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面上虽然疲惫不堪,可是眸子里的光亮,却是宛若刹那间可冲破了这山林间的层层阻隔,宛若杀气,一发而不可收拾。
纵然是安潇潇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猛地被他这么一盯,还是觉得心里发慌。
毕竟,这是她的生身父亲。
纵然是几年未见,也仍然是她的父亲。
喉咙处似乎是动了动,可是半晌却未发出声响,眸子里似是氤氲起了一片浓浓的湿气,将她黑亮的眸子上,又染上了一层过于浓郁的哀伤。
“潇潇?”
中年男子站了起来,就站在了那方巨石之上,微转了身形,双手负于身后,纵然是被困了十余日,可是这一身的气势,仍然是丝毫不减。
安潇潇听到了父亲口中唤出自己的名字,自然是无比激动。
“父亲!”
安云鹤微微轻叹,“你不该来的。”
安潇潇不疑有他,只以为这是父亲在担心她的安危,“父亲,您别急,我们一定有办法救您脱离这个困境的。”
不料,安云鹤却是摇摇头,“不,潇潇,你走吧。”
“父亲?”安潇潇大惊,未料到父亲竟然会直接让她离开。
“这里,原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好在你未曾真正地踏入巫族之境,现在转身,还来得及。回去吧。”
话落,安云鹤似乎是无比狠心,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竟然直接转身,背对着她。
安潇潇咬了咬嘴唇,“父亲,我既然来了,若是不能救您脱困,自然是不肯罢休的。”
安云鹤负于身后手微微抖了一下,片刻后,头微微仰起,“潇潇,你不懂。回去吧,只要你与你哥哥都好好的,为父也就放心了。去吧,带上子轩,你们一起回京城吧。”
安潇潇却是拼命摇头,“不!我不要。父亲,您都多久未曾见过女儿了?还有,不是说您已经找到母亲了吗?难道您忍心让女儿就这样回去?难道不愿意让女儿再见母亲一面?”
安云鹤的身形紧绷,一双浓眉,已是拧成了麻花状。
天知道,他有多希望能和妻子儿女一家团圆。
可是事实却是难于上青天。
既然如此艰难,又何必再将一双儿女给牵扯进来?
“潇潇,你还不明白吗?之前给你哥哥的书信,并非是我所书。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到的消息,总之一句话,你们都被人算计了。所以,趁现在对方还没有发现你们的存在,赶快离开。”
安云鹤说地很坚决,声音里似乎是还透着一抹决绝,这更让安潇潇感觉到了一种极为惶恐的不安。
安潇潇一手扶着树干,一面在努力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只希望他能转身,让自己再好好地看看他。
“父亲,我不会离开的。哥哥受了重伤,就算是走,现在只怕也是不可能了。”
安云鹤的眉心一抖,“受伤了?”
“哥哥说之前助您闯阵,结果实力不济,反倒连累了您。”
“不!他在失心阵里受的伤并不重。一定是离开了此阵之后,才被人所伤。是他,一定是他!”
安潇潇挑眉,不明白父亲所说的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潇潇,这里的情形有些不太对。小心一些。”
安潇潇转头四处看了一眼后,便索性闭目养神了起来。
澈公子一愣,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而安云鹤在久久不曾听到女儿的声音之后,突然心头一跳,猛地一下子转过身来,然后看着女儿闭目的样子,顿时大骇。
“潇潇,快停下!”
澈公子不解安云鹤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不过,他是潇潇的父亲,定然是不会害她的。
“潇潇,快停下,安伯父出事了。”
安潇潇一听到了父亲出事,立马就从自己刚刚冥想中清醒了过来。
同时,脸色也是倏地一白。
“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看到底下安云鹤气急败坏的样子,澈公子更加肯定,这里的确是有古怪。
而安潇潇来这里,只怕也是祸非福。
澈公子的眼里,安云鹤和安子轩,从来都是附属一般的存在,真正重要的,只有一个安潇潇。
眼下突然间嗅到了危险的气味,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就先带着安潇潇离开了。
安潇潇因为还沉浸在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幕中,所以一时不查,竟然被澈公子给得了手,直接点了穴,带走了。
直到行进了差不多有一里地,澈公子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我们跑的快,不然的话,只怕我们两个现在就真的麻烦了。”
一转头,看到安潇潇还在狠狠地瞪着他,知道刚刚情急之下,这是又冒犯到她了。
点开穴道,“潇潇,那里不仅有失心阵,而且就在我们离开的那一刹那,还有大批的武功高手靠近了。”
“那又如何?就因为这个,你就把我带走了?”
“潇潇,如果我们不能保存实力,还如何救你父亲?你别忘了,安子轩已经受了重伤。”
安潇潇似乎是想要发火,可是又觉得他说的也的确是有道理。
只是,就这样放弃了,总觉得心底不甘。
“你上次闯这失心阵,可与眼前的一样?”
澈公子摇摇头,“我适才仔细地观察过了,阵眼动了。所以,整个阵法也都变了。我真没想到,失心阵竟然不是一个死阵,还可以活动再造?”
“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之前闯阵的经验,已经没用了?”
澈公子虽然不想承认,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还是不能马虎,更不能瞒她。
“嗯,的确是没有太大的作用了。”
安潇潇顿时就更为焦急了。
难道,真的就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一直困着?
“你先别急,对方既然还肯为他准备吃的,就表示他们一定是不肯让他死了的。至于你哥哥,虽然受了重伤,若是那些人有心杀他,只怕也早已没命了。”
澈公子倒是不曾虚言。
刚刚那一闪而过的浓重杀气,不仅仅是他感受到了,安潇潇也有一刹那的感触。
只是心底总有几分的不甘。
难道,真的就这样带着受伤的哥哥回去?
不管父亲母亲的死活?
怎么想,都觉得这简直就是在拿刀往她的心窝子上戳。
看出她的情绪低落,明明就是满腹怒气,却偏偏无处撒火。
“走吧,先去看看子轩。”
安潇潇无奈,事已至此,他们今日定然是无法再靠近那个失心阵,唯有先去找哥哥商量对策了。
安潇潇边走,还在对于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一幕有些不解。
她不明白,怎么会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那一片片的大红色,到底是寓意了什么?
走了几步之后,猛地收住了脚步。
那种红色,除了大喜之外,平日里定然不会有人来如此铺张。
成亲?
添子?
无论是哪一种,安潇潇总觉得那一片片的大红色,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再次抬起脚,对上了澈公子投过来的极为关切的眼神,主动扯了扯嘴角,“我没事。不用担心。”
两人一路走着,各怀心事。
澈公子还在想着那个失心阵的神奇之处,不愧是巫族人的杰作,竟然还能如此地神奇。
而安潇潇,满脑子都是那片大红色,心内还总有一抹不安。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就将在她的眼前发生了。
这种她似乎预见了,可是偏偏又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也没有看到的感觉,让安潇潇的心底升上来一种极为不悦的失控感。
她不喜欢这种失去控制力的感觉。
总觉得自己在下一刻,就会成为刀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安潇潇除了自己的预见之力,她的直觉,也一向都是很准。
如此一来,倒是更让她不安了。
等到快到达溪边时,安潇潇的鼻翼一动。
“不好,是血腥味儿。”
话落,才发现澈公子已经提气施展了轻功而去。
安潇潇到达了先前众人休息的地方时,只看到了七月昏迷在地上,小童和安子轩都不见了。
“七月,七月醒醒。”
安潇潇在她的身上点了几下之后,七月才悠悠转醒。
“小姐,世子被抓走了。”
安潇潇拧眉,随后看向了半空中,还在快速打斗中的几人。
澈公子一对三,目前为止,还不曾看到半分的颓势,而对方亦是步步紧逼,毫不相让。
“在这儿待着别动!”
安潇潇足尖一点,手中的长剑已经抽出,直接与对方的武器相接,发出叮地一声,清脆,而带着极大的怒气。
两人联手,这三人很快就露出了颓败之势。
安潇潇这才注意到,三人的年纪应该与他们不相上下。
在这个年纪能拥有这等身手的,绝对都是练武的奇才!
当然,她和澈公子如今已明显占了优势,说明他们更是天才。
砰!
其中一人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面色苍白,猛地一下子吐出一口血来。
安潇潇不理会他,仍然专心地与另外一年轻人过招。
“住手!”
正杀得兴起,安潇潇想着要为哥哥报仇了,没想到,突兀地出现了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而且还带着深厚的内力,震得人的耳膜都有些难受了。
安潇潇与澈公子不得不罢手,然后并排站在地上,看着迎面走过来的一位老者。
“三长老!”
“嗯。退下。”
“是,三长老。”
安潇潇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人走了,恨不能提剑追上,将这些人都杀了,以为哥哥报仇。
奈何这位老者的内力深厚,安潇潇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只能是气呼呼地瞪着他。
“这位便是安小姐?”
“正是。我哥哥呢?”
老者呵呵一笑,再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澈公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面露狐疑之色,“你便是几年前擅闯失心阵的那个少年?”
澈公子早已收起了长剑,面色清冷,凉凉地瞥过一眼去,“正是。”
“既然二位来了,那便随老夫走一趟吧。”
“我哥哥呢?”
澈公子看了她一眼,“还有我的随从。”
“他们如今正在我族内做客。当然,如果两位不够聪明的话,那就不一定是坐客了。”
这还真是明晃晃的威胁呀。
七月靠过来,“小姐,先前将公子和小童带走的,就是刚刚那三个人。”
“嗯。你没事了吧?”
“没事,现在好多了。”
老者再看了两人一眼,“如何?可考虑清楚了?”
“你是巫族人?”
这一次,安潇潇直接问了。
反正都进了魔凉山,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不错。老朽正是。安小姐可是有什么赐教?”
“不敢。只是想弄明白,你们为何在困着我父亲。”
“只要安小姐先到舍下坐客,一切,自然都会迎刃而解的。”
安潇潇一脸的不信。
这些人,看起来敦厚,实际上却是个个奸诈。
她怎么可能会相信软禁了她父亲的这些人。
“安小姐,老朽绝无虚言。只要安小姐愿意随在下走一遭,一切问题,都将不是问题。”
澈公子的眸光一暗,所以说,先前安云鹤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这分明就是他们巫族人故意设的局,就是为了故意将安潇潇引来?
可笑自己当初还以此为要挟,让安潇潇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用力地抿了抿唇,若是潇潇真的出事,那自己岂非是成了帮凶?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过错,无可原谅!
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将安潇潇的小手握到了自己的大掌之中,“别怕,我陪着你。”
知道让她放弃她亲人的性命不顾,自然是不可能的。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全程陪着她。
老者看到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时,眉心似乎是微微跳了一下,不过并未多言,转身在前面带路了。
前面明明就是一处石山,可是也未曾瞧清那老者动了何处一下,那巨石竟然动了。
如此高明且隐晦的机关,当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早就听闻巫族人聪慧,想不到,我今日竟然能亲眼目睹。”
安潇潇与他对视一眼,然后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你回去吧。”
澈公子的眉心微挑,“你说什么?”
“清流,不管你是清流还是阿贵,都没有必要陪着我冒险。你回去吧。”
安潇潇说地一脸轻松,唇角处还挂着浅浅淡淡的笑。
澈公子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有些危险的光茫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潇潇,我以为,我的心意,你一直都懂。”
安潇潇的心头一跳,不过面上却仍然是清清淡淡的。
“你在这里,我便哪儿也不去。”
安潇潇抬头看他,“你可要想清楚了。我虽然还不知道你到底有着怎样惊骇的身分,可是至少,目前,你还是大渊的常胜将军,前途似锦。你又何必?”
“别说了。潇潇,我既然陪你来了,就没打算独自己离开。”
安潇潇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却始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也只有无奈地轻咬了一下嘴唇,既然他一心如此,那便随了他的心愿吧。
澈公子温热的大手,再次拉住了她的小手,然后唇角一勾,拉着她,一步一步地进了那石门。
七月自然也想要进去,只是那石门似乎是有了灵性一般,在安潇潇和澈公子进去之后,便快速地合拢。
七月大惊,试图快速地穿过去,不想,暗处竟然有人对她袭出了一剑。
七月出于本能,自然还是要先退了两步,而她还没有看清楚是何人在攻击她,再抬眸,石门已闭!
换言之,她根本就进不去了。
“该死的!到底是谁在暗处装神弄鬼的,给我出来!”
奈何她骂了半天,也没人搭理她。
再说安潇潇与澈公子进了石门之后,似乎是在一个山洞里穿行了数十丈。
两侧虽有火把照明,可是到底不及外面明亮,而且曲曲折折,迂迂回回,安潇潇现在已经完全分不清楚方向了。
就连久经沙场,对于方位极为敏感的澈公子,这一次,也头大了。
眼看前面出现了一抹亮光,两人相视一眼,知道地方到了。
三长老正在洞口等着他们,“走吧,我们先去议事厅。”
安潇潇的脚步却是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三长老回头,“安小姐?”
“你们抓来的两个人呢?”
三长老皱眉,“不急。既然来了,还是当安心留下才是。”
“留下?”安潇潇的脸色聚变,身上的气势,也一下子冷凝了起来。
三长老不为所动,微微一笑,“安小姐,你既然知道我们巫族,便当知道,我们巫族最不缺的,便是武功高手了。”
又来威胁她?
安潇潇冷冷一笑,“你在威胁我?你以为我不知道此处是何地吗?若是谈条件,总要先让我确认一下我亲人目前的状况吧?”
三长老一怔,不待他反应,便听到了一阵极为柔媚的声音。
“呵呵,果然不愧是她的女儿,还真是聪明。从这一点上来看,也算是袭承了我们巫族人的血脉,比那个臭小子要强一些。”
“五妹,你怎么来了?”
“大哥让我来接你们。说是这丫头是我们的贵客,不能怠慢了。”
三长老虽然早有几分的猜测,可是如今听到五妹说地这般直白,也便确认了,这个安潇潇,就是他们一直要找的人。
“怎么?小姑娘还是不肯走?”
“我要先确定他们是否安全。”
“好,来人,你们去将那两个人带过来。”
“是,五长老。”
安潇潇拧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对方的速度果然很快,看到哥哥被人是用软轿抬着,脸色虽然仍然苍白,可是看其身上并没有其它的伤痕,应该不曾被虐待。
“哥哥,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安子轩摇了摇头,“抱歉,是哥哥连累你了。”
“哥哥又说傻话。我们是兄妹,我岂能不顾你的生死。”
安子轩转眸看向了澈公子,声音压得极低,“照顾好我妹妹。”
“放心,我会的。”
“好了,小丫头,人你也见到了,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继续走了?”
安潇潇转头与那妇人对了一眼,点点头。
她不傻,知道这里的武功高手,比她整个璇玑阁加起来的都要多,就凭他们两个,别说被人袭击了,就是单打独斗,累也能累死。
澈公子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这让安潇潇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他的侧脸。
看到他的脸色平静无波,可是她就是知道,他心底在紧张。
不是紧张会有什么危险,应该只是单纯地在紧张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她就是十分笃定。
很奇怪。
不过,却让她莫名地觉得有些满足,还有愉悦,这是不是陷入情网之中会有的反应?
一路走来,安潇潇始终在盯着这里的建造来看。
风景自不比说,简直就是宛若仙境一般。
有时抬头,还能看到了云雾中偶尔露出屋檐的一角。
可见此处是依山而建,将山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到了。”
安潇潇抬头,看到了一个纯木质结构的大厅,中间悬一匾额,上书两个烫金大字:巫斋。
好奇怪的名字。
两人并排进入屋内,看到正中间坐了两人,看样子,应是一对夫妻。
女子看到他们进来时,表情倒没有过多的激动之色,反倒是那位中年男子眸底的神色,多有复杂。
“这是我们现任的族长和族长夫人。”
安潇潇挑眉,只是哦了一声,既不曾见礼,也再没有了其它多余的话。
三长老皱眉,“安小姐,他是长辈。”
“嗯?”
安潇潇一脸茫然,所以呢?
三长老几乎被她的样子给气得吐血!
刚刚不是还在担心你的亲人吗?
现在怎么又不紧张了?
难道不知道要讨好一下族长的吗?
安潇潇回过神来,然后眸光定定地落在了中年男子的脸上,片刻后,突然一笑,“我是该称呼您一声族长大人呢,还是该叫您一声舅舅?”
族长微惊,脸色顿时就有些激动了。
其它的几位长老一听,顿时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激动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