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恩断情绝
东方一一卧病三月之久，再度生龙活虎起来。
龙世怀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穿上了那一身光风霁月的白袍，一如以往宜男宜女俊美无敌的神采，她正准备出门。
他急忙上前几步，轻环住她的腰，道：“别闹，阿澜说了，还得再躺两天。”
她淡然一笑，道：“总是阿澜、阿澜，你把他的话都当圣旨了。到底你们谁是皇帝？”
“那要看他说的是什么。”说话间，他仍旧将她强行拽回了凤榻，并要她躺下。
“我真的没事了。”
“听话。”
“再躺下去，人都要长霉了。”
“真好了？”他不放心的紧盯着她的脸色。比三个月前的苍白确实好了许多，白里透红，泛着淡淡的胭脂色。
“真好了。你朝中事多，不必总来看我。再说，我也有自己的乐子不是？”
乐子，不会是想去找蔡少冲吧。“真要出去的话……正好今天我有时间，我陪你去转转。”
东方一一笑意盈盈道：“龙世怀，你想监督我？”
“不，我是想保护你。”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龙世怀。”
“嗯。”
“快一年了。”
“嗯？”
“我说，当年承诺的两年之期，快一年了。”
龙世怀笑了起来，很是自负道：“你该不会是告诉我，你爱上我了，终于将我放在你的心里了。然后不要那个两年的承诺，决定从此留在我身边了吧。”不待她开口，他又拐了拐她的胳膊
，又道：“是不是被我这几个月的精心照顾感动了！”
嘴角挂着淡然的笑，她便那般定定的看着他。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居然会爱上他的呢？
是御香楼的第一夜他在她耳边轻诉他阴暗的内心世界？
是沙尘暴中他救她时那句坚定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是死亡之海的担心、寻找……
还是后来无数个并肩作战的日日夜夜？
眼前的男人是人世间最尊贵的人，霸道、自负、张狂、帅气、自恋，他有许多的优点，但也有许多的缺点。
可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她似乎都喜欢着、爱恋着。
只是她不知而已。
只至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没有的时候，她才领会到了痛，她才知道了什么是后悔。她恨不能时间重新来过，她不再吃避孕药、不再喝烈酒，只要那个孩子好好的。
她甚至于想，这个孩子出生，他将是多么的兴奋，也许会痛哭流涕。
满脑中，不是孩子就是他……
怀龙儿的时候，她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想着当个伴也不错，然后在以后的日日夜夜中，便有了那深深的母子情。
这个孩子的感觉完全不似龙儿的感觉，虽然她从来没有指望过这个孩子的来临。但只至失去的那一刻，她才知其实她是有多么的期待着时间重来。哪怕是要用她的命来换，她也愿意。
原来这个孩子，是她深深爱着的。
在还没有感觉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她就深深爱着。所以才在失去的一瞬间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
人生，得走多少冤枉路撞了南墙才能回头。
无数个吃避孕药的日子里，她不是没有犹豫。
可在犹豫的同时，她想，本来就分不清她和他的感情，如果有了孩子因了孩子留在他身边，这份感情不就越发的分不清了吗。
于是，她每次都强迫自己去吃避孕药。
吃着吃着就吃成了习惯，从来不再去想为什么要去吃。
但是，吃着吃着的时候也偶尔会有遗憾，遗憾如果又是一个一如龙儿的孩子，那该有多可惜。
隐约中，她从来只想着孩子长得像他的模样。却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会长得像她。
原来，他早刻到她心里去了啊。
只是她愚笨无知，偏要在失去一个孩子的时候才看清楚一切。
一切，悔之晚矣……
这世间已没有回头路走了。
而未来的路，一条注定伤痕累累的路，她也不想走。她的爱，注定会成为一场灾难。她不想搅得他的帝国零乱狼藉。
龙世怀，对不起，我爱你。
龙世怀，对不起，我不能守着你。
看着他朝气蓬勃、意气飞扬、帅气霸道的脸，她轻声笑道：“龙世怀，你猜对了。我确实不想履行承诺了。”
“一一。”只当她果然要提前说出留在他身边的话，龙世怀期待的看着她。
“我想回大业。”
脑中一懵，龙世怀怔忡的看着她。
她仍旧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道：“也许是失了孩子的原因，更也许是当了母亲的原因。我想我爹，也想我娘了。这么些年了，我想回去看看他们。”
“看了后呢？再也不回来了，是不？”
“回？”她嘴角挂起一个淡然的笑，道：“龙世怀，大业才是我的家。”
“不，一一，不要走，不要走。”说话间，他有些害怕的抱着她，喃喃道：“不要离开我。一一。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院子中，满院的梧桐树叶被深秋染成红色，似火红的蝴蝶随着秋风起舞。东方一一呆呆的抱着这个在她怀中颤抖的男人。这个东傲皇朝人眼中的天，只有在她怀中才有懦弱的一面，一如初
见时他在她耳边轻诉着他黑暗的心里世界，一如再见时他抱着龙儿颤抖是因为害怕龙儿根本就没出生会如何。而现在，他抱着她，是害怕失去她。
龙世怀，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其实你也是爱我的呢？
你当初说过，你爱的人必不会让她进宫。所以我没进宫。
你当初还说过，皇宫中的爱注定会成为一场悲剧。所以你从来不在我面前说爱，就怕你我之间有悲剧是不？
是啊，悲剧，悲剧，曾经有个皇宫，因为我也差点成了一场悲剧。个中厉害，无需你说，我也明白。
你有一句话，说得透彻：与其一生痛苦，莫若早些放手，彼此成全。
在最美的时节碰上最美的你，那么就让我们分手在这个最美的时节。你仍旧走你该走的帝王路，而我仍旧走我该走的独木桥。
只是在以后独行的日子里，我的心里会有一个名叫龙世怀的男人，他会成为我的牵挂。
人生，有了牵挂，也有了意义不是。
“龙世怀。”
他没做任何回答，只是紧紧的拥着她，好像只要拥着她，她便不会失约，不会走般。
真傻！东方一一眼角有了浅湿，但她略抬头逼回。然后轻拍着他的背，接着硬生生抓了他的手，定定细看。最后，她低头，狠狠的咬向他的手。
龙世怀眉头竖起，却是动也不动，恁了她咬。
龙世怀，在我们大业国，有一个彼岸花的传说。
传说中，守护彼岸花的花神叫曼珠，叶神叫沙华。因彼岸花花开叶落，叶生花落的原因，曼珠和沙华也是生生世世不得相见。有一天，姻缘际会，一股强大的力量使得彼岸花叶生花开，红
得赛火的花被青翠欲滴的绿叶衬托着，开得格外妖冶美丽。那一次，沙华终于看到了他的曼珠，只一眼，便已千年。
凡心已动的沙华被逐出神族，连带曼珠受了牵累，和沙华一起被贬入尘世轮回，并被诅咒永远也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人间受折磨。
神族做得更绝情的是，打入人世轮回的沙华，每一世身体上都会出现一块彼岸花的图案，随着沙华的成长，图案也会渐渐变深。这块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图案被施以诅咒，诅咒被惩罚的人永
远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就像彼岸花的花与叶，花开时叶已落尽，叶长出时花已凋谢，即使是同根生却生生世世永远不能在一起。
龙世怀，这个故事还是二哥讲予我听的。
知道我二哥为什么留在东傲当执宰？
因为我二哥的腿上有一个彼岸花的印迹。而那朵彼岸花的印迹，是天珠印上去的。初时，我二哥不知，等我二哥知道的时候已是后悔莫及。他说，他是沙华，而天珠就是他的曼珠。
龙世怀，如今我也留一个牙印你身上，你看，这像不像彼岸花。
狠咬思绪间，有泪不停滴落在伤口渗出的鲜血中，和着鲜血一起流了下去。
龙世怀，你就是我的沙华。
感觉到她不再咬了，也感觉到她有泪滴落。龙世怀抬起她的下颌，他眼中虽然有着悲伤，但嘴角仍旧微扬，道：“哭了，后悔了是吧。后悔以后不再有人这么心甘情愿给你咬了？成，我允
许你后悔一次，说：龙世怀，我后悔了，我东方一一还想继续再试一年，你让我再试一年成不成？”
抬头，又是一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东方一一道：“龙世怀，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自恋。”
“你不就是喜欢我的自恋！”
“我更喜欢我的故国。”
那就是喜欢他的，是吗？龙世怀眼睛有些模糊的看着她，“东方一一，你不守承诺。”
“别像个娘们磨磨叽叽的，瞧我，像我一般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再说，我又不是说走就走，还有一些事没交待完，我也走不了啊。保不准交待来交待去，又过去一年也说不定。我只是要你
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东方一一，你既然已生走的心，又哪会停留。我有千百种方法留住你，但我没有资格。因为，我已深深伤害了你。你咬我，是在告诉我你的心有多痛是不？你想去疗伤，故国的人、故国的
山水当然是最好的。哪怕我痛，哪怕我想拽着你和我一起下地狱，但我不得不放手，不得不。
“好，走之前，一定要和我打声招呼。不能不辞而别。”
“好。”
自从和龙世怀挑明，自从决定回国，东方一一发觉她要做的事还真是挺多的。她不辞劳苦前往北极郡看了她的六哥东方二二，居然得了一个惊天的好消息，魏缘怀孕了。曾经被上官煜诊断
怀孕机会太难的魏缘居然怀上了。之于要当爹的东方二二而言，现在很是神经质，不许魏缘动弹一步，只准养在床榻上。
东方二二很是理解她六哥的心情，毕竟魏缘体内存有金圣蛛、小青的双层剧毒，是毒人一个。怀上了虽然是老天的恩赐，但这个孩子十分的危险，不知能不能活。
一看到东方一一，东方六六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她留下了。因为在东方二二眼中，一一当过母亲，有经验。
知道失去孩子对一个母亲而言意味着什么，为了安抚她六哥焦虑的心，东方一一在北极郡待至魏缘孕期整三个月，连御医都说胎儿已很稳定后，她才告辞。
等东方一一回到东傲城的时候已是翌年的初春。因为三国的一统，龙世怀改年号‘开元’，视为开元元年。
大河解冻，利于海上航行。而东方家族的战船本就有破冰装置，所以，现在出发回大业是最好时机。
做了决定后，东方一一开始奔波于逍遥王府和东方六六府上。
眼见着事情交待得差不多了，眼见着回故国的日子都安排好了，东方一一的心飞扬起来。她从来不知，当初毅然决然踏出故国土地的时候，现在有这么急迫的回国的一颗心。
当然，在回国前夕，她决定去看看蔡少冲。
蔡府，一心斋。
这是自从她小产后，他第一次看到她。
因为，龙世怀不给他进毓宸宫的机会。
女子仍旧一如以往的笑意盈盈，道着‘少冲’二字。
院中翠竹森森，春寒料峭中，仍旧有雪花不时飞至，素裹绿装，美轮美奂。
将温好的酒递到她面前，蔡少冲道：“热的。”
“不了。我不喝酒了。”自从丢了孩子后，她就戒了。一如以往，伤她的她从不做停留。这个酒伤过她的孩子，所以她就算再爱也会弃之。“你喝吧，别管我了。”
“戒了？”
“嗯。”
蔡少冲脸上扬起苦涩的淡笑，突地想起东方六六说的她小时候爱蛊，最后却被蛊伤了，她从此不再爱蛊的事。想来是因为酒伤了孩子的原因吧。
“一一。”
“嗯？”
“对不起。”
“别自责。就算不在你这里喝酒，我回去一样会喝鹤殇，一如你所言，我这个长期服用避孕药且长期喝烈酒的身子是保不住孩子的。”
“不，怨我。”说话间，他起身，挪步，重重的跪下。看着她道：“一一，恁杀恁剁。”
见此状，东方一一恍惚记起当天她对他怀中揣的药物过敏，然后他替他拿过脉的一幕。以他医术之高，他应该拿出她的脉像才是。也就是说，他应该是第一个知道她怀孕的人。
只是他如今这副悲痛……是做为朋友的怜悯还是认罪？
“少冲，不要让我觉得，你爱我爱到了要杀了我腹中胎儿然后好和我比翼双飞的地步。”
“一一，对不起。”蔡少冲觉得他除了说‘对不起’再真的不知该说什么。
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东方一一不再笑意盈盈，而是森冷的看着他，“那就是喽。”
蔡少冲点头。
东方一一眼中的神情突地冰冷，若千万冰屑般的看着蔡少冲。蔡少冲的眼光不避不闪，他清楚的知道她会做什么。
“啊”的一声，她铁拳如风，直击向地上跪着的身影。身影被她一拳头击飞，落在院中的丛竹上，接着又被竹子弹到了地面。
蔡少冲整个人就那么面朝下的砸向了地面。
地面土质松软，又积着一层浅雪，他并未受伤多少。挣扎中，他缓缓的爬了起来。
东方一一已是飞至，一脚将他重新踹倒，令他倒在地上不能动弹。而她则用脚踩着他的胸口，冷声问：“为什么？”
“因为你说，不想要第二个意外。”
心一抽，又感觉痛了，东方一一耳边恍过那天她说的“……和他纠缠不清，皆因了龙儿这个意外。所以，我不想再因了意外和龙世怀纠缠不清。虽然如今我和他在一起，但我不想再有意外
了……所以每次，我必服避孕药……”的话。
‘呵呵’的笑了两声，东方一一几近声嘶力竭道：“我不要并不代表着我会杀了他。”
“你长期服用避孕药又饮烈酒，那个孩子不会健康到哪里去。”
仍旧踩着他的胸口，东方一一略弯身，直直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的骨血。哪怕是瞎子、聋子、病秧子，我都会爱他。因为，他是他的孩子。”
蔡少冲的胸肋几近被她踩断，口中有血喷了出来。但他仍旧一动不动的恁了她踩着，只是瞳仁紧缩着，里面有女子绝美的、愤怒的容颜：因为，他是他的孩子。
“一一，你爱上他了，爱上龙世怀了？”
“是。蔡少冲，你现在满意了吗？”
凄怆一笑，蔡少冲道：“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不？因为这个孩子，所以你发现你爱上他了。”
雪花仍旧纷纷洒落，有许多聚积到了他的额头、眉间。虽然他的长相并不俊美，但因了他后天练就的谦和气质让人一见无端的便觉亲切。曾经，他们初遇，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的天，在一
个义诊的日子里，一个恶霸不但不感激蔡少冲的救治之恩，并且也是这样踩着蔡少冲的胸口说蔡少冲医死了他母亲。
恶霸的母亲能够终老说出遗言，多亏了蔡少冲倾力相救。恶霸反咬一口，不过是为了讹银子而已……
当时，她东方一一直接一拳头将恶霸抡飞，拉起了蔡少冲。然后看着鲜血直喷的恶霸说：两条路，一条路立马向他陪罪，你活。第二条路，不陪罪，死。
曾经，他在她眼中是救死扶伤的大英雄，而今天，她突然发现他离她居然好远好远。
“少冲。”
“一一。”
“还记得你我的初遇不？”
“终身难忘。”
“那个时候，七八十岁的老妪你都要拼力一救。而现在，一个月不到的孩子，你却能杀。你说，你还是原来的你吗？”
在她轻柔的质问声中，他的罪恶感油然而生。如果说原来他还想解释他虽有心杀伯仁但最终却是她误拿了酒瓶的话，突地他觉得不必了，没必要解释了。因为他确实似乎已经不是原来那个
救死扶伤的蔡少冲了。他起意杀人，而且想杀的是一个毫无抵抗力的人。
无论如何，孩子不再，都是他的错。
“一一，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我的孩子能回吗？”东方一一怒喝道。
蔡少冲闭上眼，不让她看到他内心的痛苦。
“少冲……”
这声‘少冲’叫得蔡少冲只觉得五脏六腹都是痛的。他清楚的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决定。因为他太懂她，他都已感受到了她心底的悲伤。
睁开眼睛，他定定的看着她，“一一。”
将踩着他胸口的脚小心翼翼的拿下，东方一一轻声道：“少冲。你准备一下，过几日我要离开东傲回大业。你随我一起回大业吧。”
她居然不杀他？！他吃惊的坐起，难以置信道：“一一。”
“我懂龙世怀。因为我在，他才不察你。一旦我不在了，他有千百种方法逼你说出当日所有细节。”
蔡少冲从雪地爬起，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子。
女子仍旧淡然道：“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就是护你安全离开东傲。回到大业后，你我二人彻底恩断情绝，你蔡少冲看到我东方一一一定要绕道走。”
果然一如东方六六所言，连朋友都没得做。不但连朋友都没得做，更是抹杀了所有。恩断情绝……蔡少冲的手颤抖起来。
未看蔡少冲一眼，东方一一头也不回的往院外走去。脸上又挂起了一素的笑意盈盈，只是眼中有着冷若冰霜的凉意：这就是她少时的恩师，少时的爱恋，最终换来如此心境，不但事过境迁
，更是心如止水。
雪地上，留下东方一一一长串孤独的脚印。蔡少冲定定的盯着那长长的脚印，她是要惩罚他，惩罚他一辈子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却得不到她。
哈哈，哈哈，活该，活该，蔡少冲，这一切是你纠由自取。
可是一一，哪怕是惩罚，我也愿意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念及此，他突地发足力追上前。
在东方一一伸手去推蔡府的大门时，蔡少冲已是追上，他扬声道：“一一，我答应你，和你一起回大业。”
随着大门推开，龙世怀那张俊朗的脸便出现在东方一一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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