了一下!”她一把拽紧了司马徒的手。
程千叶凝神看去,只见墨桥生苍白的双唇,微微动了一下,喘出几口白气来。
他浓黑的双眉紧蹙,虚弱的睁开眼,向程千叶望了过来。
“醒了!”
“居然醒了!”
“死人复活了!”
“奇迹!这是奇迹!”
四周爆发出一阵真正的欢呼声来。
程千叶瘫软在地,双手直抖,和墨桥生四目交望,说不出话来。
张馥当先跪下地来:“主公竟能活死人!肉白骨!天佑大晋,赐我圣主!”
一众士兵齐齐跪地,山呼:“天佑大晋,赐我圣主!”
程千叶勉强站起身来,冲大家摆摆手。
妈呀,你个张馥也太能造势了,我不过是恰巧在红十字学过心肺复苏而已。
危机过后,她感到一阵疲软,手脚虚脱无力。
肩背上的伤虽然不深,但几经折腾,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冷风一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程千叶自知不妙,勉强交待了两句,扶着姚天香的手,进入船仓休息。
进入室内,程千叶屏退众人,独留姚天香一人。
她坐在椅上,脱下上衣,露出受伤的肩背部,
“替我包扎一下。”
“你!你……”姚天香手持药瓶,指着程千叶的身体,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快一点,我疼死了。”程千叶皱眉道。
姚天香稳住自己,上前为她处理背部的伤口。
“我是再也想不到呀,夫君你竟然是女儿身?”她一面小心的包扎,一面惊讶的说,
“可真是令我吃惊。你这个人洒脱又大气,临危而不乱,是多少男儿都比不上的气度。相处了这么久,我真是一点都没瞧出,你竟是个女娇娥。想我姚天香,一度自诩女中豪杰,如今看来竟不及你之万一。”
“天香,我知道你一直很不放心我。”程千叶坐在椅上,侧着头和身后为她包扎伤口的姚天香说话,
“这是我最大的秘密,现在我把它告诉你,你总能安心了吧。”
姚天香心中感慨万千:“我晓得了,谢谢你。千羽。”
“这个船上,只有你一人知道此事,你要替我守好这个秘密。”
“我一定守口如瓶,你放心,要知道,我也需要你这个秘密为我和司马徒打掩护。”姚天香包扎好伤口,帮着程千叶束上束胸,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你,你说船上无人知道这个秘密,那个墨桥生他?”
“他不知道。”程千叶穿上外衣,“我身边的男性,只有一个叫肖瑾臣子知晓内情,但他此次不知为何没有来。”
“可是,不对呀。”姚天香想起一事,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那天夜里,你是怎么搞定他的?”
“你给我闭嘴。”程千叶又好气又好笑的往床上躺,“我好像有点发烧了,你帮我找点药,守着我,我需要睡一觉。”
程千叶当夜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了起来。
姚天香以新婚妻子的身份守在她身边,贴身事项皆亲力亲为,不肯假手她人。
不知睡了多久,程千叶从浑浑噩噩中醒来,感到喉中干渴。
“天香……水。”她睁开眼睛。
床前一双关切的目光凝望着自己。
墨桥生面色发白,眼圈乌黑,满眼都是血丝,一双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缝。
见到程千叶醒来,他难抑激动之色,跪到床前,伸手欲扶。
“我来我来。”姚天香挤开墨桥生,一屁股坐到床头,“夫君你醒了,口渴么?要不要喝些水?”
程千叶点点头。
姚天香扶起她,给她垫了数个枕头,又接过墨桥生从旁递上的玉碗,小心的给程千叶喂了些水。
程千叶喝了水,觉得缓过魂来,
“我们到哪了?”她问。
“你睡了整整一日。按现在的速度,明日应该就能到黄池,再登岸改道汴州。”姚天香替她压好被褥。
程千叶看了眼垂手而立的墨桥生。他身上那生死关头才昙花一现的樱粉色,又不知被藏到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愈发亮瞎眼的金色光圈。
没到临死的时候,哪怕在心里都不敢偷偷喜欢一下你主公我么?程千叶看着那金光闪闪的颜色,没好气的想。
姚天香打量了二人一眼,找了个借口:“夫君,你饿了吧,我出去交待他们给你准备点好克化的清粥。”
说完还自以为是的冲程千叶挤挤眼,溜出门去,留下二人室内独处。
程千叶看了墨桥生半晌,叹了口气:“你身上有伤,回去休息吧,我这里不必伺候了。”
墨桥生拽了一下拳头,没有说话,眼圈刷一下就红了。
如果不一口气说清楚,他是不可能自己想明白的。
“桥生,我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吗?”
墨桥生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我再三和你说过,要你珍惜自己,重视自己。你是怎么做的?”程千叶抬起头,“你跳下水去,自以为向我尽忠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甚至不努力一下,也不给我机会,就这样轻易的把自己的性命舍弃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程千叶直视着墨桥生,看得他低下头去,“要是你就这样没了,那我……”
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算了,你走吧。你好好想想,没有想清楚之前,不必再到我身边了。”
“我……”墨桥生嘴唇嗡动。
“出去吧,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下。”程千叶侧过头去。
墨桥生四下张望了一下,露出难过的表情,最终还是退出门去。
姚天香端着清粥小菜进来。在门外和墨桥生擦身而过。
她疑惑的坐到程千叶床头,在床上架一个小几,把粥摆在程千叶面前。
“千羽。你又欺负他了?”她一面照顾程千叶喝粥,一面八卦,“我看到他哭着出去了。”
程千叶默不作声的低头喝粥。
“千羽啊,我真的很好奇,你那么在意他,伤得这么重还跳下水救人。”姚天香碰了碰程千叶的胳膊,“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呢?”
“不论我是男是女,只要我说想要他,他都会顺从我。”程千叶停下喝粥的手,“但我想要的,不是一个好无自我的奴隶。”
“天香,你一定能明白我。”程千叶抬起头来,“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和我并肩齐行,相互扶持的男人。”
“如果,他不能自己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我就是再喜欢他,也不会勉强他做我的情人。告诉不告诉他我是女人,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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