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憾一脸正经道:“我说的就是正经。咱们不是要拖住外面那帮人吗?用江应谋最合适不过了。咱也不把他往死里弄,挂两日再拖回来,灌些人参汤什么的,死不了。”
“我怎么觉得挂你出去更合适呢?你姐姐现下是稽昌的华姬,你妹妹又是稽昌的悦美人,把你往外头一挂,稽昌还能不顾忌你这个大舅子加小舅子的死活吗?少跟我在那儿假公济私,不愿意想,一边待着去!“
郑憾那点小心思被她三言两语就戳破了,只好晃着脑袋上一边歇着去了。她回头问扈游道:“咱们可以先跟他们谈判吗?以谈判拖延时间,你觉得行得通吗?”
扈游担心道:“我只怕拖不久。照目前来看,山主那边需要至少两日功夫周转,魏空明和晋寒应该不会由着咱们跟他们废话整整两日。”
“可眼下暂时也没别的好办法,谈判或许能先拖上一阵子。你想想,咱们这边有没有谙于此道的人才”
“若说谙于此道的人才我倒是想起一个,却不知能用不能用。”
“你说的不会是江应谋吧?”郑憾转过身来颦眉道。
“我说的正是那位江公子,”扈游微笑点头道,“若说咱们这灞城里谁最会唇枪舌战,那就得数他了。”
“不行!”郑憾断然否决,“用他去谈判,不是你疯了就是你压根儿就是他的人!你岂能将咱们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全都托付在一个曾经背叛过炎氏的人身上呢?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你又有什么好主意呢?”她问道。
“我的主意很简单,要么把江应谋挂出去,要么就让我出去迎战魏空明。先打魏空明一个落花流水,杀杀他的势气,让他不敢贸然进攻,稳住了他再做打算。”
扈游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殿下身份暴露不得,一旦被稽国的人发现殿下与我们同舟共济,恐郑国就有麻烦了。”
郑憾大步迈过,不屑道:“他们没那么容易发现的,就这样,我先领卫匡出去叫阵,看他们谁敢上来应战!”
城外正紧锣密鼓时,县衙后厨里,江应谋正细心地搓着粉团子,向他的二师父请教炸鹅蛋这道甜品怎么做。他二师父听得外面鼓声越来越急,越来越促,不由地停下手来,有些担心地往外看了一眼:“这是又要开打了啊!唉……今儿打明儿打,天天打,何时才是个头啊!”
“宋师傅不必担心,您就是个厨子,即便稽**队杀进城来也不会为难你的。”江应谋笑道。
“公子真是好沉静,”他二师父宋师傅对他赞道,“不愧是智勇双全的江家公子,大敌当前了您居然一点都不慌张,我真是佩服了!可惜,公主不用公子,否则这围城之困只怕早解了吧?”
江应谋将红豆馅儿摁紧粉团子里,笑得意味深长:“解得太快未必是好事儿,或许你家公主根本就不想那么快解了这围城之困呢?”
宋师傅不解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公主还想外面那些稽国大军一直困着咱们?”
说话间,大师傅康师傅匆忙进来了。他刚才随人去城里转悠了一圈,热汗淋漓地跑了回来,笑容满面地对江应谋和宋师傅道:“咱们这边胜了!咱们这边胜了!外面那些稽国人回营去猫着了!”
宋师傅忙问:“真的?谁胜了谁?”
康师傅脱下外夹袄,取了口热茶来灌下,满面喜色道:“还能有谁啊?不就是前来为公主助阵的那位悍将吗?我听人说,他先挑了魏空明手下的先锋,一枪撂翻下马,跟着戈国人那边不服气了,派了个白面小生出来迎战,那家伙一看就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三五几下就给那位悍将给擒下了!你说,厉害吧!”
“还擒下一个?”
“是呀!正往咱这县衙里押呢!”
“戈国的?”
“对呀!听说也是戈国那位大将手底下的一名先锋,今儿咱连挑翻对方两个先锋,真是可喜可贺!来,赶紧动手备点那位将军爱吃的,一会儿给他送过去。”
江应谋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虽没插嘴,但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了。这回戈重虽未从定康发兵,但却派了大将候备肃前来领兵,候备肃是戈国有名的骁勇之将,手下的先锋应该也不弱,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候备肃其中一个儿子,这么说来,郑憾擒回来的是候备肃的儿子了?
炸鹅蛋才刚刚下锅,有杂役跑进来说后院中庭绑了个人,好像就是从对面俘虏回来的。后厨的人一听,立马放下手里的家什活儿,全都跑去瞧热闹了,江应谋把油锅里的那几个炸鹅蛋捞起来后,也跑去凑了凑热闹。
后院中庭那儿有棵大榆树,此时已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了。江应谋一去,那些人还是很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挤进去抬头一看,树杆上果然绑着一个人,右胳膊染血,垂头看不清面容,感觉已经奄奄一息了。
“江应谋,你也来看热闹啊!”郑憾也在,大步走到江应谋面前,口气讥讽道,“可惜了,这个不是你家乡人,方才魏空明手下那先锋溜得太快了,否则我肯定能把他捉回来给你做个伴儿,省得你在这衙门后面无聊得只会做饭了。”
郑憾身后那几个将士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江应谋却没动怒,口气淡淡地回道:“那就有劳殿下你下回捉了来,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我想问问殿下,你把这人绑在这儿干什么?”
郑憾道:“先绑这儿提提士气,明日一早,再吊城门上去。”
“将俘虏吊于城楼,这是大辱,就算只是个先锋,也会让对方肝火大旺,我劝殿下还是不要这样做。”
“难道你心疼你的稽国大军了?哦,我还忘了,你也是稽国人,我给稽国人羞辱那不等于也是在给你羞辱吗?呵呵呵呵,”郑憾耸肩大笑了几声,“那倒真的挺难为你的啊!不如这样,江应谋,你既然已经投靠了炎氏,就理应更改了姓氏和祖宗,往后不能再姓江了,姓个什么好呢?那就姓白吧!”
卫匡在旁笑问道:“殿下,为何要他改姓白?”
郑憾又耸了耸肩,阴笑满满道:“因为他除了有点嘴白,肤色也白,牙齿也白之外,我还真看不出来他有哪点好,让他姓白,真真是最适合他的!江应谋,往后就别叫你那旧名儿了,跟了炎氏,你就改名叫白小江好了!”
四周又起了一阵哄笑,宋师傅和康师傅没笑,都一脸担心把他们这位尊贵的徒弟看着,心想这羞辱够大的,公子徒弟该发火了吧?
可人家江应谋不怎么爱发火,特别是面对这种故意跟你找碴,故意想让你情绪失控的人。你一旦踩了他的陷阱,他那嘲讽和羞辱便更会如压山倒一般袭来。
尽管众人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了,但江公子依旧一脸清风明月招,好像这如雷的笑声并没有惊动他心底那一池静湖似的:“没看出来殿下不止会打仗,连说笑逗乐也是这么在行,真可谓文武双全呢!不过殿下似乎也忘了,你本不是炎氏族人,又凭什么来替炎氏公主决定我是否更改姓氏呢?随意插手别族内务,是两军结盟的大忌,殿下居然会不知?殿下这么喜欢替我家公主决定事情,莫非是欺负我家公主是女儿身,打心底地瞧不起她一个女人出来行军打仗统管军队,所以事事都非得你来替她决定打算?我说殿下,你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们家公主了。“
这么一说,那些脸上本还挂着嘻笑的人立刻就不敢再笑了。郑憾眼中那一抹窃笑也淡去,微露杀气道:“你可真会扯呢!河东都给你扯到了河西,所以说你除了有一张嘴白还能有什么?你除了能窝在这后院发发牢骚你还能干什么?有本事,就出城门跟那些稽国人戈国人打,那才算个男人!”
江应谋微微一笑:“可惜公主不给机会,倘若可以的话,我也很想去会会我那些旧知。”
郑憾轻蔑一笑:“放心,总会给你机会的,走!”
郑憾领卫匡走后,众人也散去了,宋师傅扯了一下江应谋的袖子,小声道:“走吧,别围在这儿了,省得那位将军又回来为难你,走吧!”
江应谋看了一眼树上绑着的人,转身正要迈步,背后却传来了一声虚弱的呼唤:“应谋叔叔……”
他脚步一顿,又立马回了头:“你认得我?”
“应谋叔叔……我是戊许啊……”
他眼眸瞬张,快步走到那人跟前,双手撩开那人散乱的头发,一张曾经熟悉的脸赫然出现眼前,不禁脱口而出:“真是你!”
“应谋叔叔,”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满脸疲惫地喊道,“原来你真的……真的在这儿啊!我听晋寒少将军说起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
“戊许你怎么做了候备肃的先锋了?”他诧异道。
“唉……说来话长,这是我父王的意思……”
“是你父王让你来做候备肃的先锋的?”
“对……”
“他怎么会忽然有这主意?罢了,我先替你将伤口处置了吧!宋师傅,劳烦您去我房里取一个海棠纹的匣子来!”他回头对宋师傅道。
“公子啊,您帮他,不会惹恼了那位将军吧?我觉得吧,您还是要先去跟公主禀报一声才好啊!”宋师傅担心道。
“没事儿,我稍后会去跟她说的。”
宋师傅取来了药匣子,江应谋替戊许松了绑,扶他到一旁石墩上坐着,收拾了伤口,又给他喂下了一碗热汤,待他稍觉得暖和后才说道:“你放心,我会去跟公主说,让她不要吊你在城楼上。你是戈国的王子,把你吊在城楼上,那是对戈国的羞辱,也是对你莫大的羞辱,你受此大辱,日后即便能回到定康,也必然遭人诟病耻笑,你父王也不会再重用你了。”
戊许脸色微微发白,冲江应谋感激地笑了笑说道:“还是应谋叔叔想得长远……”
“你告诉我,定康发生了什么?为何你父王忽然要让你来做候备肃的先锋?你未曾上过几回战场,候备肃怎能用你为先锋?”
“唉……”戊许眼中闪过一丝心酸,叹息道,“惠姬终究是下手了……我母妃原以为隐忍退让,让我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了,谁知惠姬终究还是不容于我们母子。我王奶奶过世之后,惠姬联手她两个哥哥意欲封后,但却遭到部分朝臣反对,认为我母妃出身名门,贤惠淑良,膝下又有我这个儿子,比惠姬更适合为后。就因为这样,惠姬撺掇我父王贬斥我母妃,我母妃如今只是一个舍人了。”
“然后他又将你派到了候备肃跟前做先锋?”
“对,他知道我憎恨他,不想留我在定康,便让我秘密地做了候备肃的先锋。他说,倘若我能立下战功,就能赎母妃出宫,倘若不能,让我自己了断,他会送母妃来与我地下相见的。”
“军中无人知你是王子?”
戊许摇头苦笑:“他不许我说,说以王子的身份立下战功不算什么,多半会有人相让,要我以一个普通兵士的身份出现在军中,那样立下的战功他才会认。哼,根本就是借口!他根本就是想我回不去,他也好趁机将我母妃毒杀,让朝中那些反对他立惠姬为后的人全都闭嘴罢了!”
“惠姬专宠多年,膝下又有两个王子,她想争的何止是王后宝座,还有将来的王太后。从前尚有你王奶奶压着她,她不敢动作,如今你王奶奶已去,她自然就想横扫宫中,称霸一方了。”
“应谋叔叔,我不能死,我也不能挂上城楼,那样的话,我母妃定会活不下去的!”戊许眼含泪光地哀求道,“您一定要帮我,看在荥阳姨娘的份上,您一定要帮我。哦,对了,临行前,荥阳姨娘让我带话给您。”
“什么话?”
“她说,小顺儿恐怕要挪地方了。”
江应谋眉心微紧:“为何?模样已长出几分相似了?”
戊许点头道:“是啊,小顺儿今年已经快四岁了,那小模样已经长出来了,荥阳姨娘说若是有人见过小顺儿的父亲,肯定会认出来的,这孩子长得跟他父亲很像,长过个三两年,那就更像了。荥阳姨娘让您自己想个折子,看把小顺儿弄哪儿去比较合适,反正待在定康是不行了。”
“我知道了,”江应谋脸色沉凝地点点头,“我会看着办的。戊许,你先待在这儿,我去找那位无镜公主商量,让她把你放了。”
“她好说话吗?”
“当然,”江应谋轻轻拍了拍他那脏兮兮的脸蛋,微笑道,“她跟你以前的无畏婶婶一样地好说话,你等着,我稍后便回来。”
此时,她正在议事厅里跟扈游他们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听手下人禀报说江应谋有急事求见,便准了那男人进来。
江应谋刚走进议事厅,翘腿坐在大椅上的郑憾就讥讽了:“江公子,你不会是来为那个先锋求情的吧?我听人说你把他解下来了,还细心地为他包扎了伤口,你可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啊!你是不是忘了,那可是咱们的俘虏,咱们的敌人。”
江应谋没理会郑憾的冷嘲热讽,径直走到她跟前道:“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她问:“你想说什么?”
“很要紧的事。”
“有什么要紧事这么神秘?”郑憾起身,眼含冷笑地走了过来,“我看你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是打算救外面那个小先锋是吧?公主,我觉得你压根儿就没必要听他废话。”
“是不是废话那也得公主听完了她自己做决断,”江应谋冷冷地瞥了郑憾一眼,“殿下别老是一副想替公主做主的架势,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同盟而已,这儿真正的主人是蒲心!”
“江应谋……”
“罢了,”她抬手打断了郑憾的话,“别又争执起来了,你们觉得有那个必要吗?我出去一会儿,你们继续!”
“公主……”
她领着江应谋回了自己房间,坐下问道:“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你说吧!我希望你说的不是什么废话。”
江应谋与她对坐下:“你知道郑憾抓回来的那个俘虏是什么人吗?”
“候备肃的一个先锋,难道你还认识?”
“那是戈国的一个王子,戈重第三个儿子,戈戊许。”
“你说什么?”她当即一愣,吃惊不小。
戈戊许这个小孩子她并不陌生,是江应谋在戈国认下的一个侄儿,当初也曾随江应谋到炎王宫小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她虽还不怎么喜欢江应谋,但却挺喜欢戈戊许这个小男孩的,还曾教过他剑法。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日郑憾俘虏回来的那个先锋居然是他。以一个王子为先锋,真是闻所未闻。
“你会不会认错了?”她颦眉纳闷道,“戈重怎么会让他儿子来做先锋?戈戊许也顶多十五岁罢了。”
江应谋一面斟茶一面讽笑道:“你以为如今的戈重还是从前那个吗?大败你们炎氏之后,戈重便开始骄纵自傲了。戈戊许的母妃是戈国贵族夏氏之后,出身名门贤惠大度,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如今也被他所不容,反倒搂着一个最会谄媚最会使手段的惠姬风流,甚至还打算立惠姬为王后。”
“真是疯了吧?”
“他疯了,也正是你步步渗透的好时候。”
“你什么意思?”
“郑憾说明日要悬吊戊许于城楼外,以震慑城外那帮人,你觉得合适吗?身为王子,被俘虏已经是大辱了,再被悬于城楼外,那就更是奇耻大辱了,这么做,只会让戊许身败名裂,更会让戈重找着借口灭杀了夏氏。这种能让敌人大快人心,而自己却得不到半点好处的做法,你觉得合适吗?”
她摇头道:“我方才已经跟郑憾说了,此法不可取,此法除了能激怒城外那帮子人之外,并无其他用处。”
“倘若你能善待戊许,日后你必会多添一个扶助之臂,这对你从戈国收服炎氏旧土是很有帮助的。”
“你不是说你不会插手我这些事儿吗?”
“我不是想插手你那些事儿,我是想救戊许。我将利弊轻重告诉你,如何决断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你也可以以戊许去跟候备肃谈判,候备肃或许真的也会答应你的条件来换回戊许,但回了国的戊许只会成为人们眼中没用的王子了,被逐被诛都是有可能的,可你若能替他挽回了这个脸面,将来他会是你在戈国身份最高的细作。“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帮我?”
“帮你总好过帮那个六亲不认的父亲吧?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在你来找我之前,你是不是已经帮戈戊许想好了退路了?”
“对,”江应谋很坦白,“我既然要救他,那自然要为他想好出路。”
“可你真的认为我会照着你的话去做吗?”
“听我说完我的这个想法,愿不愿意照着做,我想你应该会有自己的决断。你是个主帅,应该清楚怎样才算对自己这方有利,只要是能对自己有利的,你又何必在意出主意的那个人是谁呢?”
“可你是江应谋啊……”她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你脑子里藏了多少道拐我怎么能数得过来?万一你是以救戈戊许为由,暗中给我设下圈套呢?江公子,你说我能不防着你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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