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万如狼似虎的骑兵团团围困,剧增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城内,大难临头的百姓纷纷收拾细软,私下打听,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城楼上,濒临崩溃的乃蛮守将面如死灰。连续熬夜,绷紧的神经渐渐有些撑不住,默默盯视远去的大批蒙古骑兵,幽幽叹气。
连番不眠不休,副将也精神涣散,看看重骑兵,瞅瞅安置到位的攻城器械,低下头嘟囔,“即便有援兵,也会羊入虎口,蒙古人有备而来,如何应对?”
无人吭声,躲躲藏藏的兵将看着高高竖立的巨大抛石机,一个个惊恐不安。无处能保证绝对安全,除了投降和逃跑,一旦开战,首当其冲的城楼恐怕会变成血海?夜色迷离,强大的攻势吓跑少量胆寒的兵将,恢复神智的主将祭出铁腕手段,对临阵脱逃的人员一律当场斩首,尽管如此,依然有人冒死逃离险境。
有幸见过檄文的百姓弹冠相庆,终于能恢复宗教信仰,由谁统治一个样。大好消息如雪崩般迅速弥散,脱逃的兵将自然添油加醋,三万人被生生变成五万,恐怖快速传播。到夜半时分,街上到处冒出熙熙攘攘的人群,伊玛木也按捺不住,亲自登城,劝说主将投降。
所有回报的消息均一样,蒙古骑兵已完成铁壁合围,只留出南门,主攻方向直指东城门。一等不来,二等不至,期盼中的援兵无影无踪,主将心烦意乱。遥望夜空,对苦劝不理不顾,暗自叹气。熬到天亮,连巡逻的兵将也被家人同化,对涌出的人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扔下兵器的将士急剧增加,纷纷混入躁动的民众。
执行穿插任务的五千蒙古骑兵如滚滚洪流,声势浩大,一路宣传宗教信仰政策,一路吸纳主动投诚的小股敌兵,人数慢慢增加。西北方出动的援兵被吓回,等集合重兵,蒙古人早越境而去。东南方向出现一支二千人左右的敌兵,暗地里抽出的三千蒙古骑兵主动迎上,配合少量的高昌兵,生生吓跑敌骑。
局势完全按预料发展,胜券在握的年轻主帅貌似平静,四处巡逻,随时补充遗漏,静等天黑。将压力一点一点增加,也是参考王鼎的建议,内心忐忑,人不露声色。两军对垒,拼的是耐力和意志,谁能撑到最后,谁就可能成为胜方。暗暗琢磨,患得患失的心情忽上忽下,煎熬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难过。
守将的压力更大,兵力不到五千,还得防守四个方向。如今军心涣散,民众中也似乎冒出一股股暗流,如何抉择方为上策?坐在地上,人长吁短叹。下令斩杀百姓,恐引发骚乱?一旦蒙古人提前发动攻击,以目前状态迎战,势必兵败如山。强忍耳畔飘来的絮絮叨叨,扭头挥手,“伊玛木大人,请去好好劝说百姓,别让他们添乱,我自会考虑!”
打发走伊玛木,守将勉强起身,看一会抛石机,冲副将招招手,“来,我们协商一下……”
窃窃私语一番,主将继续坚守城楼,副将去楼下查探最新情况。看看紧张不安的兵将,瞅瞅楼下军容严整的大军,吐出一口长气,“随时报告最新进展,不到最后一刻,我们决不放弃……”挥挥手,“去,查看南城的状况。提醒所有兵将,蒙古人最擅长围点打援和封三留一,他们在必经之道肯定设下伏兵,只等我们上当!”
投降,不甘心。突围,没把握。坚守,绝对玉石俱焚。血流成河的场景在脑海中反复浮现,主将微微摇头,看看昏暗的天际,默默嗟叹。一帮兵将躲在城垛下,静静发呆。万事由不得自己,主动权在蒙古骑兵手中,何时进攻完全由他人决定,除去祈祷,别无它途。神神叨叨合掌默念,一个个仿佛入定的高僧,此起彼伏的经文四处飘荡。
“停!”火冒三丈的主将高声呵斥,“打起精神,蒙古人还没发动进攻,慌啥?早先的霸气到哪里去了?祈祷若有用,还要我们干什么?”气不打一处,人不停哆嗦,犹如犯起羊癫疯,“蒙古骑兵也不是天兵天将,想攻陷浑八升,没那么容易!”
人群中有人嘟囔,“没有援兵,也被重重封锁,蒙古人的攻城器械太可怕,如何抵挡?”
“你,站出来!”直指发牢骚的裨将,主将一脸怒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临阵迎敌,若胆怯还不如回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畏惧于敌兵的强大攻势?”
索性豁出去,大胆的裨将跺跺脚,“屈出律窃取王位,横征暴敛,强迫他人改变宗教信仰,惹得天怒人怨,我不必忠于这个四处流窜的卑鄙小儿……”咬咬牙,摆出迎战姿态,“如今蒙古骑兵大举征讨屈出律,我等自当揭竿而起,请您顺应天意,迎接大军入城……”挥舞狼牙棒,“如果不答应,休怪我翻脸不认人?”扭头努嘴,示意一起上。
“谁敢上——”勃然大怒,主将恢复彪悍本色,铁锤直指躁动的兵将,“本将自会斟酌,尔等休得逼我,自乱阵脚,徒让蒙古人笑话……”斜睨跃跃欲试的部属,“屈出律的确不得人心,等确认所有消息,本将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除去投降,我们还有一个选择——杀出南门。”
忌惮昔日虎威,裨将没敢造次,大咧咧请示,“末将去查看一番,如果有机会出城,请您早做决断,留给我们的时间已不多。”
挥挥手,主将懒得理睬,冲亲兵使一个眼色,暗示跟踪。裨将飞步下楼,迅速融入躁动的兵将中。亲兵紧随而下,但转眼失去目标,四处转悠,各种不利消息充斥耳畔。蒙古人的援兵还在陆续赶来,尤其东方,滚滚尘烟遮天蔽日,甚至能听到影影绰绰的呐喊声。
犹豫中,天色临近傍晚,四处一片惨淡昏黄。隐隐有雷声滚过天际,黑压压的乌云时聚时散,仿佛也在给人心浮动的乃蛮兵施加压力。
西北东三个方向,均腾起冲天烟尘,东城主道远方,一群军士忙得不亦乐乎。马尾拖拽大团树枝,来回驰骋,拼命吼叫,“冲呀,血洗浑八升,杀光乃蛮人——”以蜗牛般的速度缓缓前移,一个个神采飞扬,相互挤眉弄眼,“驸马爷这招叫啥?打草惊蛇?敲山震虎?瞒天过海还是坐山观虎斗?”略通韬略的一名裨将低声戏谑,“重压之下,城内绝对会发生哗变,驸马爷的计策马上就见成效……”
“咱驸马爷的确厉害,居然能调动如此之多的兵马,还派我等继续施压,内讧估计很快出现……”小声附和,副将眉飞色舞,“有人要输咯,只能乖乖当驸马爷手下的一名亲兵,这脸往哪搁?”
“错,即便当亲兵,也胜过做一员大将……”轻声纠错,裨将一脸羡慕,“照样能杀敌,而且出尽风头,还随时有机会指挥兵马,咱想当一名亲兵恐怕也没那个资格?”
“嗐!”幸灾乐祸变成嫉妒,副将唉声叹气,“能陪驸马爷上阵杀敌,此生也足矣。加油,兄弟们,不能让灰尘变小,成败可在此一举!”即便累惨也在所不惜,五百名高昌兵个个奋勇,人人争先。铺天盖地的灰尘愈发壮观,几乎将所有人淹没。
“报!”亲兵窜上城楼,来不及擦汗,“不少兵将造反,百姓也参与其中。巡逻将士上前制止,双方发生激烈火并,奔向城门的人群越来越多,恐怕抵挡不住?”
处变不惊,乃蛮守将旋即下楼,低声吩咐,“去召集愿意突围的将士,我们杀出南门,快——”
不敢走大街,倔强的守将飞身上马,沿城墙一路潜行,直奔远处的南城门。不愿投降的兵将早聚集在城楼下,一个个议论纷纷,“宁死不当俘虏,若主将不同意,我带众人杀出……”副将俨然主帅,挥动兵器,“打开城门,我们杀出去——”
“慢!”飞马赶到,主将高声劝止,“不必慌张,蒙古人入城还需一段时间,我们静静蛰伏,等天色完全黑透,趁乱杀出……”指指副将,“你负责看守左翼,你……”冲一名魁梧将领大喝,“给我守住右翼,我们走小路连夜奔向喀什噶尔。”
天色渐晚,夜幕姗姗来迟,城内城外喧闹非凡。久无应答,焦虑不安的年轻主帅渐渐按捺不住,奔近城楼,暴雷般怒斥,“尔等还不投降,更待何时?惹毛我周文龙,今夜——”
城门在夜幕中徐徐洞开,一名领头的裨将大呼,“别放箭,我们愿意归降,旁边这位是伊玛木大人,他代表城内所有百姓欢迎蒙古大军入城……”
所有的不安转眼烟消云散,恢复镇定的主帅拔高声音,“所有兵将听令,按先后次序入城。凡顽抗者,斩,不得骚扰百姓,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奸淫掳掠,违令者,力斩不赦!”
早安排好入城次序,先轻骑兵,后重骑兵,再后为攻城杂牌军,刻意将蒙古骑兵留在最后,瞅着毫发无损入城的兵将,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周文龙放声大笑,“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周文龙做到了,也不过如此嘛,哈哈哈——”
“紧急军情——”一名骑兵飞马回报,“驸马爷,一支六百人左右的乃蛮兵杀出南门,正抱头鼠窜奔向西南,是否下令围猎?”
正欲下令,风尘仆仆的萧不察斤循音而至,下马翻身跪倒,语气惶恐,“末将没能完成任务,半途中丢失……”吞吞吐吐,脸憋得通红,咬咬牙,“丢失努伊儿……”头如捣舂,额头皮开肉绽,鲜血四处飞溅,“末将失职,甘愿接受驸马爷的任何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