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沈楠竹安静的躺着,然她的脑海却有些纷乱。
许多破碎画面不断席卷而过,有些熟悉有些陌生,似是快要泯灭的噩梦,却又在此刻喧嚣而上。
幼年的那个雨夜,雷霆划破长空的那一刻,襁褓中婴儿的啼哭,是她一生的噩梦,之后数年里阿辞对她的冷漠和无视,那天对她强闯而入的惊恐和抗拒,亦让她身子一阵阵发寒,虚汗渗出。
然而除了这些,那些极为陌生却又极为真实的画面,更是犹如梦魇,让她深陷其中,又被藤蔓死死缠住,难以逃脱。
......
东宫之前,她携着一身怒意,却尽量压低着自己的语气,质问着那个玄衣金冠,眉眼清冷皇太女。
“殿下!你真的要与阿辞退婚?!”
对面之人朝她看了过来,墨瞳中带着一抹嘲讽之意,冷声开口。
“怎么,这不是他想要的吗,孤答应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嗯?”
“这是陛下与母亲二人所立下的婚约,您若是退了婚,自可以想娶谁娶谁,但你要阿辞一个男儿如何自处!”
“沈楠竹,这婚约,当初是你母亲定的,孤应了,如今也是你弟弟要退的,孤也应了,可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向来阴冷的皇太女少有这么多话的时候,如今沈楠竹的一番质问,让她在心里积压了数十年的怒火喷涌而出,终得一回发泄。
“你们沈家当真是可以的很啊,当这沐王朝的天下是你们家的吗,孤的婚事,凭什么一直掌控在你们手里,沈丞相权倾朝野不够,连你一个沈少主也想操控孤吗!”
“殿下慎言!臣无此心,只是此事于阿辞名声有碍!”
“于他名声有碍?他还有名声吗?胡作非为,嚣张跋扈,惹是生非,不就是仗着你们沈家权势高吗,怎么,沈丞相教给孤的守规矩,知敬畏,没教给你们这对嫡女嫡子吗!”
沐元溪一声冷笑,话说的很重,视线中沈楠竹垂于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幽深的墨瞳之中浅浅划过一抹畅快之感,却被她掩饰的很好,除了她自己以外,无人可以窥探。
“沈楠竹,你是臣,守好你自己的本分便可以了,至于其他的,别有妄想,孤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转身拂袖而去的玄色背影沉浸在沈楠竹的眼底,她脚步沉缓,告退而出之际,眉眼浮起一阵倦色。
身为沈家少主,她自觉背负的不比沐元溪要少,也想着要辅佐她成为一个明主,但她的不信任和对沈家的猜忌却是让她心累无比。
如今退婚一事也无可转圜,回家之际,得知弟弟的离家出走之后,更是一阵心力交瘁。
连忙派人去寻,在收到消息之后亲自赶了过去,看到的却是玉逍遥身旁笑得开怀的少年。
她都从未见过他在自己面前如此笑过,记忆里,弟弟对自己最多的就是抗拒和厌恶,即使后来好了许多,但他却仍旧离家出走了。
可见对她厌烦到了什么程度。
“阿辞,跟姐姐回家好不好。”
她轻声问着,有些卑微的恳求,期盼得到他的肯定回答,然他只用简单的四个字便让她伤碎了心。
“那也叫家?”
那般大而冷清,束缚且压抑的,只是府邸罢了,从不叫家。
他说的是那般理所应当,没有任何的犹疑。
对他来说,沈府,可能就是一个噩梦吧,便连自己也是。
沈楠竹心中涌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细碎疼痛,在他那般诚挚的眼神之下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他宁愿跟着一个江湖匪徒流浪,也不愿跟着自己回家。
在将婚退了之后,他更是没了顾忌,只留下了一句‘以后只当沈家没他这个人’之后,便从她的视线中逃离。
很久很久,她都没有看到自己日思夜念的弟弟,繁琐的事务,皇室的猜忌,填满了她的日日夜夜,等到再次见到他时,便是在那寒冷的雪山之上了。
与她一起的还有青梅竹马的阿亭和他的二姐。
不,那不是他的二姐,她毒杀了谢家主与谢瑶华,将整个谢家握在手中,而后将她与阿亭带来了此处,告知了她们一个真相。
前朝遗孤四个字不断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她浑浑噩噩不敢相信,谢梅亭却是在家破人亡,青梅竹马还是前朝遗孤的刺激下逐渐疯魔。
假意的委身与安慰,让她在雪山之上度过了最初的那些时日。
然而却在某一天,这个生性倔强的少年选择了用他的方式为自己的至亲复仇。
他所能伤到的,只有她,所以,他毫无犹豫的选择了她。
就在昨天还在想着要如何跟阿辞说让她带着阿亭离开的时候,转眼胸口处便被他亲手戳了个窟窿出来。
可她又能怨他什么?
是宣瑶杀了他全家,留下他也只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她是前朝的人,而自己,是前朝遗孤,李未希的后人,他怎么会不恨她。
她就不该有所奢望,不对,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够了解他。
他怎么可能,会在全家被杀之后,在仇人手中安稳的活下去呢。
胸口处凉风灌入,一阵阵发寒的沈楠竹想着。
这一生,太过艰难,索性,就这样吧。
能死在他手里,便也...无憾了吧。
只是可惜,她还活着,他却不在了。
听说是自尽,他本也没想在仇人的阵营中苟延残喘下去,在捅了她一刀之后便十分干脆的了解了自己,却不曾想,她被救回来了。
她睁开眼,想笑,想哭,却控制不了自己,她们都说自己疯了,只有自己知道,她很清醒,清醒到不想再对外界的一切有任何反应,因为那样,她或许就不用再被伤了。
她的眼神不再聚焦,因为没人值得,也只有在沈辞来找她的时候,才会堪堪重视那么一些。
她看着他给自己把脉,不再像曾经那般抗拒厌恶,便也抓住他的手,语无伦次的说着许多曾经的旧事。
他会听,却也无甚反应,只当是听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一般,她最后总会痴痴的笑开,有些哀凉,觉得在他看来,这些也不过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罢了。
没人知道,那个时候,她已经想起了那年高烧之后所忘却的记忆,她在诉说着自己的愧疚与遗憾,但,从来都无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