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到这李静流终于从脱困海棠镇,大脑里貌似对这个世界有了些新的认识,却不抵这段时间的疲敝交加和心力交瘁,便在那荒原之上昏昏然睡了过去,本回便要说说李静流行走世间的辛酸艰难,所谓修行,更多的便是体验事情吧,古往今来,如无入世之人,又谈何超脱,出世呢?
李静流心头充满了愤怒,却抵不过这段日子的疲乏困倦,而春阳的突然消失又使得他那满腔愤怒落在了空处,心里说不出的失落感,他蹲在地上,看看那已然化为木刻的美人,不由得昏睡过去。
梦里,他朦朦胧胧的看见许多影子,微笑的女人,大哭的孩子,白发的老人,他们围在李静流周围,相互亲切的交谈着,埋怨着,却又突兀的化为狰狞恶鬼,尖锐的指爪毫不留情的刺入对方的身体里。于是血便从他们身上流出下,一点一滴,逐渐汇聚成一条小溪,一片静湖,鲜红的涟漪微微荡漾,一轮巨月便映在湖中,巨月之上裂开个小口,那些血便顺着那个口子流向月亮,渐渐将它染红。
李静流看着那轮巨月,隐隐回想起了什么,却更像忘记了什么,李静流正惆怅呢,鼻尖却突然传来一阵瘙痒,“阿嚏!”便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少年郎,天色这么晚了还不起床是没有前途的哇!”
李静流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揉了揉鼻尖,再揉了揉自己乱蓬蓬的脑袋,他睁大眼睛看着小兽,却觉得对方似乎离自己很远,青蓝中带着灰意的天空也模模糊糊的,刚刚梦见的一切都似已然忘却。
小兽腾空转身,长长的尾巴‘啪’一声甩在李静流脸上,这下李静流彻底清醒了。第一反应就是君子报仇,便是当下,伸手一把抓过小兽的尾巴,不料,却抓了个空,小兽已然跃起,瞬息之间便跳至一丈之外。
“哼哼,少年郎,凭你这跟行尸有一拼的动作,这辈子都别想抓住小爷我~”
李静流站起来,没有睡足的脑袋有些疼,确是没什么心情和小兽做些无谓的口舌之争。他看看身前那块木刻女性,心里却生不出一丝感情,便有些迷惑昨日自己为何愤怒?
“别看了,这种特漂亮的女妖怪都会媚术的,她一死了自然就没什么效果了。”小兽看着李静流没有反应,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便甚是自然的跳上李静流肩头,指着木刻女性道。
‘真的吗?’李静流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却又觉得小兽说的有些道理,思考了片刻后,终于认同小兽的说法,自己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中了女妖的媚术。
“你什么时候醒的?”
“半个时辰之前吧,看你还睡着就去吃了只兔子,谁知回来你还没醒,少年郎,年轻时应当勤快一些啊,不然怎么攒钱娶媳妇啊?”
“你们讙兽……话都这么多?”
“必须啊!天上地下还没有本大爷听不懂的话,本大爷这么牛逼能不多说点么!”
“好吧。”李静流妥协,“你说这玩意能当雕像卖了么?”李静流指指那木刻女性。
“可以吧?别说这女人长得还真不错。”
李静流想了想,点点头,报复性的将小兽尾巴一拽,结果……还是抓了个空。
小兽轻盈的跳上李静流头顶,尖尖的爪子在凌乱的发丝间随意划拉划拉,大片头发便掉落下来,接着便是异常骄傲的哼哼:“大爷我当年跟天帝园子里偷吃的时候,神官英招都不能那我怎么滴,区区一个人类~还想暗算你大爷我?哈哈哈~”
所谓打不过……那便……委屈着吧……
李静流忍了忍,顶着惨遭蹂躏的乱发与一只橙毛小兽,便在海棠镇曾经存在的荒原上细细搜索起来。他可没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便是来刨个把坟墓,挖一些陪葬出来。
顺着海棠镇曾经的街道走,先来到镇长王大发家,此时的王家已然看不出什么民居的痕迹,只有些残土,废砖深深浅浅的藏在略微高出地面一些的小土包里。
向下挖一挖吧,镇长家看起来挺有钱的。
李静流随手找了片瓦,便向土包中挖下去,太阳渐渐升高,李静流原本苍白的脸上此时微微泛起一丝血色,汗水一滴滴向下掉,落地便被那些埋骨无数的肥沃黑土吸收掉了。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了些收获,残损的砖瓦下露出几个银镯,几副金耳坠。
李静流拍拍身上的土,抓着那副耳坠,对着刺目的阳光看看,嗯,成色还行,够过一俩月了,便招呼招呼不知道在哪躲阴凉的小兽,准备起身寻个镇子填填空了两天的肚子。
“少年郎!”小兽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脚边丢着只死去的山鸡。
小兽扬扬头,又跳回李静流肩头:“这是给你的谢礼,把我从那个鬼地方带出来。”
李静流心里划过一丝温暖,对小兽的报复意向减轻了那么两三分。
约莫太阳将将西斜,李静流摸着饱足的肚子,看世界的眼神都温暖了几分,他整整衣服,揣着些首饰,扛上那具木刻,随意找了个方向便出发了,小兽自然的挂在他肩上,眯缝着眼睛对着太阳的暖光打瞌睡。至于扛着他的人类体力如何,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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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掉下去,夜色淹上来,盐城的守城官苏铁打了个哈欠,心里想着总算要换岗了,自己三十多岁好歹混到这么个职位,虽然月俸不高,但既不像边防那边时时刻刻担心送命,又不像巡城一样天天累死累活得跟城里乱走。
他自己对这职位还是满意的,望着渐渐深沉的夜色,他开始想今晚家里吃什么,也许是前些天丈人家送来的肥鸭?不对不对,妻子那么节俭的人,有碗带油腥的也就不错了,但也搞不好是红烧肉?苏铁摇了摇头,最后看一眼城外深沉的夜色,咦?那是什么?
是一个人?脖子那么粗,肩上还扛着什么?
那人走近了,苏铁却吓了一跳,这年头杀人犯都这么嚣张了么!?做了案还敢背着尸体到处走!那尸体多大怨气啊!这直挺挺的,正惊骇着,那人却已然走到灯光之下了。
“军爷,这入城费是多少啊?”
灯下出现了一张少年的脸,略微女性化的五官儒雅而秀气。苏铁回过神来,细细打量,那少年脖子上挂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动物,随着腹部起伏微微打着酣。而少年肩上扛着的确实是一具女性,灯光下看着却又不怎么像人了。
这造型,却让苏铁觉得有些高深,就像是传奇小说中说的那些异人奇客,不由得伸手轻轻摸了摸少年肩上那具女体,入手坚硬,却又不失细腻的触感。
“不知阁下肩上这个……究竟是个什么?”苏铁看着少年,下意识的用了敬称。
李静流连忙还礼,口称:“不敢不敢,在下乃是一手艺人,在下肩上这具美人乃是用百年乌木精雕细刻而成,这不,家中口粮紧张,便想着用这换些米粮,回家供应生活。”
苏铁觉着有些不对,再次道:“阁下不必过谦,我观这乌木雕刻精美生动,阁下想必是大师般的人物,却不知为何深夜入城?”
李静流露出略微有些羞涩的表情,低低道:“家师不喜世间喧哗,故而建居深山旷野之中,在下却是清晨下山,不料路途确实有些遥远,故而此刻才能进城,惊扰了军爷实在过意不去。”
苏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了点头,心道果然是异人。
“这位小哥,我盐城只对行脚商人收取一些过路费,你这样的手艺人便免了吧,如今天色已晚,你可到城正南面的当归客栈歇息,他家倒是通宵迎客的。”
“多谢军爷了,我这里有一枚十全大补丸,虽不能包治百病,但强身健体的功效还是略有一些的。”李静流向苏铁点头致意,又艰难的从怀里摸出来一丸黑溜溜的药。
苏铁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私下想着自己果然没白看那么多传奇小说,这些个异人果真都有个赠药的习惯,连忙伸手接了,恭恭敬敬的目送李静流扛着木雕十分艰难的入城。
“唉……少年郎,这个欺骗啊,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李静流面不改色:“没骗人,那丸子是休息时无聊,捡了些甘草和泥巴揉的,反正吃不死人。再说我们还不一定得跟这里住几天呢,能用个草丸子搭上个官爷也是好的。”
小兽用尾巴在李静流脖子上缠紧一些:“少年郎,到客栈了先点个三黄鸡。爷这几天就低调点,不和你说话了。”
“没事,你说,反正我的定位已经是异人了,养个会说话的灵宠也没什么的。”
“谁要你养了?小爷只是把你征用为佣人了!”
“你见过哪家主人是跟着佣人走的?话说你为什么要和我一道走啊?好不容易从海棠镇出来了,感觉找你同类去啊。”
小兽沉默一下,闷闷接道:“二十多年前进去的,谁知道那群蠢货去哪了,都不知道等等小爷我,小爷就不去找他们!小爷现在就乐意跟着你!”
“行行,不过讙大爷,你不觉得自己有些重吗?”
“重?本大爷二十多年没吃东西了!要是一直吃东西可比你大多了。”
说话间,李静流已然看见前方灯笼上墨意淋漓的当归二字。
这是一家二层楼的小客栈,外观朴素而简单,两张威严的门神代替了迎客的小二,微启的木门透出些橙黄的暖光,热乎的食物香气似乎从里面飘出来,李静流只觉得精神一振。扛着木刻便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