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组织都有一些不出世的老妖怪,每一个老妖怪都有着毁天灭地的能力。
杀域的老妖怪,叫做天罚。
或者说,他并不是老妖怪,而是一个年轻人。
天罚的故事,是这样的。
“二喜子,真凶!”
“二喜子哥哥,俺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
“二喜子,老爷子叫你回家吃饭了。”
……
这是一座无名山,山脚有路,崎岖十八弯。曲径通幽,是一座宁静安详的小村。小村无名,人口四五十,周遭方圆百里,再无人烟。
此时,村庄里炊烟袅袅,是饭点到了。村口处,站着一名身披亚麻衣的青年,这青年脚下……踩着一只熊!
那熊早已断气多时,熊头凹陷,一道血肉模糊的窟窿正“突突”向外冒着血。
猎熊不是个简单活,青年右手上那道伤口就是最好的证明。成年的熊皮糙肉厚,子弹都不一定打得进去。而这只熊明显是被钝器所伤,下手之人眼光独到,手法老练,是选择了熊身上熊皮最薄同时也是最致命的地方下手。
“二娃!”此时,一名高大的青年快步跑向张二喜,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熊抱,嘴里滴着哈喇子,傻乎乎道:“二娃,你这一进山就是五天,俺还以为你回不来了!俺还说去山上找你咧!”
这高大青年比张二喜高了整整一个脑袋,那张大脸写满了憨厚。脚下一双草鞋已经破旧不堪,身上穿的是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衣服,怪味弥漫。
张二喜并没有厌恶,而是笑眯眯双手下垂,任由这青年将自己全部裹进他怀中。
“二娃,爷爷让俺们回家吃饭去了!”高大青年放开张二喜,脸上的笑容挥散不去,可怎么看也怎么觉得傻。
甩了甩被高大青年勒到有点酸痛的手臂,张二喜指着他脚下那只熊,道:“走吧,吃饭,把这个扛回去!”
“好勒!”
高大青年二话不说,跨步向前双手一抱,就将那只熊扛上了自己的肩,身体微微下沉,速度丝毫不减地跟着张二喜朝家里走去。
那熊,有600斤!
……
一座简陋到甚至无法遮挡风雨的小茅屋里,一名慈眉善目的老人,正在锅炉前忙活着什么。他身着简单,是普通农民身上最常见的布料。但若是仔细看的话,却会发现老人虽然已经满头白发,却没有一丝皱纹。那身看似简单的衣服也没有一丝褶皱,干净,整洁。
他如老鹰一般,只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将一块块木柴送进熊熊燃烧着的灶底。
灶台上的那口老旧的大锅内,煮着白花花的五花肉!这些肉肥的多,瘦的少,仅仅加了点盐,却让整个屋内弥漫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爷爷!爷爷!二娃回来了!二娃回来了!”还没进门,整个村都听得见高大青年的叫喊。
老者放下手中的厨具,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双浑浊的眼睛带着希冀看向门外。
“嘭!”门被一脚踹开,这饱经风霜的大门就是在高大青年这般踹下,虽然显得摇摇欲坠,但是却依然坚挺。高大青年放下肩上的熊,站在门口动都不动,笑眯眯地望着门外。
“爷爷!”张二喜唤了一声,走进门来,笑道:“我回来了!”
老人左右端详着张二喜,直到把他看了个够,才心满意足地笑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锅里有你们最喜欢吃的盐白五花肉,我去给你们切了吃!”
顿了顿,老人瞟见高大青年扛回来的熊,指着它道:“这个,是你打回来的?你打死了黑瞎子?”
张二喜并未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钢蛋!你去把肉切了!”老者突然神色一凛,朝着高大青年吩咐道,随即快速走向那躺在地上的黑瞎子,在熊脑处,一个大窟窿触目惊心。
“你是用石头砸穿这畜生的脑袋的?!”老者似是在问,又似是在自言自语,道:“二娃,咱山里啥都没有,就畜生多。八年之前,你猎山跳,五年之前,你猎山跑,三年之前,你再猎山猪王,今天,你猎了黑瞎子……能告诉我,你有什么感触吗?”
那叫钢蛋的高大青年傻乎乎地在一旁切肉,好像对身后两人的谈话未曾听见一般,只是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钢蛋的刀工非常细腻,那肉虽然切得厚,可是每一片肉的厚度,几乎一模一样。
“山跳擅躲,山跑擅蔽,山猪王的牙齿比刀锋利,至于这黑瞎子……”张二喜想了想,道:“九死一生。”
高大青年身形一顿,手上的动作慢了几分。
老者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吩咐道:“钢蛋,来,把这熊给我掰开!”
掰开!!
如老者所言,那数寸厚的熊皮当真就被钢蛋用双手活生生的掰开了,如同在撕一张纸一般。开膛破肚,残留在体内的淤血还尚有余温。
也不嫌脏,老者赤手就伸进了那熊的肚子内,一阵摸索后,满手鲜血地掏出一个血淋淋的圆状物,递给张二喜道:“三口,生吃!”
张二喜的目光深远而宁静,好像他是一个永不停歇的思考者,正用不一样的角度思考不一样的问题一般。
他接过老者手中的熊胆,两口,吞下,没有咀嚼。
“好了,吃肉吧!你们肯定饿坏了!”
张二喜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丝血迹,老者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站起身来,招呼两个人吃饭,钢蛋喜滋滋地跑去端着那一大碗肥肉上桌,又在旁边的木桶子里乘出三大碗饭,分别摆在三人面前。
盐水煮白肉,就这么将就着饭吃。
肥肉,多是钢蛋吃的,张二喜只吃瘦肉,吃那为数不多的瘦肉。
老者却动都没动那碗肉,一些茶水泡着米饭,就这么吃了。
一旁的黑瞎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人去管它会有怎么样的命运,也没有人对那或许价值连城的熊皮和熊掌感兴趣。山里人淳朴,他们不吃熊掌,不拿熊皮做衣服,熊死了之后,他们只取他们需要的部分,然后就会将这只熊安葬。
不止是熊,什么都一样。
“二娃,你念上大学了。”
“嗯?什么?”
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面对老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张二喜有些摸不着头脑。
“咱的村考你过了,要去念大学了。”
钢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甚至连嘴里都忘记了咀嚼。
波澜不惊的青年笑了笑,没有说话。似乎考上大学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盯了一眼钢蛋,笑了笑道:“赵铁胆,你去?”
钢蛋猛然抬头,眼中透露着浓浓的惊讶……可是下一刻,他却又低下了脑袋,瓮声瓮气道:“二娃,俺去不成的,还是算了吧!爷说了,过些日子俺跟你一块儿下山,俺去工地上搬点砖赚点钱,你去好好念大学,不用记挂着俺,俺可强壮着叻!”
说着,钢蛋还拍了拍胸口,一脸笑意。
张二喜想哭,但是没有人看得出来。
“钢蛋,洗碗!二娃!你跟我进来!”老者放下碗筷,站起身,径直朝着里屋走去。
说是里屋,实际上就是一个小隔间。
小隔间里只有一张小床,这是老者的床,外面的炕,是张二喜和赵铁胆睡的。
点燃煤油灯,老人摆弄着灯芯,将那火苗调地稍微大了一些,好照亮整间屋子。
张二喜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前天来过了,听说你要上大学了,很高兴。”老人没有转身,背对着张二喜道。
张二喜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如死水一般沉寂。
“你是咱村子十多年来唯一一个大学生,你应该……”
话没说完,青年便打断了老人的话:“赵铁胆也是!”
怔了怔,老人的背影有些颤抖,不过却依然挺拔:“他现在不是了。”
张二喜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老人说一不二,张二喜甚至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老人会作出如此决定,这个决定是荒唐的,至少,在张二喜看来是这样。
张二喜和赵铁胆是村小里成绩最好的两个人,这种情况从小学,初中,到高中,都一直是这样。上个月去几百里外的镇子上参加高考,张二喜和赵铁胆纷纷以优秀的成绩通过,正当他们沉浸在上大学的狂喜当中时,老人突如其来的一个决定像是一盆当头冷水般泼下:“张二喜去念大学,赵铁胆就不去了,出去打工补贴家用。”
当这个通知下达的时候,张二喜和赵铁胆一样,都没有表现出太过激愤的情绪。赵铁胆还是像以前那样,憨厚,老实,有点傻乎乎的样子,而张二喜,他只是有话憋在心里,不说而已。
“十五年了!二娃,你也该回去看看他们了。”老人叨念着:“毕竟他们才是你的亲生父母。”
“他们丢了我十五年!”张二喜的语气很平淡。
“他们也是有苦衷的。”
“再大的苦衷,能丢掉自己的孩子不管吗?”
“你知道的,二娃,若是当年他们不这样做,恐怕你活不到今天。”
张二喜不再说话,转身走出房间。每次老者与他聊到这些的时候,张二喜都是这般,十多年了,每次都是。
“爷爷!”门外,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正是赵铁胆。
“钢蛋……”老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依旧一脸微笑的孩子,他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脑袋还要多了。
“钢蛋,爷爷问你,你恨爷爷吗?”那一刻,老人的话里竟有数之不尽的沧桑。
赵铁胆摸着脑袋,阳光般的笑容绽放在脸上,道:“爷爷,俺不恨你,二娃要是能够读出个大学来,那才叫好咧!俺还要给二娃赚钱,等二娃大学毕业回来好娶了村口的苏丫头做媳妇咧。”
老人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爷爷,俺出去看看二娃!”赵铁胆说完,转身出了门,两米多的巨大个头,让这汉子在出门的时候得要微微弯腰。
望着赵铁胆的背影,老人喃喃低声道:“钢蛋,爷爷对不起你,只是他们张家于我有大恩,这恩不得不报……”
……
村口处的一块大石头上,张二喜正蹲在上面发呆。山里的夜间还是很冷的,可他竟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一般,只是愣愣地看着大石头前面的一块凹陷——那是他15年来一下一下用脚磨出来的印记。
“二娃!二娃!!”远处传来赵铁胆的呼唤声。其实赵铁胆知道自己肯定在这里,只是每次,他都喜欢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生怕全村人不知道他在找他一般。
拍拍身上沾染的泥土,张二喜站起身来,凝望着赵铁胆跑过来的高大身影,眼神清澈地如一汪清泉。
“二娃!外面冷,你在这吹风会害病,快回去,别冻坏了身子,影响了学习就不好了。”一边说着,这大个子还抽了抽鼻子,眨巴眨巴眼睛。
张二喜没有动,他只是这般安静地看着赵铁胆,似陌生,又熟悉。
受不了张二喜的目光,赵铁胆咧嘴一笑,道:“哎哟,你盯着俺看干啥咧?俺又不好看,还是村头的苏丫头好看,二娃,要不你爬在俺肩上,俺驮着你去苏丫头家的窗口看花姑娘去?”
张二喜还是盯着赵铁胆看。
“二娃,你别这样,俺都不好意思了,你说你看什么看,走吧,回去了……”
“二娃,俺切的大白肉还好吃吧?爷爷说了,在你走的那天给俺们做一次红烧肉!这是俺第二次吃红烧肉咧你知道不,第一次是你刚来的时候……”
“二娃……”
赵铁胆一直在那喋喋不休,张二喜就一直盯着赵铁胆猛瞧。到后来,这个憨厚的大个子实在憋不住了,伸手去拉张二喜,想把他拉回去。
只是,这伸手一拉,面前的人却纹丝不动。
再拉,还是不动。
就在赵铁胆一筹莫展的时候,张二喜却突然抱住了赵铁胆,他比赵铁胆矮了一个脑袋,但却伸着手,死死地将赵铁胆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咬牙道:“钢蛋!我知道,从我来的那一天开始,爷爷就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我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你却什么都没有。”
“二娃,别说……”
不等赵铁胆说话,张二喜打算他道:“钢蛋,我叫你一声哥,你记住了,这辈子,有我张二喜的一碗饭,绝不少你赵铁胆的半粒米!我张二喜若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了,你也跟着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若万一我要是起不来的话,村口的苏丫头你娶回家,我来给你打猎……”
还有什么话,能够比这一番话更质朴,更纯真,更动人心弦?
赵铁胆沉默了。他并不傻,平日里在他人面前的憨厚形象让人以为他傻,实际上赵铁胆并不傻。张二喜说的那些,他何尝不知道?15年前,赵铁胆5岁,5岁的赵铁胆从那一天起,吃过一次红烧肉之后,就再也没有得到爷爷的半分关爱。
每次,都是要张二喜从山上打猎回来的时候,爷爷才会做一锅盐水白肉来犒劳他,自己从来没有瘦肉吃,只能吃肥肉,不然会被爷爷打手。
冬天的时候,厚实的新衣服全是张二喜穿,赵铁胆只能穿旧的。
上山打猎的时候,张二喜可以用弓箭,柴刀,赵铁胆只能用手。
跟爷爷练拳的时候,张二喜可以一直跟爷爷对打,赵铁胆只能打木桩。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15年!
但是这15年来,赵铁胆竟然半点都不恨张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