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州。
引fèng山庄,绛桃苑。
夜深人静,雪花飘摇中,一抹身影神不知鬼不觉的飘落在一处屋檐下,来了个标准的倒挂金钩,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经过,身影小心翼翼揭起窗子翻身而入。进入房间后,他一个凭空起,轻巧的落在了房梁上。
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房梁上的人长吁一口气,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来,剑眉fèng目,高鼻薄唇,正是龙世怀。
回合州的路上上官澜将武念亭霸得极紧,导致他和武念亭一直便没有单独相处过。
今天,他好不容易瞅了个机会借了个睡遁便转身来到武念亭的房间,打算在这里等着小妮子,和她来场秉烛夜谈。
“阿澜也忒小气,防我像防狼一样,哼,偏让你防不胜防。”一迳说着话,龙世怀一迳细细的打量武念亭的香闺。
“这是什么香闺。香闺不应该都像璇儿般的是粉红或者像瑾儿般的是粉蓝色系?阿澜,你也太糊弄天珠了吧。”
武念亭的香闺颜色极素。几乎和上官煜那间房一般白纱飘飘。除却大红的波斯地毯和摆放的瓶瓶罐罐略有色彩外,整个闺房完全就不像是个女孩儿住的房间,倒是那些磊在书柜中的书多得差点便瞎了龙世怀的眼。
“阿澜你个书呆子,要教个小书呆子出来么?”
要不是那些桌椅床铺书柜都是一应的黄花梨木打制而成,龙世怀都要怀疑上官澜在虐待一朝公主了。
在龙世怀打量和思绪间,他听到武念亭的脚步声,唇不觉上扬了一个弧度。
不一时,武念亭捧着一怀腊梅推房而入,紧接着,天英天巧俏俏都随着进了来。
武念亭一进房间便将腊梅插到书桌茶几琴案的几个花瓶中。顿时,龙世怀方才还觉得有些过素的房间突地便显得极度的雅致起来。
房内,飘着淡淡的腊梅之香。
知道天英天巧是上官澜专门派来保护武念亭的,而且她们二人的武功极是高强。龙世怀急忙屏了气,尽量不要发出动静。免得惊动了她们找来上官澜,他和武念亭的秉烛夜谈铁定泡汤。
“姑娘,好多雪,快拍拍。”俏俏一迳说着话一迳替武念亭拍着大氅上的雪花。
“还有头上的。”天巧也帮着忙。
“我去拿毛巾。”天英利落的往挂毛巾的地方跑,很快就取来毛巾替武念亭擦着头发。而天巧则将武念亭的头发利落的抖开,尽数披在肩上。
从龙世怀的角度看去,武念亭那一头的秀发便似一滩如漆的瀑布沿悬崖峭壁而下。
“太子哥哥也是,好不容易今天我有了机会和他说会子话,他居然说累了睡觉去了。是不是多年不见,他都不怎么想和我说话了。”语毕,武念亭嘟着嘴。
“我看不是太子殿下不想和你说话,确实是自二郎山以来,他的神经一直紧崩着。再加上一路赶回合州的原因,他着实累了。”天巧解释。
“哦,那我明天去找他,我有好多话和他说。”
听着下面叽叽喳喳的议论,龙世怀再度笑了。小妮子一如以往,和他还是挺亲的。也许是心有灵犀,你看,我不也来找你秉烛夜谈了吗?
“呀,姑娘,你的里衣也都湿了。”替武念亭更衣的俏俏用手试了试小主子的里衣,又道:“肯定是方才在隔壁院子摘梅花的时候摇树的原因,那些雪都落进你的脖子里了。不成,快,这里衣也得换。”
换里衣?
这真是出其不意。
他龙世怀可没有上梁偷窥的恶习,若说上梁的事他没少干,但偷窥这还是第一遭。
“你们招呼着,我去熬碗姜汤来。”天英叮嘱间,脚快的出门而去。
“不成,这里衣湿了这么多,还是泡个澡的好。天珠,要不要到洗浴室去泡个澡。”天巧道。
武念亭还没说话呢,梁上的龙世怀心中已道了无数个好啊好啊好啊的话。这样的话,他也好开溜。
这里是绛桃苑的第二进宅院,正房五间,从东向西数第一间便是武念亭的洗浴室,第二间便是她的睡房,第三间是她和上官澜共用的书房,第四间是上官澜的睡房,第五间则是上官澜的洗浴室。
早将这里的地形摸了个透,龙世怀如今只巴望着武念亭去洗浴室,他好开溜,等她都解决完了,他再来找她秉烛夜谈。
龙世怀心中焦急间,却听武念亭道:“算了,今天晚了,不必劳烦了。你就提几桶水来,我在这里泡个简单的澡就是。”
梁上的龙世怀心中一个咯噔:完蛋
在龙世怀心卟卟跳的功夫,天巧一迳出房一迳道:“好,我这就去。你……你们慢点,别我的水还没提来你们的衣服却是脱光了,冷。”
与其等会子尴尬,不如现在跳下去的好。龙世怀正准备跳的时候,俏俏已是利落的替武念亭脱了里衣。一迳脱,俏俏一迳笑道:“天巧的话有意思,什么衣服脱光了冷的?这湿衣在身上裹着才是真正的冷呢?脱光了裹一床干毛毯岂不是暖和些。”
啊啊啊,好在还有一套帖身的衣物。但便是有那套帖身的衣物,武念亭也已经露了双肩,肤如凝脂色若雪堆……
龙世怀这个时候就算想跳下去阻止只怕也避免不了尴尬了。他只得快快的抬头看着屋顶,决定便这样等,等下面处理完再说。
也就在龙世怀揪耳挠腮的功夫,武念亭房间的门却是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一股大风直扑而入。便是梁上的龙世怀都觉得冷意。他一惊,还以为有人要对武念亭不利,是以不自觉的便看向房门处,是上官澜。
好在武念亭是在屏风内侧换衣物,是以冷风对她没什么影响。可是,可是,上官澜怎么能够如此没有忌讳呢?就算是未婚夫妻也不能如此没忌讳啊啊啊。龙世怀心中咆哮着要不要跳下去阻止上官澜那完全无视任何礼俗的迈向屏风处的步子。
可,如果他跳下去了,是不是在武念亭脑中从此会留下一个偷窥狂徒的登徒子形象?
于是,龙世怀在跳还是不跳中纠结着。
也就在他纠结的功夫,上官澜已是毫无顾及的行至屏风后。
俏俏本待脱武念亭帖身衣物的手从上官澜踹门的一瞬间便似被点了穴般不能动弹。如今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上官澜出现在面前。
武念亭的“师傅”二字方方落地,上官澜已是快速的解了自己的大氅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道:“我那里方烧了热水,去那里洗便是,天冷了,浴桶不方便。”
原来,绛桃苑的洗浴间不似逍遥王府的洗浴间,一年四季热水不断。它只是在洗浴间另起了个小火房,每次要洗浴的时候便得劳动人烧水,这也是武念亭方才说算了,今天晚了,不必劳烦了的原因。
至于上官澜为什么突然来了这里,其实和天巧有关。也就在龙世怀心率卟卟跳的功夫,天巧感知了龙世怀的存在。她清楚的知道这个绛桃苑固若金汤,一般人根本不可能闯得进来。能够进得这里且有如此高的武功修为的,她再熟悉不过,定是龙世怀无疑。但她更清楚的知道此时如果将龙世怀浮了出来,定然会令龙世怀极大的没脸,于是情急下她才急急的以提热水为由离开找上官澜去了。
本就觉得龙世怀今夜早早就说累了,睡去了有些反常,但上官澜也没多想,听得天巧急报,明白了,于是急忙赶来,险之又险的赶到后,用大氅裹了小徒弟,打横抱起急速离去。
待下面都安静了后,龙世怀摸了摸鼻子,望了望天,然后轻巧的跳下房梁,按照进来的路线重新出房而去。
看了眼上官澜的房间,龙世怀一步一挪很是艰难的往房间方向挪去。他不是没有听见上官澜抱着武念亭出房而去时的那声冷哼,上官澜铁定发现他了。
当龙世怀推开上官澜的房门的时候,上官澜正坐在外间的书桌旁,手中还握着一本书。
龙世怀讪讪的来到上官澜面前,讪讪的在上官澜面前坐下,讪讪道:“这个,误会啊,误会。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天珠是我的妹子。”
“你也知道天珠是你的妹子?”
“这个,这个,不是不妨吗?谁知道她去采了腊梅?谁知道她湿了衣物?又有谁知道她要泡澡呢?”
“以后不许上梁偷窥。”
“谁偷窥了。”
上官澜终于弃了手中的书,拿正眼看龙世怀,眼中写满着你字。
龙世怀恼道:“还不是要怨你,总不许我接近天珠。你知不知道我有许多话要和她说,今夜打算秉烛夜谈。”
上官澜眼角抽搐了一下,仍旧不动声色道:“你听闻过七岁不可同席的话没?”
龙世怀点头。却极快的反应过来,道:“那你和天珠不也没讲忌讳。”
“她是我的妻子。”
“未婚妻。”龙世怀提醒。
上官澜闲闲的冷冷的盯着龙世怀,最后才道:“谁说她是我的未婚妻。”
“啊”的惊叫一声,龙世怀跳了起来,指着上官澜的鼻子道:“你你你……吃了她了?”
上官澜不搭理,只是随手又拿了书看。
龙世怀急了,摁了书,又问:“是不是?是不是?”
“没有。”
“那……”
“总而言之,她是我的妻子便是。”
这话说得真是高深,龙世怀反应理解不过来。也在这会子的功夫,已经梳洗穿戴一新的武念亭出现在房间,她首先咦了一声,接着欢快的喊了声太子哥哥,再接着很是疑惑问:“你不是说累,睡觉去了吗?”
“这个,这个,一时间又睡不着,是以想找个人秉烛夜谈一番。”
“啊,秉烛夜谈,是和师傅吗?我也要。”
说话间,武念亭就蹭到了龙世怀身边。手还没有挽上龙世怀的胳膊,上官澜已是快速的将她拉到身边坐下,道:“今天晚了,明天罢,明天再说。”
“不,就今夜。外面的雪停了,好大一轮月亮,太子哥哥,我们煮梅赏月赏雪好不好?”她真的有很长时候没和她的太子哥哥呆在一处了,极是怀念。
哈哈哈哈,看着上官澜冷清的神,龙世怀心中乐翻了天,便算你是未婚夫又如何,天珠的心中终究是有我这个哥哥的一席之地。越想越乐,龙世怀不再顾及上官澜越来越冷的眼神,一把拽了武念亭的手,道:“好啊,走。”
晒梅苑。
晒梅苑位于绛桃苑隔壁,是座规模比绛桃苑略小些的院子,一间别具江南特色的三进宅院。当初武念亭是想选这院子做她的寝院的,奈何这个三进宅院不方便上官煜的玻璃屋的进出,她又不想和煜儿隔得太远,于是只好弃了晒梅苑住进了绛桃苑。
这晒梅苑最难得的是有一院子的梅花,腊梅白梅品种繁多,便是在这大冬天里,姹紫嫣红一片。方才她摘的腊梅便出自这院子中。
二人拉着手,在梅林中跑过去跑过来,好不容易笑累了也玩累了,龙世怀这才松了武念亭的手,由着她仍旧在梅林间穿梭。
不知不觉,龙世怀想起多年前,他和她在逍遥王府的梅院偷摘梅花的一幕幕。
他还记得那一年,她神秘的指着梅树,道“……是雨声,梅花雨的声音……看,来了,来了……”
那个时候,呼啸的北风挟裹着梅树上积压的雪花和落梅迎面扑来,而他和她就是两个沐浴在梅花雨中的人。
他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的她矮胖矮胖的,但长相相当的耐看,属于那种越看越爱的那种。当所有的人都笑话她是小胖子的时候,只有他热心的替她弄来各方美食,一点也不在意她的胖瘦。在他的眼中,她就是个小精灵。
他还清楚的记得小时候的小精灵摔在雪地中那是一砸一个坑,当事时,笑得他肠子都要抽筋了。可以说,本一个心事重重的他因了她的陪伴,他的少年时光才充满了乐趣。也只有她,能够带给他许多的快乐。
如今呢,她倒是不胖了,只是显得比一般的女子丰腴些而已。这应该是上官澜将她照顾得相当好的原因。
她的模子和他母后一般无二,只是身材似乎更高挑一些。她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高近半个脑袋。
如果说小时候的她在他眼中像个精灵,那如今长大的她在他眼中更有一股空灵的美,便似那不小心落入人间的仙子。如今这个仙子一身雪衣穿梭在梅林间,赛过了院中的梅也赛过了院中的雪。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小精灵抱着他的腰,问“……太子哥哥,如果以后我给你当皇后,你还要不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话。
他是怎么回答她的呢。是了,他说“……皇后那个位置只不过是因为需要人而设,和爱无关……即使你是我的皇后,我一样必须立另外的七十二妃……”
如今他记得最清楚的莫过于当事时他还曾经说过“……若我以后真的一不小心爱上一个人。别说立她为皇后,便是皇宫,我也不会让她进……因为皇宫中的爱注定会成为一场悲剧。一如我的父皇母后。与其一生痛苦,莫若早些放手,彼此成全……”
本已淡望的往事,如今却是清晰的一幕幕回荡在龙世怀眼前,不知不觉,他的眼睛便湿了。
“太子哥哥,小心了哈。”
随着武念亭的话落地,一个巨大的雪球往龙世怀所站立的梅树袭来,紧接着,因了雪球的原因,梅树上成堆成堆的雪唰唰而下,立马将龙世怀淋了个透心凉。很快从过往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
龙世怀哭笑不得的看着那个在自己面前笑得没心没肺的人。
“又来了哈。”说话间,武念亭将手中的第二个雪球往龙世怀所立的方向砸去。
这一回,龙世怀有了准备,不但轻巧的躲过,而且将雪球接住反手掷向了武念亭。武念亭不防,躲避不及,正被砸在了脸上。一时间,龙世怀哈哈的大笑起来。
武念亭不依,直接将脚下的雪往龙世怀所立的方向一脚脚的踢去。
然后,两个长大了的兄妹在雪地上玩起了打雪仗。直打得武念亭讨饶,龙世怀这才罢手。
“不好玩,太子哥哥再不像小时候让着天珠了。”
“你也知道原来我是让着你啊。”龙世怀一迳说,一迳去替武念亭拍她斗篷上的雪,同时又道:“怎么搞的,你小时候阿澜可没有将你裹得像个棕子似的,这长大了怎么反倒裹得这么严实。”
原来在他们二人手拉手跑出上官澜房间的时候,上官澜赶上来替武念亭加了件斗篷。并且亲自替她将斗篷的帽子戴上系好,还好生叮嘱她不要脱了帽子,免得又将衣服搞湿了的话。
“这不能怨师傅。是我,我的原因。”
一边仍旧替她拍着雪花,龙世怀一边问,“你怎么了?可不要告诉我你是越长大身子骨倒越发娇气起来。”
“也不是啊。主要是去年我在湖州赈灾的时候,为了救一个难民受了伤。”
“受伤,哪里?”龙世怀紧张的问,又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的话父皇不就知道了,我不想让父皇担心。再说没事了。对了,父皇呢,这段时日可好。”
“父皇好着呢。倒是你,快,让我看看,伤了哪里,重不重。”一迳说,龙世怀拽着武念亭一迳进了暖亭。
暖亭中早起了炉火,天英天巧早就细心的煮好了茶,还烤了些肉。
见龙世怀无心其它,只着急着要看伤势,武念亭笑着推开他,将袖扣解了,将袖子挽了起来。一时间,武念亭右手小手臂背部一个非常明显的刀疤出现在龙世怀面前。依着伤口之长,可想当时伤势相当严重。
“谁,是谁伤的。我要宰了他。”
“是个流匪,无需你宰,早就被师傅当场毙了。”
原来,去岁湖州蝗灾,武念亭在那里赈灾派粮,有一股流匪趁机抢夺难民手中的粮食,难民不给,那流匪便将砍刀砍向难民,危急时刻,武念亭挺身而出替那难民挡了一刀。当事时,伤口极长极深,流了不少血。要不是上官澜赶到将流匪毙于现场,只怕武念亭还要挨第二刀。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次受伤,我的伤口不停的流血,师傅怎么止血都止不住。后来我都因失血过多而晕倒了。再醒来的时候已是一个月后。师傅很厉害的,你看,不用担心,这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师傅说再过一年,这难看的疤痕也会没有了。”
龙世怀越听越心惊,怎么可能有血都止不住之说呢。哪有晕倒一个月才醒的呢。他急道:“你小时候调皮,受的伤也不少,没听说过流血不止的事啊。”
“是啊,很奇怪。那次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止不住。”
“现在呢,现在如何了?还有受伤就血流不止的情况发生吗?”
“没有了。主要是再也没受过伤。”语及此,武念亭笑着将胳膊举到龙世怀面前,道:“要不,你在上面拉一刀,看看会不会又流血不止。”
“胡说。”龙世怀将武念亭的衣袖放下,又替她将袖扣扣好,然后好生的用自己的手包着她的小手,待暖和了这才放下,然后还好生的将她的斗篷帽子重新戴好。
见龙世怀眉头不展,武念亭笑着伸手在他眼前一晃,道:“别担心,没事了。再说有师傅在,他也不会让我出事的。”
万一哪天上官澜一个不小心没照顾到呢。龙世怀觉得心有些痛,道:“天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再让自己受伤,明白不。”
“嗯,不会的。我有太子哥哥,有师傅,有煜儿,有父皇,有姥爷,天珠不会让你们替天珠操心的,会尽量的让自己不受伤。”
这也是天英天巧俏俏她们这般在乎她不能让她冻着的原因吧。想原来她可是只小老虎,便是站在风雪中三天三夜也不会出什么事。难怪上官澜会赶来替她披上斗篷,原来原因在这里。上官澜如此细心,是不是……
“太子哥哥,来,喝杯梅花茶。”
武念亭的声音打断了龙世怀的思绪,他接过茶杯,一口将茶饮尽。
“太子哥哥,你那个太子妃的位子到底是为谁留着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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