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她的考验,终极boss
“说说吧,怎么回事?”贺兰雪坐在床边,冷静地问。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凤九这样冷情的人,哪里会玩闪婚这种玩意儿。何况,他心里一直还有个其它的女人。
而这个新娘,也谈不上什么国色天香,左看右看,也无非是个山野村姑,也许大字不识——这样的女子,也许会与凤九做朋友,却不足以让他动心。
一定有苦衷。
“我必须娶她。”凤九倚着床板,有点呆滞地看着头顶的木梁,轻声道砦。
“为什么?你被人威胁了?”贺兰雪追问。
“我来到这里后,一直住在她家里。她怀孕了。”凤九简单地解释道鳏。
“你的?”贺兰雪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难道这个世界果然变化得太快?连凤九都开始玩未婚先孕的事?
“不是我的,不过,我会当自己亲生的一样养。”凤九淡淡地回答:“既然我必须找个女人成亲,她又急着掩人耳目,她是个好女孩,而且她们家多多少少是对我有恩的。成亲似乎是对双方最好的选择。”
贺兰雪皱着眉,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你一定要找个女人成亲?”
凤九并不回答,眼眸垂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是……因为他?”伊人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闻言,疏淡地问了一句。
凤九抬起头看她,见到她眸色分明的洞彻,反而没有多少惊奇,“你知道?”
“不小心偷听到的。”伊人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可是他并没有逼迫你,你也不用一定要找个女人成亲啊。”
“可是我得逼我自己。”凤九苦笑一下,轻声道:“我既已不能以朋友方式与他相处,也不能任由他这样处处为着我。最好的办法,便是成亲,绝了他的念头,也让我自己安心。”
“等等,那个他是谁?”贺兰雪有点摸不清状况,打断他们过于默契的谈话,插嘴问。
“陆川。”不等伊人回答,凤九已经坦然地说了出来,“他不是常人,应该有更好的前途,他还有他要追求的剑术,而不是像这两年一样,只是守着我,天天柴米油盐,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贺兰雪略有点吃惊,但并没有表现得多明显。表情动了动,又很快平复下去了。
伊人转头看了阿雪一眼,微笑。
她的阿雪,其实也是一个很宽容很宽容的人。
“你不喜欢陆川?”伊人顿了顿,很八卦地问道。
“他是我七姐的心上人,而七姐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凤九又只能苦笑,“陆川对我很特别,可我却不能接受。而解决这一切的唯一方法,便是成亲。”
“可是陆川会很伤心的。”伊人也知道凡事不能强求的道理,闻言只能轻叹一声。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她对陆川的印象还是极好的。
知道陆川失恋,难免会有点感同身受。
凤九不语,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低声道:“其实这里很好,有我喜欢的宁静,能在这里安然地度过一辈子,也是我的福分。”
“那不行,朕还想让你当帝师呢。”贺兰雪赶紧摆手道:“你就这样隐居了,岂非是天朝的损失?”
“天朝现在岂非很安定?我是个谋士,适合乱世,而非盛世。陛下现在需要的不是我这样的人,而是守成之臣。”凤九微微一笑,正要推脱,外面的笑声欢愉声却突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便是人们惊慌失措的奔跑声和惊呼声。
贺兰雪脸色一变,将伊人往凤九那边一推,短促地吩咐了一句,“呆在这里不要出去。”然后微拂衣摆,跃出门去。
等贺兰雪在门檐下站定,这才发现院子里来了一群不知名的褐衣人,个个短装利刃,凶神恶煞,像菜市场的屠夫。
“快跑啊,这是山上的土匪!下来抢新娘了!”一个村民在往后面跑的时候,见贺兰雪兀自站在下面发呆,赶紧抓了抓他的袖子,示警道。
贺兰雪动也没动。
那些人虽然打扮粗野,但绝非简单的土匪。
若只是土匪,又怎么能躲过贺兰雪布置在外面的暗哨?
他的目光很快在场上逡巡了一番:还好,小葵机警,早已自个儿爬到了树上,正躲在树枝中间朝下悄悄地张望呢。
院子里很快便跑得空无一人。他们似乎无心伤人,而是任由村民们逃散开去。
贺兰雪独自站在屋檐下,新娘早已经被突然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不知道逃往哪里了。
他淡淡地看着为首的那个人,神色平静从容,单单只是一站,便有种迫人的威严。
那人的脸上划过激赏,随即便是更深的警觉。
“你们到底是谁?是天朝的人吗?”贺兰雪不徐不慢、镇定地问。
“主上让我们给雪帝问好,顺便告诉雪帝,贵国的小王子,现在正在我
们那里做客。”那人敛了敛神,也从从容容地回了一句。
“小新?!”贺兰雪震了震,很快又恢复过来,继续问:“你们的主上是谁?”
小新明明在宫里,他们想去皇宫里抓人,显然不太可能。这句话,很可能是诳他的。
“陛下若是去了,自然就知道我们主上是谁了。”那人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胸有成竹地威胁着。
“朕凭什么要去见他?他若是成心想觐见朕,向礼部递条子,朕说不定会批准的。”贺兰雪睥睨着他们,近乎傲慢地回答道。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件小孩子戴着的项圈,在贺兰雪的面前抖了抖。
贺兰雪终于不再镇定,脸色刹那雪白。
那确实是小新戴着的项圈。
在小新与小葵出生的时候,他给两个一人打了一个项圈,其中一个写着‘新’字,另一个刻着‘葵’字,项圈的材料是元国进贡的精钢,实属罕见,外面即使想伪造,也极难打造。
如此看到,小新果然是在他们手中。
可是,为什么京城里都没有消息传过来呢?
难道,京城生变?
“陛下愿不愿去见呢?”那人一面摇晃着项圈,一面慢条斯理地问道。
贺兰雪合拢手指,放在两侧的手臂因为太用力,几乎在微微颤抖。
他不能拿小新来冒险,那是他的儿子。
“好,朕跟你们走,可是你们不能伤害这里无辜的人。”贺兰雪很快定了定神,当务之急,自然是保护好伊人和小葵她们了。
也不知贺兰钦与流逐风他们去了哪里?
若是他们在这里,只怕情况会乐观许多。
“我们保证不伤害其它人,陛下跟我们走吧。”
“你拿什么保证,朕又凭什么要信任你们?”贺兰雪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凤七他们但凡回来一个,就可以掩护伊人和小葵突围了。
“如果陛下是在等他们来援救,那么陛下就不用再浪费时间了。”那人似乎看出了贺兰雪的意图,侧了侧身,立刻有两人抬着几个被绳子捆在木棍的人走了过来,正是相继失踪的林子里的凤七,流逐风与贺兰钦。
见到他们,贺兰雪的心算是彻底地沉了沉。
他们三个都是当世鲜有的高手,怎么会在一忽儿功夫,都被人擒到呢?
对手到底是什么身份?太深不可测了。
“陛下走吧。”那人伸臂一引,客客气气地邀请到。
贺兰雪又瞟了小葵一眼,小姑娘很机警,已经把自己的身体藏到茂盛的树叶里了。
屋里同样没有其它动静,看来凤九也已经将伊人安妥好。
现在随他们离开,对伊人他们来说,可能会更好一些。
想到这里,贺兰雪不再犹豫,衣袖一拂,很闲逸地朝前踏了一步,“走吧。”
那样子,不像是被人威胁,倒真像去拜会友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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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外面再没有了声息,凤九才松开捂在伊人嘴上的手,将头上的床板推开。
出于多年的谨慎,他在自己的新房下面装了一个隐秘的密室,以应付紧急情况,在方才贺兰雪将伊人推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启动机关,带着伊人转到了密室里。
进来的人象征性地翻找了一下,没见到人影,也就出去了。
贺兰雪随他们走了。
伊人从洞里顺着简陋的楼梯爬上来,摇了摇头,甩掉发上的灰屑,也顾不上凤九,颠颠地朝外面跑去。
外面已经寂无一人,她先喊了声‘阿雪’,又紧接着喊了声‘小葵!’
“母后!”小葵从树丛里钻出头来,可怜兮兮地唤了她一声。
伊人略略放心一些,走到树下,向小葵张开手臂,“小心点,慢慢下来。”
“父王被他们带走了,他们说他们抓到了小新。”小葵一面慢慢地往下滑,一面及时汇报道。
“他们是谁?”凤九也走出了小屋,极快地扫视了一圈现场,转而严肃地问。
“不知道。”小葵已经滑到了伊人的怀里,双手圈在她的脖子上,将头倚着她的肩膀,回答道:“父王也问了,可是他们没有回答。”
凤九沉默了一会,随即转身疾步重新朝屋里走去,“情况不明,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那你的新娘……”伊人在身后弱弱地提醒一句。
凤九顿住了脚步,大概也觉得不辞而别实在不妥,想了一会,继而叮嘱伊人道:“我去跟村里的人打声招呼,你们在这里略等一会。”临走时,凤九犹豫了一会,又加了一句:“如果我
万一遇到什么事情……你就去流园找陆川。”
伊人怔怔地点了点头,搂着小葵,又躲进了那个小密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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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九去了很久。
一直到夕阳布满,深山一片静籁,凤九依旧没有回来。
小葵先是缩在伊人的怀里打了打盹,渐渐地,便沉不住气了,扒拉着伊人的手臂,低声问:“母后,那个凤先生是不是回不来了?”
伊人将她搂紧一分,安静了片刻,然后轻声回答:“可能回不来了,再等一会,我们就离开这里。”
小葵点点头,重新缩进伊人的怀里。
不知道为何,从前小新和小葵对伊人的印象,总是懒洋洋睡恹恹的,让人想去保护。可是真的遇到状况,小葵又觉得,母后还是挺让人安心的。不急不躁的样子,仿佛天塌下来可以当被子盖。
她们又等了一会,凤九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伊人终于决定不再等,凤九无缘无故失约,一定是遇到了其它事情——也许这个村子的人,都是别人事先安排好的。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小葵,我们走。”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在天边盘桓消失之际,伊人牵着小葵,从新房里走了出来。
外面依旧没有人。
整座村子,如鬼片里的死屋一样,静悄悄的,没有人气儿。
小葵吓得直哆嗦,抱着伊人的手,一步一步卖力地紧跟着。
伊人则捡起手边的木棍,随便地缠上布条。沾了沾地上翻到的灯油,另一只手拽着火镰,却并不急着点燃,而是借着微弱的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林子深处走去。
——去流园找陆川。她还记得凤九最后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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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在答应随他们走的时候,便被蒙上了双眼。
起先走了一段路,随即被推上了一架马车,到了晚些时候,有人送来饭食,也是一口一口喂着他,至始至终,眼睛上蒙着的布条都没有解下来。
贺兰雪渐渐地分不清外面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忽而想起,当年伊人的眼睛受伤,也是这样看不见的。
原来黑暗那么难以忍受——可当初伊人的反应,始终淡淡然,没有让任何人为她担心。
贺兰雪的心中泛起一阵柔情,继而又担忧起来:不知道伊人有没有脱险?
同行的那些褐衣人也一个个像哑巴一样,一路上再也没有开口,自然也不会提起伊人的情况。也许,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吧。
这样不知颠簸了几日,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看来,他们到了目的地。
这一路上,虽然被蒙着眼睛,他们对贺兰雪的态度倒是不错,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只是太沉默了而已。
从车厢里下来,因为坐得太久,贺兰雪的脚有点发软,身体微微晃了晃,又很快被人扶住了。
一个熟悉而柔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小心点。”
“伊琳?!”贺兰雪闻声,吃了一惊,伸手便要拽开眼睛上的黑布。
这一次,没有人上前阻止,他的眼前一亮,在经过短暂的不适应后,贺兰雪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一座极大极大的宅子,院墙很高,将里面的建筑遮掩得严严实实,墙壁是最原始的砖胚色,上面颜色剥落,看起来已经历经多年,相当古老。
入口是两扇红色的大铁门,同样是一副破落的样子。
周围的景致很陌生,似乎是哪里的郊外,却又辨不清是在哪里国家。
那些褐衣人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在了两边,双手负背,双腿微微叉开,站得四平八稳,训练有素且有威势。
而站在他旁边扶着他的人,正是伊琳。
“这是哪里,你怎么在这里?”贺兰雪惊愕地望着她,连声问:“小新呢?”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伊琳听见贺兰雪相问,似有无数委屈涌上心头,眼圈儿一红,楚楚动人地回答道:“你们走后,我带着小新像往常一样在花园里玩,哪知……哪知突然冒出了一堆神秘人,把我打了一棍,我当时就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贺兰雪皱皱眉:难道天朝皇宫的防御那么差了?易剑在干嘛?
“小新在哪里?”他又问。
“在里面,他很好,没什么事。”伊琳鲜少看到贺兰雪这样焦急的样子,忙不迭地回答道。
贺兰
雪这才放下心来,就要大步走进去,那守在门口的侍卫往他前面一插,挡住贺兰雪的去路,然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陛下,主上要见你。”
贺兰雪神色一沉,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很好,我也想见他。他在哪?”
“陛下请这边走。”守卫伸臂引了引,贺兰雪转头叮嘱了伊琳一句“照顾好小新”,然后随着那人,大步朝宅子里面走去。
待进了门,贺兰雪才发现:宅子里也是别有洞天,里面的建筑远比外面看起来的多得多,而且布局巧妙,阡陌相通,房子与房子的结构与外观看起来太像,只走了几步,就有种迷失方向的错觉。
贺兰雪当即留了个心,本想记住线路,可是强记了一段时间后,突然觉得心头烦闷,头痛欲裂,剩下的路径,怎么也记不进去了。
他们停了下来。
而贺兰雪也不知道这里是宅子的哪个地段,他有点发晕。
眼前的房子与宅子里的其它房子一模一样,一色的两层楼建筑,一色的灰色,一色的鹤檐斜瓦。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门是打开的。
里面黑洞洞的。
“陛下里面请。”带路的人又客客气气的引臂一伸。
贺兰雪独自一人踏上了台阶。
在他进去之后,大门从后面合了上来。
屋里陷入到最彻底的黑暗里,他什么都看不清。周围一片静谧,只是一个隐隐约约的呼吸声告诉贺兰雪:这里面还有其它人。
“你是谁?”他站在黑暗中,无比沉着地问道。
声音不高,却造成了奇怪的回声,‘谁’‘谁’‘谁’……尾音袅袅不断。
那人没有回答,只听到‘擦’的一声。
火镰的声音。
黑暗中,燃起一簇微弱的火光。
贺兰雪顺着火光望过去,那人的面容很模糊,在火光的映射下,只觉得白亮亮的一片,像一只鬼。
他的脊背下意识地升起一条寒意,水蛇一般,蜿蜒向上。
“阿雪。”那人开口了,声音嘶哑难耐,像坏掉的机器咔咔作响。
贺兰雪愣了愣,这个称呼除了亲近的人,其它人是不会这样叫他的。
“你是……”贺兰雪朝火光的方向迈了两步,可对面的火如鬼火一般,贺兰雪朝前逼一步,火光便往后退一步,而且,看不清它是怎么移动的,只是距离丝毫不见缩短。
“你到底是人还是鬼?”饶是贺兰雪胆大,此刻也不由得狐疑起来。
面前的景象,怎么看也不像正常的人。
“是人,也是鬼。”那人哑声回答,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声,“我本应该死去多年,却因为她的执念,地狱也不肯收我。只能半人半鬼地活在世上。阿雪,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要去阻止她。”
“她是谁?”贺兰雪问。
“独孤息。”
听到这个名字,贺兰雪顿时一愣,刚才若隐若无的怀疑马上得到印证,他身体一颤,失声问道:“……你是,伯父?”
是传言已经死去多年的,贺兰无双?
“我已经不是你的伯父了,只是一个进不了地狱的鬼。”贺兰无双仍然在远远的火光处,若即若离。
贺兰雪却安定下来,他对伯父的印象已经模糊,却还相信,伯父不至于害他。
“阻止什么?”他问。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贺兰无双手中的火光颤了颤,忽而灭了。
屋里重新陷入黑暗。
贺兰雪没有动,站在原地,望向呼吸的来处,“其它人呢?二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们,他们很好。”黑暗中,呼吸声与说话声都渐渐远去,贺兰无双正在离去。
“告诉我,我能做什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贺兰雪问得不依不饶。
“……阿雪,你能放过淳儿,我很欣慰。谢谢。”贺兰无双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临到最后,他悠悠地丢下一句话,任由回音在屋梁处回荡不停。
他已经离开了。
如鬼魅一般,消失在这间密封的屋子里,连呼吸声都再也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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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很快被重新打开,外面的天光一泄而入,贺兰雪伸手拦了拦额头,眯着眼睛打量了这个房间一番:大而空旷的屋舍,没有家具,四面都是厚厚的墙,屋里空无一人,只有他傻傻地站在中央,好像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个可笑的梦境。
“陛下,请出去用餐吧。”外面的人站在光影交替处,客客气气地邀请道。
贺兰雪重新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迈了
出去。
又是一番弯弯绕绕,贺兰雪已经不再试图去记住路线了——总而言之,是不可能记住的。
他行到另一间一模一样的房内,里面的摆设比起第一间,布置得雅致干净,正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桌,上面布满了佳肴美味,其成色品种,一点也不亚于皇宫的宫筵。
而坐在长桌另一头的,则是伊琳。
伊琳一身素装,不施粉黛,看上去反而比在宫里时年轻许多,如江南采莲的少女。
“陛下,他们让我来陪陛下吃饭。”伊琳在贺兰雪开口询问之前,赶紧表明立场道:“小新已经安置妥了,此刻正在睡呢。陛下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贺兰雪也没有推辞,事情越发莫名其妙了,他现在急需补充体力。
他坐在了长桌的另一头,离伊琳大概十步只遥。
很勉力地挑了一口饭,贺兰雪终于忍不住低声道:“我很担心伊人。”
按理说,伊人有凤九照顾,他应该能放下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伊琳拿着筷子,在那一头定定地望着他,看着那个俊逸超群的男子,因为担心另一个女子,而忧心忡忡、食不甘味。
伊琳有点反酸,低下头,将一筷子青菜放进口中,其间幽幽地说:“伊人不会有事的,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伊人了。”
“什么意思?”贺兰雪眉毛一轩,略显凌厉地望着她。
“陛下,你有没有觉得,伊人不像我们这个世上的人。”伊琳斟酌地词句,抬头小心翼翼地说:“她根本就不像我认识的妹妹,从前的伊人,真的是个白痴,可是现在的伊人虽然不爱动也不怎么说话,却不是白痴。还有,她给小新小葵他们讲的故事,什么白雪公主啊什么七个小矮人,都很奇怪。”
“那又如何?”贺兰雪不动声色,手安然地放在桌上,静静地问。
“……陛下,我一直怀疑她是哪国的奸细。”伊琳顿了顿,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我并不是说伊人有多不好,而是,她真的很奇怪,她不是我认识的妹妹,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伊人在嫁给陛下之前的样子,与现在太不一样了。而且,她现在懂得的许多东西,从前在家里,先生也没有教过我们——还有一点很重要的,陛下,从前的伊人,几乎是不识字的,更加不会作画。可是现在的娘娘不仅认识字,而且画艺很好。陛下,她不是伊人了,而是其它女子!一个来历不明,动机不明的女子!”
贺兰雪反而安静下来,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默不作声重新开始吃饭。
伊琳有点讪讪,只得低头,继续嚼蜡一般解决面前的食物。
等他们吃完后,伊琳起身,正要退走,身后的贺兰雪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
“她是不是伊人有什么关系,我爱的人只是她。”
关于伊人种种异于常人的现象,他是她最亲近的人,又怎会不知?
只是,那又如何呢?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不管她到底是谁,来自何方,或者,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过往,都不重要。
“可是陛下难道不想知道,伊人到底有什么过往吗?”伊琳心中莫名地酸涩,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一股让她无法呼吸的嫉妒,“陛下应该发现,伊人现在越来越虚弱了,像水土不服一样,难道陛下不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吗?”
贺兰雪神色一滞,伊琳的话提醒了他。
伊人最近确实越来越虚弱,从前喜欢睡觉,只是因为懒得理会其它事,而如今,她仍然天天睡觉,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困乏至极。
如果不是有人在暗中加害,那是不是与伊人本身的情况有关联?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当务之急,就是快点找到伊人。
可问题是,贺兰无双一直不露面,他脱不了身,连外面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又谈什么找到伊人?
“伊人,你现在到底在哪里?”贺兰雪忧心入骨,放在桌面上的手倏然合拢,筷子断成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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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是真的虚弱了许多,带着小葵几乎走了一夜的路,天明时分,才算回到大道上。
她已经累得头晕目眩。
倒是小葵的精力好,前半夜是伊人拖着她,后半夜几乎是她拖着伊人。
小小年纪,同样累得够呛。
到了路边,她们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喘着气,等着来往的车辆,看能不能搭个便车。
两个经过一夜的跋涉,都有点狼狈,衣服被树枝挂得七零八落,形容更是蓬头垢面,远远一看,像一个乞丐婆拉着个小乞丐。
这样的形象,即使她们使劲招手,也没有马车
愿意停下来载她们。
“母后,流园还有多远啊?”小葵靠在伊人的怀里,可怜兮兮地问。
好歹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自醒事起,她就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很远。”伊人想了想,然后勉力地站起来,拍拍衣襟道:“我们去找驿臣,看能不能通知到你易剑叔叔。”
如果能与朝廷的人联系上,她们就不用这样一路走过去了,而且,易剑他们也会帮忙解决问题的。
“好,去找易剑叔叔。”小葵闻言,重新来了兴致,也站起来,拍拍屁股,继续迈着小腿,鼓足精神,往前面的小镇走去。
天朝的道路建设相当完善,驿站与驿站之间隔得很近,伊人与小葵又要死要活地走了一上午,终于在中午时分,来到了最近的驿站。
外面日头很毒,小葵一进院门,就呼啦啦地跑到了墙边的井水边,双手扒拉着冰凉的井池,怎么也不肯撒手了。
伊人笑笑,伸手擦了擦满额的汗,一个人踏了进去。
那驿臣刚好坐在大堂里喝茶,听到响动,转过头看了看伊人,皱眉问:“哪里冒出来的乡野婆子,这驿站可只是朝廷的大人才能进来的。”
伊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也懒得解释,只是简单地说道:“我想你们通知一下易剑,伊人在这里”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是易剑的家人。”
驿臣狐疑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后敛眸问:“你口中的易剑,是不是陛下身边最红的侍卫,光禄大夫易大人?”
伊人虽然不知道易剑到底有什么头衔,但整个天朝,大概就这个易剑了。
她使劲地点了点头。
“你是易剑的家人?”那人又将她打量了一下,几番逡巡后,不禁咧嘴一笑:“男人到处留情是很正常的,以姑娘的姿色,拿点赡养费就行了,就不要奢望当易大人的正妻了。再说,易大人是什么人?是皇帝跟前最红的大人物,他哪里还记得你?我奉劝你,在这里好生休息一下,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不要痴心妄想了。”
伊人愣了愣,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厄……有那么丑吗?竟然被驿臣鄙视了?
绕是她不在乎这样的东西,也不禁有点小小的郁闷。
不过,也难怪,她的手上脏兮兮的,满是昨晚拿火把时留下的炭灰,上午行走的时候又流了一身的汗,刚才抹汗时,让脸上花一块黑一块,整一个从山沟沟里逃难出来的颓败模样。
“啊,听我的话,姑娘回去吧,易大人哪里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别说这里离京城那么远了,就算是在京城里,易大人想见你,那也没时间见啊。”驿臣继续说。
“为什么?”伊人听着奇怪,顺口问。
“炎国的皇帝不是来拜访天朝了吗?”驿臣用一副“你是小民你不懂”的眼神望着伊人,端着架子道:“陛下正与炎国皇帝会谈,易大人作为第一守卫,自然脱不开身。”
“陛下?”
“雪帝啊,皇宫里的天朝皇帝陛下啊,你到底是不是天朝人?”驿臣又将伊人狠狠地鄙视了一番。
伊人则处在惊愕中,完全不知怎么反应。
她与阿雪出来参加凤九的婚礼,确实是微服出巡,没有惊动任何人,驿臣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可是,阿雪明明被人掳走了,皇宫里的那个陛下,又是谁?
“那个炎国皇帝……什么时候来的?”伊人略定了定神,又问。
“昨天啊,京城现在可热闹了。”驿臣还在继续唾沫横飞地向无知小民宣扬他的小道消息,“当年绥远一战,雪帝大败炎国炎寒,炎国元气大伤,让炎寒被世人诟骂了三年之久。听说炎寒励精图治,在炎国韬光养晦,一直没露面。而这次乍一露面,竟然是不计前嫌向天朝示好,主动向天朝皇帝提出联姻。”
“联姻?”伊人又是一怔:怎么在京城的时候,完全没听说过炎寒要与天朝联姻的事情?
炎寒想娶谁?
“跟谁联姻?”她问得一头雾水。
难道真是山中一天,世间一年?
“就是公主呗,悠公主。大奸臣裴若尘死了后,悠公主一直孀居,现在炎国皇帝愿意娶她为妻,是皇家也是两国的大喜事啊。”驿臣说到这里,为了卖弄自己的见多识广,又压低声音道:“听说,炎寒与悠公主还有一段很传奇的往事呢,当年绥远之战的时候,悠公主就在绥远,后来在炎寒退走的时候,顺道将她掳走了,两人日夜相对,日久生情,所以……”
“贺兰悠不是一直住在绥远吗?她还经常来信……难道这几年,她一直在炎国?”伊人琢磨了一会,又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炎寒与贺兰悠?伊人想破脑子,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只是直觉告诉她,那不可能!
“行了,这种朝中大事,照理说,不该跟你这种无知小民讲,你赶紧走吧,不要指望见到易大人了。”驿臣开
始下逐客令,伸手将伊人往后一推,伊人向后踉跄了一步,小葵刚刚从井水边跑过来,见状,叉着腰凶神恶煞地挡在驿臣前面,怒气冲冲道:“你干嘛!竟敢推我母后!”
那驿臣没有注意听她的话,只是异常惊异地看着贺兰葵。
两岁多的孩子,五官已经全然继承了她老爸的优良传统,有种艳艳的色泽了,而且刚用井水洗了脸,嫩白的肌肤蕴着华贵的红光,漂亮得跟一个小天使般。
“没想到,你还能生出个这么标致的女孩,美人胚子啊美人胚子。”驿臣一面感叹,一面向小葵走了过去。
眼神变得有点奇怪了。
伊人心中一惊,就要拉着小葵先离开,哪知她刚刚准备动,那驿臣已经面目狰狞地逼近了她……
……
……
……
……
再醒来的时候,伊人发现自己置身一个河边。
如梦里的河。
河水流淌不息,雾气氤氲。
她支起身,看着河对岸,一个素衣长袍的女子,朝她慢慢地走了过来。
伊人几乎下意识地认出了她是谁。
“独孤夫人。”伊人坐了起来,头有点痛,很努力地回想昏迷前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依稀记得,那驿臣的嘴脸突然变了,变得出奇陌生。
后面的,便是一阵空白。
小葵如何了?
她心中一阵担忧,连忙又问:“这是哪?”
“你可以把它叫做忘川河,这是时间的枢纽,你从后世而来,忘记一切,来到这个世上。”独孤息蹲了下来,蹲在伊人的面前,绝美的面容仍如失真的幻象,“河那边是你的前世,这里是你的今生。这是前世今生的所在。”
伊人怔了一会,迟疑地望着那条河,“那这条河,是你造的吗?”
“是,也不是。”独孤息又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扫了那烟波浩渺的世界一眼,“你可以把它当成上帝的产物。虽然在我们那个时代,人们再也不信上帝了。”
“哪个时代?”伊人又问。
独孤息却并不直面回答,只是从上而下,望着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中你吗?”
“不知道。”伊人老实地回答,“我以为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没有任何事是自然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有它的契机与因果。”独孤息淡淡道:“你以为自然,只是你没有刻意去期望过,它发生得猝不及防而已。”
“那么,为什么?”伊人也站了起来,站在独孤息的面前。
她的身量不高,比独孤息矮了不少,身上更没有独孤息那种艳绝天下的气势,可不知为何,当她站在她的面前时,并不觉得伊人有多么矮小或者无足轻重。她们就像两个决然不同的存在,可是各自平等。
“五年,你来到这个人世,已经五年了。”独孤息的神色有点凄迷,宛如梦呓,“而我脱离这个人世,也有二十年了。”
“脱离?”伊人似解非解,忽而又想起另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小葵呢?”
“小葵,我不知道,也许你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也许再也见不到了。人生如浮萍,谁又能左右它的方向,不是吗?伊人。”
“不是,我必须知道小葵在哪。”伊人有点执拗地重复这个话题。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选择你吗?”独孤息再次移开话题。
“恩。”
“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什么样的人才最有力量?能够将你想要的一切牢牢地握在手里,权力、生命以及爱。”息夫人逼近伊人,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在我从死牢里死而复生之后,寺庙里有个智者告诉我,因为我握得太紧,所以什么都没有得到。他让我松开,他说,只要我松开手,就可以获取一切。这是我选择你的缘故,你……从不曾试图握住过什么。”
说着,息夫人退后一步,冷冷地望着她,“可是你得到什么了吗?你可以因为运气而得到地位,得到爱,得到家人以及幸福。可是,你无法去保护他们,只要你松一松手,你就会失去它。你的丈夫失踪了,你的地位很快会被其他人取代,你的孩子不见了,爱恋你的人另娶它妻,甚至于你的生命,也不会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他们会怎么样?”伊人盈盈地望着她,并没有多震惊或者惊慌失措,只是静静地问。
“无论他们怎样,你已经失去他们。”息夫人垂下眼眸,淡淡地说:“你没有留住他们的力量。”
伊人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想回答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化成了一缕轻笑。
一缕如清风白云一般的笑容。
自然,从容。
“好奇怪,你的话,让我突然想起一句台词。”她抬起头,笑盈盈地望着独孤息,轻声道:“当你握紧手,你会发现自己的手心一无
所有,而当你展开它,你就会拥有整个世界——这个道理早你的时代几个世纪都在奥斯卡里说了出来,那时候,我们还信上帝。”
独孤息愣愣地看着她,她猜想过伊人的无数个反应,却不万料不到,她会笑。
笑得若无其事,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五年来的经历过往,只是在独孤息冷眼旁观下的一场试验。
“我要去找小葵。”伊人说着,拍拍屁股打算走人,走到中途,她忽而想起什么,扭头问:“若尘还好么?”
“伊人,你让我吃惊。”独孤息浅浅地丢下一句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云淡风轻地看着她,“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伊人转过头,懒得继续问:独孤息固然自以为是,却不是一个违背自己诺言的人,若尘应该很好吧。
只是,这是哪里呢?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伊人却只能向前,向前走,一步,两步,踩进看不清前路后路的雾里。
走了没几步,她突然一脚踩空。
在摔倒的时候,她仓皇回头。
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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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大的洗一洗,也还算个清秀的小美人。”耳边一个略显老态的女声姑姑啦啦地说道,紧接着,便是一只粗糙如树皮的老手,抚上了伊人的脸颊。
伊人猛地睁开眼睛,倒把那个老妇人吓了一条,往后躲了躲,然后探头瞧了瞧她。
伊人的目光初时迷惘至极,随即清明起来,眸里倒影着头顶的屋梁帷幔。
只是梦,原来只是梦。
可是……那么真实的梦——
“小姑娘准是糊涂了。”老妇人嘿嘿一笑,凑上前来,摸着伊人的额头,笑眯眯道:“等会,你就不会迷糊了。”
“小葵呢?”伊人眨眨眼,然后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望着面前那个身穿大褂子,满脸脂粉皱褶的老妇人,急声问:“与我在一起的那个小女孩呢?”
“她可比你值钱,已经被卖到京城……咳咳,这不是你该打听的,现在,你已经是我们百春园的人了,什么女孩不女孩的,都跟你没关系,你以后的名字叫做立春,在这里好好干,也甚过当乞丐婆,对不?”老鸨继续笑眯眯地说道。
“厄……妓院?”伊人倒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马上要死要活,抵死不从,她只是有点迷惑:难道是女人都要在这个场所里走一遭?
独孤息说,你的生命也将不在你的手里。
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就不是梦了,是真实发生的,虽然不知道那个景象怎么进她的脑子里的,可是独孤息,是真真实实地与她说话来着。
可是,小葵也卖了……她还那么小,虽不至于被怎么着,只是在这个环境下耳濡目染……
伊人有点头痛,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阿雪,你在哪里呢?
我已经力不从心了。
……如息夫人所说,没有力量,没有力量去保护你们。
是不是,还会有更多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们身上?
老鸨看着伊人一忽儿担忧,一忽儿发呆,就是不吵不闹,不禁狐疑起来,转身悄悄地问身后将伊人送来的大汉,“该不会脑子有问题吧?”
“听大人说,她的脑子是有问题,硬说自己的京城大人物的家人,谁信!”大汉撇撇嘴道,“那些大人物,岂是这种乞丐婆认得的?”
“说起大人物,明天百春园就要来个大人物,本想让她做个新面孔出现,只是,她脑子有问题……”
“哪个哪个?”大汉听说有大人物来他们这个小地方,立刻有了兴致,连声问道。
“既然是大人物,肯定不能提前告诉你了。”老鸨神秘兮兮地卖了个关子,然后将注意力重新转到伊人的身上,“是个傻子也好,有些客人啊,就喜欢这种闷不做声的傻子。”
“总比要死要活的好吧……”那汉子连忙堆起笑来,“那钱……”
“出去再说。”老鸨一面说,一面将汉子拖了出去。
……
……
……
……
他们合上房门,在外面嘀嘀咕咕去了。
伊人独自坐在床上,打量着这个不大的居室:收拾得颇为雅致,一床一桌,窗台上还种有几盆绿色植物,墙上不伦不类地挂着几幅谈不上价值的花卉字画。
她又站了一会,然后站起身,轻步朝窗外走去。
外面流云几朵,飞快滑过。
息夫人,难道这个世界,只是你屏幕里一个可以遥控的画像吗?
可是,我是如此鲜活的人,永远,永远,不会是傀儡。
她又低头看了看脚,重新挪到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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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三日的时候,贺兰雪终于见到了小新。
伊琳并没有骗他,小新由她照料得好好的,贺兰雪见到他的时候,他照样趴在床上,睡得像一只恬静无忧的无尾熊。
贺兰雪心泛柔情,上前摇了摇他,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小新睁开眼,见到他,也很欣喜,甜腻腻地叫了声‘父王’,然后扒拉在他身上,寻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小新一点也不认生,一直很乖。”伊琳站在贺兰雪身后,笑盈盈地说:“刚来这边的时候,我担心得要死,如果没有小新,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贺兰雪闻言,手抚着小新的头发,轻声道,“小新,有父王呢,不会出什么事。”
小新迷迷糊糊地‘嗯’了声,小手紧紧地捏住贺兰雪的衣服。
怎么会有小孩不害怕陌生的掳掠呢?
只是,他表达的方式太安静。
不用心的人,看不到而已。
“父王……”等了一会,小新趴在贺兰雪的肩头,细声细语道:“我从车辕上掉了下来,天安哥哥说我活该呢,天安哥哥还说,让我找个地儿躲起来,不要被别人发现——可还是被别人发现了。”
小新的声音很轻,贺兰雪也不过堪堪听到,伊琳更是听不到了。
只是,见小新在那里嘀嘀咕咕的样子,伊琳笑着走过来,拍拍手道:“小新,让皇姨抱一抱,别累到你父王了。”
小新只是捏住贺兰雪的衣服,不肯撒手。
“让他和我呆一会吧。”贺兰雪还在回味小新方才的话,本想继续问小新一些细节,又听到伊琳提起道:“刚才你进来的时候,跟着的那些侍卫说,让陛下待会去见一见其他人。”
“其他人?”
“流逐风他们。”伊琳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毫不惊奇地回答道。
贺兰雪愣了愣,只得将小新放了下来,小声地叮嘱了一番,转身随着外面等候的人一道离开。
小新眼巴巴地看着,待贺兰雪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左右看了看,又屁颠屁颠地跑到床边,笨拙地爬上去,继续埋头睡觉。
伊琳放心地瞧了他一眼,也从门口踏了出去,只是,没有人跟在她身后。
她的行动,完全自由。
伊琳一路走,直走到宅子的最深处,有一个不同于其他房子的小间,太小,太不引人注意,好像一开门,便能见到对面的墙。
伊琳拉开门。
她果然见到了对面的墙壁,只是在墙壁之前,有一道蜿蜒下去的通道。
伊琳信手拿起旁边的油灯,顺着通道,一步一步迈下。
她走了很长一条路,道路在中途突然开阔平坦,而这突然大出来的空间里,摆放着一张桌子,一个人影倚桌而坐。
“你认为,他信了吗?”人影微侧过身,透过伊琳手中的灯火,隐约能看到他的轮廓。
一张英俊如希腊神祗的脸。
五官清晰,眼睛深邃得出奇。
竟是炎寒。
他正在饮茶,或许没饮茶,他只是端着茶杯,久久地、久久地,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没有理由不信,当年无双帝神秘失踪,天朝的人本来就相信他没有死。而且,你还提到了息夫人。”伊琳将油灯放在桌上,坐到了他的对面,一手支肘,若有所思地回答道:“他应该信了吧……不过,我不敢打包票,贺兰雪,其实是一个很难看懂的人。”
“如果我不知道无双帝是真的死了,也会相信他尚在人世。”炎寒轻声道:“贺兰无双统一了天朝,创立了贺兰家最巅峰的辉煌。这样的人物,很多人都不希望他是真的死了。”
“陛下,你有想过,也学无双帝真的没死……”伊琳闻言,迟疑地说出自己的疑虑。
“可是贺兰无双真的死了,去年卫先生在弥留之际,说出了一切。贺兰无双,没有死在天朝,而是死在炎国。”炎寒的目光忽而凛冽起来,望着前方的虚空,一字一句道:“他用最后的力气,只身赶到了炎国,与我父亲在密室里呆了三天,然后力竭而死。”
“他们在密室里谈了些什么?”伊琳略倾过身,好奇地问。
“你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你只需要稳住贺兰雪,扶持贺兰天安。其余的事情,不要多问。”炎寒站起身,果断地下了个逐客令,“以后没有其他事,不要来找我。”
“自然,你想要做什么,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
要骗贺兰雪,或者阻止什么息夫人,我只要天安继续当皇帝,我继续坐天朝的太后就足够了。”伊琳顿了顿,耸肩道:“也许,我能猜得到,你做这些,是不是想为你父亲复仇,当年息夫人遗弃了他,或者,是为天下……”
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炎寒已经转身。
在他完全隐入黑暗中时,伊琳本不奢望得到答案,可是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黑暗处缓缓传来。
“阻止息夫人,不是为复仇,不是为天下,不是为了那些我不曾参与的往事,只是……为了伊人而已。”
伊琳愣了愣,然后冲着炎寒的背影大喊道:“伊人不是普通人对不对?她怎么会扯上息夫人?她到底是谁?我妹妹在哪里?”
黑暗中,无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