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雁越听着,眉间越是紧蹙,她沉着脸喝然,“叔父为人如何,你们便是听信旁人?那若是旁人说我是那等趋炎附势的小人,你们也会信吗?”
卞娘窒了窒,“姐儿......”
沈安雁打断她,“卞娘,你经事多年,应该比我更为明白,谣言不可轻信,何况还是这等不知出处的?再则,叔父平日如何待我,你们也都看见了,如果就凭一二言论否定他从前种种,岂不令人寒心?”
卞娘默然下来。
沈安雁瞥过一边的轻玲,“你呢?”
轻玲的身子在漆黑的夜里仿佛轻颤了一下,她垂着头,看不见神色,只听着声音不似从前铿锵。
“奴婢只是替姐儿担心罢了,王爷,他毕竟还未向老太太谈及此事,就怕有变故,从前就是谈论了亲事,不也是搁置了这般久?”
是的,谁又能知晓按部就班和猝不及防哪个先来呢?
卞娘她们不过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了。
沈安雁深吸一口气,望着小小的耳房,一盏烛火孤零零地烧灼着,幽暗的光将她影子扑在墙上,描摹出一团影影绰绰的轮廓。
沈安雁枯坐顷刻,定下神,慢慢转过了眼,望着卞娘二人的黑黢黢的头顶,终于说道:“叔父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话干巴巴的,很没有说服力。
可卞娘和轻玲没有再说话。
她们心里明白自家姐儿对王爷的感情,只是,再如火如荼的感情,也需要名正言顺,在真正嫁为人妇之前,越矩只会影响姑娘家的名分。
沈安雁明白卞娘的意思,可她更相信沈祁渊。
漫漫红尘,两世为人,权欲私心酝造的风云和气象,像是一座宽大的囚牢,将她困顿其中,让她将远志封存。
唯有沈祁渊,他用他的深情浇灌,用他的赤城蓄养,让她可以静下心来,看一枚叶子无声飘落,看彩蝶栖息在花蕊,看一炷香渐渐焚烧殆尽,品出人生的丰盈饱满。
让她删繁就简,弃假留真,舍恨存爱。
沈安雁整了整衣衫,在光晕里晃动着她蝶翅般的睫毛,“伺候我洗漱罢。”
等到翌日,大夫过来换了药,叮嘱着若是瘙痒便忍一忍,不可去挠,除此之外,便可干一些轻巧不甚灵活的事了。
沈安雁便翻来了账本,一一比对着账目。
虽说近日没有放多大心思在其上,但早先便排除了商铺懒惰异己之人,是以,没了沈安雁的看顾,商铺小半月来并无其他异常。
只是沈侯府的开支,又平添了好大一笔金银支出。
下人说是老太太那边要的,是为了筹人寻求道长。
沈安雁听完之后沉思了许久。
老太太先是经历父亲过身,后来遭遇家中烦心事,自己又被人劫掳,连番的波折打击着老太太,让她不得不在信仰上找一些寄托。
想到这里,沈安雁颇为自责。
老太太年纪大了,很多事情看得清明,也不愿往外多说,明明心里苦得厉害,却只道自己还好。
而她,成日里忙着旁的事,对老太太也少了些关心,才以至于老太太转念投靠佛祖菩萨。
下人见沈安雁靠在梨花木交椅上,脸色深沉,忐忑地问:“姐儿,可是要告诉管事处的,少点这些的支出?”
沈安雁摇了摇头,“都是些身外物罢了,老人家爱这些,那就由她怎么高兴怎么来,再则你叮嘱替老太太跑腿的下人把事情干妥当点,若是干得好,到时便有的赏。”
下人连忙应了,循着敞开的槅扇匆匆退下。
沈安雁看着下人走进光雾里,影子晃晃荡荡地招摇在廊柱上,像是湖面上的波光粼粼,一溜烟的功夫便消失殆尽。
这么会儿子的功夫,沈安雁便想了明白,换了一件碧绿色的湖绸百褶裙,借着探病的缘由去了含清院。
彼时的方老太太正誋坐在祠堂前的蒲团上,对着烟熏火燎后的菩萨观音默默祷告,听到沈安雁过来,她连忙搀扶着王嬷嬷起身。
刚刚站稳,方老太太便见到沈安雁远远站在庑廊下,天光投了她满怀,将她的脸颊呈现出浅淡的粉,衬得肤如凝脂,气质出尘。
方老太太只觉得她这孙女像是一朵娇花似的,怎么看怎么都好看。
只可惜........这
老太太心里嗟叹着,那厢沈安雁提着裙裾上了台阶,娇媚的五官展露出明艳的笑,“祖母,可好些了?”
方老太太点头,“都是老毛病罢了,倒是你,手上可好些?”
沈安雁将手像摊煎饼似的摆在老太太面前,“都是些小伤,这些时日生养着,便只剩些痂,等痂落了,便好全了。”
方老太太听她说得轻松,面上却流露出心疼,连忙让她坐在靠阴凉的地方,一边絮絮叨叨起来,“可不能马虎,你看着好像是伤得轻,但毕竟破了皮,女子最在乎的不就是着相貌,破了相日后该如何好说亲?”
沈安雁认真听着,连连道省得。
说话期间,王嬷嬷端来了茶水,是时下的莲子并着干花蜜饯所泡,入口并不微苦,反倒有些微的甘甜。
“可是好喝?”
沈安雁放下茶盏,饶有意味地细咂一番,道:“祖母这儿的吃食向来是顶好,只有我馋嘴的份儿,何曾有过嫌弃?”
方老太太笑她油腔滑调,眼睛却是笑眯成了缝,还让王嬷嬷不间断地上一些瓜果点心。
沈安雁来前已经吃过一碗桂圆莲子粥,所以吃了几口桂花糕,便不再吃了,只一边喝着茶,一边同老太太说着趣。
等到天光稍斜,日影携着花影游进池塘,便到了晌午。
沈安雁干脆陪着老太太用了午膳。
期间有下人捧着佛经贴文进来,老太太令人供奉在祠堂台前,随后又有小厮捧着画卷进来,等待展开,乃是一尊观音画像。
沈安雁隔着圆桌翘首,之间画中观音白衣披身,颈绕璎珞,宝相庄严慈悲,脂凝白玉的手端放着定窑白瓷瓶,长身颀丽在莲花座上,眉目低垂,仿佛静观着莲座之下水中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