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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璟并没有答应鹿楚跟她回去。

他每天就在医院的病房里呆着,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目光空洞地没有焦距。

不同人说话,不和人交流。

让他吃饭他就吃饭,让他睡觉他就闭眼。

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好多都认识梁闻远,所以也会在工作间隙过来看看梁璟,安慰安慰他,让他节哀,让他好好活下去。

父母的朋友接连不断地来医院看望他,带着礼品。

他们神情悲痛地和他说着话,掉着眼泪安抚他要坚强。

每天都会有他不认识的人走进这间病房,用一种可怜和同情的眼光看向他。

因为他失去了父母和姐姐,因为他没了幸福美满的家,他们都在可怜他。

梁璟麻木地感觉不到一丝情绪。

.

宋芝虽然请了假,但公司还是希望她能尽快回到岗位上去工作,因为有一个项目就要谈合作了,而她肩负重任。

所以在梁璟醒来后病情稳定了,宋芝就赶回了公司上班。

平常会请护工来照顾梁璟,早、中、晚三餐时间宋芝会带着她亲自做的饭来医院让梁璟吃饭。

晚上不回家,就在医院陪床。

鹿楚每天放学后也会过来,帮着宋芝照顾梁璟,只不过时间不定,有时候来得早,有时候会晚些。

她偶尔会推着轮椅带梁璟去医院的院子里转转,甚至还会给他讲各种有趣的故事听,尽管她并不擅长。

只不过梁璟都没什么反应。

始终木然而冷淡着,似乎丢失了所有情绪。

鹿楚心底一直很担心梁璟,因为他根本没有把情绪发泄出来。

那晚在太平间看过他父母和姐姐后,他也只是一时悲痛欲绝晕倒,醒过来后却更加平静。

他不哭,也不闹。

这样反而让她提心吊胆。

眨眼间就过去了好几天。

这天傍晚,梁璟依旧在病房里望着窗外发呆,鹿楚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出现。

夜色完全笼罩住城市后,鹿楚才姗姗来迟。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么晚。

刚刚吃完宋芝做的晚饭的梁璟在窗边亲眼看到她在医院门口下了车,急匆匆地跑进住院部的大楼。

果然没一会儿,鹿楚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有些气喘地小跑着进了病房。

“小璟。”鹿楚喊了他一声,她的额角渗出细汗,柔和的嗓音里呼吸不太平稳。

鹿楚走进来后宋芝就让她陪梁璟,自己收拾了餐具出去洗。

鹿楚径直走到梁璟身侧,暗自长长地舒了口气出来,慢慢恢复好不太稳的气息,而后拢拢两鬓有些微湿的发丝,随即就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她伸出纤细的手,在他的眼前摊平掌心。

女孩子小巧精致的手心中躺着一块用包装纸包好的牛轧糖。

梁璟垂眼看着这块牛轧糖,蓦地想起出车祸那天,姐姐去机场接他的时候,从兜里摸出一颗牛轧糖来,笑着说那是她亲手做的,非要让他尝尝好不好吃。

后来车祸发生,他的手里还攥着那块没有吃的糖。

那是姐姐给他的最后一个东西。

鹿楚的手又往他面前凑了凑,梁璟甚至闻到了她手上清幽而淡淡的香气。

“我放学后回家拿的,这是珏珏那天做的,我留了一些在家里。”鹿楚轻声对梁璟说:“你不尝尝吗?”

梁璟盯着那块牛轧糖须臾,缓缓撇开了头。

鹿楚轻抿嘴唇,她剥开糖纸,把糖凑到他的嘴边。

梁璟咬住唇,绷着脸。

过了片刻,还是吃了下去。

牛轧糖入口变软,很有嚼劲,口感香浓,甜而不腻。

不仅有花生,还有蔓越莓。

鹿楚见他吃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慢慢地松懈下来,安稳地落了地。

她把袋子里的那些都放到他的怀里,话语温柔:“都给你。”

梁璟垂了垂眼,又掀起眼皮来望向窗外,没说什么。

鹿楚耐心温和地询问:“想去院子里透透风吗?”

梁璟摇了摇头,嘴里的糖一点一点地融化着,味蕾被浓郁的香甜包裹住,他不自觉地用舌尖轻舔了下唇角。

“那你要不要看会儿视频,或者打打游戏?”鹿楚刚问出口,话音都没落地,梁璟就出声打断了她。

“小鹿姐。”男孩子的嗓音低哑,完全没有原来透过手机听筒唤她时的清朗。

他渐渐收回视线,扭脸看向鹿楚,细长漂亮的深色眸子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目光淡漠话语平静地对鹿楚说:“谢谢你和阿姨这几日的照顾,明天我出院后,不想再麻烦你们。”

“小璟,这不是麻烦,我和我妈也没觉得麻烦。”鹿楚轻蹙眉心,声音有些急切。

梁璟这几天已经见惯了来看望他的人看向他时眼里那种流露出来的对他藏不住的同情和可怜。

虽然暂时残废了,尽管再也没家人了,可他并不需要其他人的可怜同情。

也不需要别人大发善心帮助接济他。

“明天参加完叔叔阿姨和珏珏的葬礼,就跟我回去好吗?”鹿楚的眼里渐渐盈上了泪,她的眼尾泛着红晕,目光恳切地望着脸色冷淡的梁璟,轻声道:“以后我代替珏珏照顾你,你一个人生活叔叔阿姨还有珏珏都不会放心的。”

梁璟却突然有些失控地低喊:“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鹿楚微微怔了瞬,她张了张嘴,想要和他解释,可恍然发觉,不管她怎么说,在此时敏感脆弱的他那里,所有解释都会成为她和母亲施舍给他的可怜和同情。

因为情绪激动,梁璟声音冷冷地喊出这句话后,脸色迅速染上一层薄红,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快速地瞟了她一眼,而后就撇开了目光。

男孩儿紧抿薄唇,再不肯说一句话。

鹿楚安静地陪着他坐了会儿,良久,她才好脾气地对梁璟耐心道:“小璟,我对你不是施舍,也没想过同情可怜你。”

她说完后沉了口气,贴心地问道:“要不要喝水?”

说着就起身,走到旁边端起热水壶来,想给梁璟倒杯水喝,结果发现热水壶里空了。

鹿楚扭头对仍旧坐在窗边紧紧抿着唇的男生说:“我去接点水。”

梁璟没应声,手指不断地来回抠指甲,脸上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直到病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向鹿楚冷脸喊不用可怜他的梁璟僵直的脊背才渐渐的一寸一寸松懈下来。

他耷拉下脑袋,心里有众多情绪往外涌,混杂在一起,叫他也尝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只知道很不好受,很不舒服。

宋芝在门口把梁璟和鹿楚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待鹿楚出来后,她忧心地对鹿楚说:“他还是不愿意让我们照顾他,可是明天他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参加完葬礼他能去哪里?难不成真的要让这孩子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吗?”

鹿楚一边接水一边冷静地对母亲说:“到时候再看吧,他要是回去,我就陪着他。”

“楚楚,妈周六日要出趟差,明晚的飞机,估计参加完梁医生他们的葬礼就得直接去机场了,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

宋芝极其不放心,可是这个合作项目是她一手跟进的,想要详谈确实需要她过去对方城市一趟。

鹿楚对母亲露出一个浅然的笑意来,想让宋芝安心去工作,便懂事地说:“妈你别担心,照顾小璟我能做得来的,做饭洗衣做家务,我哪样儿不会?”

“我是担心这孩子的情绪……”

“我尽力安抚他。”鹿楚接好热水后把水壶放在一旁,挽住宋芝的手臂,轻声说:“没事的,都会过去,小璟也得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倒是你,不要工作太拼,别再累坏了身子。”

“知道了。”宋芝拍拍鹿楚的手,欣慰地笑了笑。

等鹿楚和宋芝回到病房时,梁璟已经躺在病床上,闭着眼像是睡下了。

她给他的那袋糖被他放到了旁边。

鹿楚就拿出自己的作业来,开始写作业。

梁璟其实并没有睡着。

他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鹿楚。

他甚至都无法相信,自己刚才竟然用那样的语气对小鹿姐说话。

他又愧又恼,就躺到了床上,假装自己睡了。

用这样的方式来躲避和鹿楚面对面。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笔划在纸张上的沙沙声响。

良久,梁璟不知不觉听着鹿楚写字的声音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他再睁开眼时,房间里已经没了写字的声音。

他稍微偏过头,霎那间就看到鹿楚正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她的手里还拿着笔,本子没有合上。

女孩子的侧颜堪称完美,灯光落下来,打在她的长睫上,在那双会笑的桃花眼下蒙了一层漂亮的扇形阴影。

白皙光滑的肌肤像是上等的羊脂玉一般无暇。

她安静地闭着眼睛,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片刻后,她忽然又睁开了眸子。

正望着她目光发直的梁璟瞬间就慌张地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她在本上写了什么。

梁璟微微抿住唇,将眼睛偷偷睁开了一点点,眯着眸子看到她很快又停下来不再写,重新闭上了眼。

然后过会儿,再睁开眼,低头凝神专注地写点东西,再闭眼。

这种状态很像是在回忆过往,把记忆里的事情记录下来。

不知何时,梁璟再次睡了过去。

这次他做了一场梦。

自车祸以来,他每次入睡都祈祷能在梦里和家人相见,然而往往不遂他愿,父母和姐姐从来没有来过他的梦中。

这次却在梦里见到了他们三个。

父母和姐姐的着装还是车祸那日穿的衣服。

父亲一身笔挺的西装,是母亲之前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那一套西装。

母亲穿着父亲结婚纪念日时送她的藕粉色连衣裙。

姐姐是简单清爽的白T恤和牛仔超短打扮。

梁璟还未说出话,泪就先掉了下来。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在梦里,他能感觉到自己很难受,却只会望着他们,无声地哭。

姐姐冲他笑,依然是很阳光开朗的笑容。

梁璟听到姐姐第一次话语轻然温柔地安慰他,说:“小璟,很抱歉我和爸爸妈妈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你不要把自己困在这里面,好好活着,知道吗?”

“你这家伙,饭都不会做,自己过日子怕是会饿死,我和爸妈真的不放心你一个人生活。”

“小璟,跟小鹿走吧,把你交给她我们才能安心。”

父母和姐姐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他慌乱地往前跑,想去抓住他们,却只有虚无缥缈的空气从他指尖溜走。

梁璟蓦然睁开眼睛,有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鹿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了床头柜上侧头睡着了。

而那个她断断续续写东西的本子就被她放在一边,轻合着。

那支笔还夹在她写的那页没拿出来。

梁璟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

他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但还是无法完全从梦境里抽离。

梁璟缓缓坐起来,放空了一会儿,又撇头看向那个本子。

仿佛受了某种驱使,他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拿了她的本子,悄悄打开。

下一秒,在看到她写的什么内容后,梁璟眼底划过震惊,彻底怔住,心底登时浪潮翻涌。

有液体落到本子上,浸湿了一片,晕染开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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