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日如火,荒原之上遍布砾石,大概是由于风化的作用,砾石的边缘如刀一般的锋利。
千百年来的尸骨散布在大地之上,风吹日晒早已成了这荒原的一部分,蛇蝎纵横,在尸骨间游伏而行,几百丈的距离间会有一两棵枯树,死后经年,树皮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惨白色的树干,秃兀兀的,枝杈七曲八弯,上面会停着几只恶面凶猛的鹫鹰,双眼泛着血红的寒光,紧紧地盯着这片大地上所剩的活物。
七年征战,不想兵败如此,蚩尤率领着他的残部一路向西,终于逃入了这片死亡之地。在逃亡的途中,大部分追随者已经离他而去,最后只剩下了十几名亲信。
没有吃的,也没有水,蚩尤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一味地走,一味地看着自己的手下慢慢地倒下,再也起不来,没有力量去埋葬他们,只能任那些食腐的动物去饱餐一顿。
终于筋疲力尽了,蚩尤找了一棵枯树倚着坐了下来,他抬起脚来看了看那双被砾石割破的战靴,叹了口气,抬起眼来,身边的十几个亲兵个个被烈日晒得焦头烂额,皮肤甚至都要绽开了。
沉默了很长时间,一名亲兵终于开口了,他声音嘶哑:“主子,咱们不能停,必须走,穿过这片荒原也许还能找到水和食物,多呆一天就多一份危险。”
蚩尤向四外看了看,有些沮丧地说道:“黄帝的军队守在东边,咱们除了继续向西没有别的办法,但谁知道这片荒地有多大啊,已经六天了,还是根本看不到边呢!”
亲兵沉默了,现在这种情况下,死亡是如影随行。
“主子,咱们杀回去,他们肯定想不到,至少抢几袋子水来也是好的。”另一名亲兵暴燥地说道。
蚩尤看了看身边的这几个人,只是摇了摇头。
众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没有人再愿意因为说话而浪费自己的体力。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头顶上突然响起“呱呱”地叫声,这声音突如其来,在这片荒原里能够传出很远。
众人急忙抬起头,只见蚩尤倚着的这棵枯树上不知何时停着一只黑鸦,油亮亮的羽毛在烈日下闪闪发光,一双小眼泛着血红色,正低着头紧紧地盯着蚩尤等人。
又是一只食腐者。
进入荒地的这几天,众人对这些食腐的动物深恶痛绝,其中几个人已经把手扶在了肋下的佩刀上,眼睛中不禁放出绿色的光来。
现在,这群蛮人也变成了食腐的野兽。
刀光闪烁,蚩尤早已平地里蹿起了一丈来高,以他现在的状态还有如此身手,其它的蛮人不禁暗暗敬佩。
鸦头在空中翻滚着终于与蚩尤一同落在了地上。
一名蛮人亲兵刚要上前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连同蚩尤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血,鸦头虽然落在了地上,但那只黑鸦的身体却依旧驻足在枯树之上,双翅抖动了几下,似乎在有意地向这群蛮人证明着自己的生命力。
如此怪异的事情闻所未闻,蚩尤与这些手下顿时一扫疲惫,迅速地站成了一排,同时盯住了枯树枝上的那只无头黑鸦。
“主子,这事邪性!”一名亲兵低声说道,长刀已出鞘。
蚩尤皱了一下眉头,宽大的肩膀动了一下,刀身上已经透出无限的杀气:“你是什么东西?”
那只已被枭首的乌鸦却没有半点侵犯之意,反而只是抖动了下身子,从脖腔中终于溅出点点污血来,落在了地上,顿时被这灸烤过的大地吸得干干净净。
突然一个声音不知从何而来:“蚩尤?”
“你是谁?”蚩尤将手中长刀攥得更紧了。
那声音突然发出极其尖锐的笑声,令这些疲惫之极的蛮兵们几乎晕倒,但蛮人向来以强悍著称,他们努力地站住身形,长刀均擎在手中,映着烈日,如刀阵相仿。
那声音终于止住了笑声:“蛮族果然训练有素,兵败如此竟然还能保持这样的精气神,真是不简单!”
蚩尤哼了一声:“你不用装神弄鬼,我们蛮族虽然吃了败仗,但依旧是中原最强大的族群!但有些人却只会躲在暗处说些风凉话,一点也不光明磊落。”说话的时候,蚩尤的双目扫视着四周,荒原,数百丈内并无人影。
“说得好,所以我一直认为蛮族才能统一整个中原,你蚩尤才是真正的中原之主!”那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
“已经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似乎沉默了一下:“我是能助你君临中原的人!”
蚩尤愣了一下,猛然醒悟,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失声道:“你是阴屠?”
那声音笑了,缓缓说道:“你猜对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神色大变,阴屠之名早已深刻于每一个人的心中,仿佛从记事之初就知道魔界之主阴屠的大名,谁也没有想到,在这里,死亡的荒原上,阴屠竟然出现了。
蚩尤想了一下,跨前一步:“据说几千年前,你妄图与道界争雄,结果兵败被困于魔泽,至今还无法脱身,你又怎么能帮助我们?”
那声音淡然一笑:“你来了,一切就都可以解决了,这是天意,非道界那些伪善之人所能知晓的!”
一名亲兵凑近了蚩尤:“主子,阴屠乃一切邪恶之源!咱们……”
那声音突然大笑起来,厉声说道:“邪恶之源,我知道在你们的脑子中,从小就形成了这个想法,我,阴屠,魔界之主,一切邪恶之源,但我问你们,你们谁见过我的邪恶了?你们奉为指路人的道界又何时帮过你们?天下,得之我善,失之我恶,蚩尤,你们今天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蚩尤愣了一下,阴屠的话看来并没有什么错误,天下,得之即善,失之即恶,七年征战,血洒沙场,无非是天下之争,谁又能说谁是邪恶的,谁是善良的呢?
蚩尤冷笑道:“无利而不为,你为什么要帮我?”
阴屠笑道:“因为咱们都是心有野心之人,你得人界,然后我再借你之手向道界复仇!你有你的天下,我有我的魔道两界,何乐而不为?”
蚩尤沉思了片刻:“你如何帮我?”
“你意已决?”
“决!”
阴屠笑道:“意决之人侧榻岂容意疏之人?”
众亲兵大吃一惊,均是愣住了。
蚩尤冷笑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的亲信:“我蛮族一直处于荒芜之地,多狼虫虎豹,瘴水肆虐,民不聊生,为我族人之计,我举兵大犯中原,只不过为了能够得一安生之所,结果兵败至此。但心中的宏图却没有改变,诸位,你们认为我应不应该接受阴屠的建议,借他之力夺取中原,安我族人?”
这些亲兵没有料到蚩尤竟然如此一问,不禁都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蚩尤接着说道:“此次兵败,咱们逃命于此,想那些散落中原的族人,一定会受到黄帝的奴役,从此,蛮族将不复存在,各位还能安生?”
一名亲兵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主子的抉择是否正确,但我辈身为蛮人,此一生侍奉主子,生为蛮族死亦蛮族,绝不苟活!”
说罢,长刀一摆,艳光闪处,早已将自己的一颗人头砍了下来,尸体直挺挺地扑倒在地。
剩下的亲兵们脸上顿现悲痛之色,齐刷刷地跪倒在了蚩尤的面前:“我等均愿为蛮族大业慷慨赴死,愿主子早日一统中原!”
刀光映着血色,十几颗头颅平升到半空中,齐齐地落了下来,一众尸体顿时栽倒在苍砾之上。
蚩尤眼中涌出泪花来,他慢慢地咬着牙说道:“阴屠,你若食言,蛮族誓要踏平魔泽,那时你就连半分容身之所都没有了!”
阴屠之声大笑道:“蛮族之人忠勇彪悍,果然名不虚传!”
“废话少说,你如何帮我?”
话音未落,忽听见扑楞楞的声音,蚩尤望去,只见那只无头黑鸦突然展开了翅膀飞升了起来,顿时,日色黯淡了下去。
“跟着它,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没有人去过魔泽,那里根本就没有光线,黑暗,到处都是黑暗。黑暗里是肮脏与恶臭。
魔泽就是一片巨大无边的沼泽,黑色的泥水散发着永远的恶臭。
蚩尤跟着那只无头的黑鸦来到了魔泽,当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尸腐之臭时,他知道自己错了,但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根本就没有脱身的可能了。
蚩尤跪在那个巨大的黑暗的望不到边的泥潭中。他很想站起来,但那是不可能的,仅存的一点原始意识都在慢慢地消失着,终于,他的表情露出了虔诚。
没有灵魂的人,他永远会露出一种孩童般的虔诚,这种虔诚中包含着敬畏与崇拜。
虔诚会让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蚩尤的膝盖跪落在魔泽的泥潭中,缓缓地慢慢地下陷着,但他好象没有一点感觉,而是将头也拄在了地上,整个身体好象都在向泥沼中陷下去。他的身上好象有一团火焰在跳动着,使他看起来仿佛也在融化。
火在烧,一张看不太清楚的脸在火光的后面。
那张脸极为恐怖,仿佛是一张婴儿的脸,初生的那种,皮肤皱着,有一种脱水的感觉,没有任何动作,也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随着火焰地跳动而扭曲着,泛出一种死亡的颜色来,赤色,转而变为橙色,黄色,绿色,青色,蓝色与紫色,每一种颜色都昭示着邪恶的气息。
他,就是魔泽的主人――阴屠。
蚩尤的跪姿没有任何的变化,头还是拄着地,在慢慢地,平行的陷落着,头与手,膝盖与脚,身体,大腿到臀部,直至完全被淹没。泥沼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平静的,带着诡异。
那团火在黑暗中燃烧着,被点燃的东西竟然是一堆码放齐整的怪异头骨,从头骨的牙齿中,口腔里窜出了火苗,磷蓝色的火苗使这一切显得十分的诡异可怖。
蚩尤终于把灵魂卖给了阴屠,人界又迎来了一场更为惨烈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