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玉入局,瞬间被四周祭起的灵光镜,幻化出一片巨大的光幕。那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的灵宝,竟分成不同的角度,将二人对弈的姿态以及棋路走势,飘飘渺渺地激发出来。台下众人见了,议论纷纷,说的反倒不是楸桴,而是论道之人的衣着打扮。
“你们看看羽师头上束发的玄玉冰雪冠,上面还有邵字印记。那可是王城中的千年老店,一年制作不过十来顶而已,啧啧……”“何止冠带?浣虎儿你再好好看看其他服饰,说来惊掉你的大牙!”“瑶琴姐姐,你看羽师穿的纯白袍服,竟是极地冰蚕丝所造,听闻万千蚕儿历时一年,吐出的丝还不够一钱,这得多少啊……”“傅师兄,羽少定然是哪家豪门公子爷罢?”“呵呵!来历我不清楚,只是见他腕上那串文玩,却甚是稀罕。幻离虬烟罗,便有一粒,全家都可烧高香了,如此一窜,难以想象……”“哎呀,我死定了!死得不能再死了!”“雪儿小声些,又抽哪门子疯!”“秋霞师姐,你看羽师俊得简直不像话!我不管,即便死皮赖脸、穷追猛打,非弄到本人手心不可!”“哪里轮到你呢,有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还是让给紫烟姐姐罢!”狐儿听见场内议论如潮,尖嘴在璃仙儿身上嗅来嗅去,吱吱叫了几声。小丫头微微一笑,也不多言,痴痴地望着白衣少年,眼里尽是柔情蜜意!
此时,注目楸枰的方思羽早已物我两忘,一心一意在盘面上用功。眼见青年被他巧施诡计,弄得心浮气躁,犹如气合般着着争先,毫不顾及几处薄味明显,仍直愣愣地与他的一条大龙扭杀。心中暗道:“这厮棋形散乱,仍不思补足,定然以为只要成功屠龙,便可翻盘。却不知小爷有一路偷渡的妙手,如今只要连回大龙,再伺机攻击薄味,到收官时,已然小胜……”想到此,他面露惊讶之色,口中喃喃道:“何时被狗兄弄进这十面埋伏当中,我怎地不知?”青年傲然一笑,却不予理睬,心想:“老子虽说不过你,但楸枰之上,考的可不是嘴皮子!”貌似苦苦思索的少年,犹豫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将麾下大龙东碰西靠,强行往中腹逃窜。青年见他想无中生有,死里求活,便将天元一子单关动出,迎头将对方龙头镇住。然后好整以暇地悠悠哼唱小曲,一副乾坤在手,气壮山河的模样。俊脸微苦的少年,抱头冥思半晌,便死马做活马似的,强行在青年的中腹厚势里乱搅。这般着法,犹如上手对下手一般,处处高压,将对方的中央实地搞得一塌糊涂。如此过得一会,只听他神神叨叨地念:“弄了半天,还是只有一只眼,看来少输作赢……”如此说得一会,便脱先另投,攻击青年棋形疏漏的其它地方去了。厮杀至此,盘面上的乌玉,除了中腹屠龙甚大,余下竟未有一块安定。鹭玉虽然小有实地,相比之下,形势更加不容乐观!
青年细细点算双方盘面差距,良久,轻声笑道:“小子,还要继续么?”“狗兄,我便一直想问你这话,没想到竟是你先提起,呵呵!”少年朗声笑着,随口反问。“你大龙被屠,早该中盘认输,怎地如此浑赖?”“我也是这般想啊,你盘面存活下来的不过三十多子,为何不知羞耻地纠缠?”说到这里,方思羽缓缓起身,悠哉游哉地踱到台边,曼声道:“寰珠,我渴了!”“哎呀!公子爷劳乏,还不快些儿!”一众侍女枭娜上台,又是好一番忙活。
眼见已然功架十足,台下彩声四起。方思羽懒洋洋地步回楸枰台边,客气地相问兀自埋头苦苦点算的青年:“狗兄,你是中盘认输呢?还是要血战到底?”“自然是血战到底,小子!”听见对方狗兄长、狗兄短地乱喊,青年怒发欲狂,嘶声说道。“既然如此,你我二人不妨打个小赌,如何?”“如何赌法,你且道来!”“如果你坚持至最后,盘面余子超过四十枚,就算我输。反之,则是狗兄一败涂地。赌注嘛……便是胜者接下来进行第二局博弈,成么?”青年听到这里,不由得大喜过望,嘴里连声道:“成,简直太成了!”“好,狗兄痛快!有道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日谁若失言而肥,便是乌龟王八蛋!”
直到这时,盘中鹭玉一路偷渡的诡手仍旧无人看出。场内对楸桴涉猎较深的人反复思索,均觉左右都是输,为何少年还敢立下如此赌注。其余看热闹的师生倒是兴高采烈地起哄,嘲笑青年被羽师羞辱到如此程度。众侍女不知何时竟纷纷拿出乐器,铿铿锵锵地奏了起来。一时间,论道场中闹得沸沸扬扬,好像纱律殿外的集市一般。
一旁观战的痹贤上师,毕竟见多识广。狐疑之下,又见双方瞬间将话呛到如此程度,也干脆佯装耳聋,得过且过。至于一头雾水的掌舍、城主二老,更是莫名其妙,只好无奈地接受这既定事实。
稍顷,便听得青年催促道:“小子,莫要光卖嘴皮,你且行来!”少年微微一笑,也不理他,对准盘面上棋形菲薄之处,穷追猛打,拼命收刮对方实地。如此交换得数十手,双方逐渐步入官子阶段。楸桴收官,讲究细致绵密,计算精准,行棋秩序不能有丝毫差错。青年自小练就的楸桴之技此时才展露出来,一板一眼,竟丝毫不居下风。不一时,盘面先手必应的官子已然收尽。眼看再无便宜好捞,内心笃定,早已胜券在握的方思羽,才于二路匪夷所思的一挖、一扑,将龙尾硬生生从一路上接了回去。
只此一手,输赢立判!其余剩下的,无非是后手扳粘的小官子而已,已然无涉大局。青年蓦地脸色刷白,呆呆坐在那里,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怎地会这样?”他忽然站起,然后翻身便倒,口中鲜血狂喷而出……
场中众人眼见变起顷俄,俱都慎了一慎。刹那间,尽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喊:“羽师、必胜!羽师、必胜……”云老听见在旁的狐儿引吭尖叫,居然语能成调,词意通达。连忙叫过寰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谱出一首新曲。只听得一众女侍娇声歌唱:“看今朝,携鞭走江湖,过五关,斩六将,九州扬名!忆往昔,驭龙过云霄,倒三山,拔五岳,七海归心!”曼妙纤手起处,诸般乐器悠扬动听,倒也有些气势。四周少年见有器乐相伴,远比干巴巴地吼两嗓子更为见功,连忙跟着唱了起来。个中聪明之人,只觉就这两句,似乎仍显不足,便开始补充:“楸枰前,挟技安天下,归一路,渡二手,鼎定乾坤!”他边想边唱,急智高才陡发,惹得旁观诸人不住眼羡,齐声道:“兆庆儿日常也没见如何八斗高才,今日竟拔得头筹!”那叫兆庆的蓝衣少年笑眯眯地抱揖谦逊:“纯属有感而发,让众位师兄弟见笑……”随后肃然声称:“羽师白衣风流,谈笑间云雨翻覆!今日本人在此郑重宣布,以后但凡他老人家亲临学社,弟子必牵马坠蹬,绝无二话!”
见少年面色端严,誓言如铁。远处的璃仙儿只觉好笑,捏着狐狸尖嘴,促狭地问道:“你爹爹何时成了老人家了?我如何不知……”还没等狐儿回答,便听到那片刻都不曾安静的碧髯狮,扑腾低吼着:“王者、王者……”
看着对方随从将青年扶了下去,掌社詹无野走到台前,连声呵斥:“安静!如此喧闹,成何体统?”老脸上笑容却抑制不住,心道:“臭小子便是臭小子,如此古灵精怪,竟将对方搞成那般模样!”
这时,一个青衣落拓的中年人走将出来,沉声抱拳相问:“詹老,接下来还比么?”“比,怎能不必?”方思羽从旁将话接了过来,随即说道:“刚才对弈的胜负,总要划个道儿吧!”“自然是你方赢,一子也是赢,数十子也是赢,无甚区别!”眼见少年趾高气扬、小人得志的模样,中年人冷冷地回了一句。
“这厮城府与青年不可同日而语,话语间倒也不失气派!如今只得先试应手,称称他的斤两……”眼见对方坐于楸枰之前,闭目沉思。心里不停转念的方思羽,只好手拈乌玉,将第一手下于目外。静等鹭玉要么投向天元,虎视八方;要么点在三三之上,起手便短兵对接,杀个落花流水。那中年人听得乌玉轻响,缓缓睁开眼睛,左手捏个怪异法诀,右手食指不停敲击台面,微笑着说道:“阁下心思慧巧难测,想必灵…斗…更是如鱼得水,今日咱们便好好比划比划!”
随着他一字一顿的话语,心心念念单等对方行棋的方思羽,如遭雷击,七窍隐隐渗血,呆如木偶般座在那里,俊逸飞扬的脸上再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