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船?」月摇光一声冷笑,上前一步,沉稳道,「我要见荆希唯。」
在水寨的时候,月摇光就和荆希唯打过几次交道,两人非敌非友。如果知道是月摇光的船,荆希唯却未必敢烧。
为首者一愣,听到对方竟一口说出他们顶头上司的名字,猜到对方必定来头不小,心下生疑,正想命人熄灭火把,再作打算。
但意外却在这时发生!
只听『呼』的一声,竟是沈开阳不知何时出现在那举火把的人身后,鼓着腮帮,朝那火把一口吹去!
这一吹就麻烦了,只见火星四溅,船舱内又已经被泼了油,星星之火**船板,只听『蓬』的一声,火光一窜而起。青神寨的船本是木质,非常易燃,火势扩展极快。
舱中人都大吃一惊,朝出口冲去。但众人一挤,出口被堵,反倒挤不出去。
火舌乱窜,整个舱房都通红一片,众人的裤腿全都燃了起来。
逃命要紧,顿时只听一片砸船的声音响起,船板裂成一片一片的,到处飞溅。有的人跳窗,有的人跳墙,众人都朝海里逃去。
忙乱之中,知道岳凌楼怕水不敢跳,西尽愁拉住他的一只手正要跳船,却发现怎么拉也拉不动,回头一看才发现,岳凌楼的另一只手已经被月摇光拉住了。月摇光也想拉着岳凌楼一起跳。
就这样,一个往左扯,一个往右扯,两力相抵消,拉了半天,岳凌楼还是在原地,动都没动。
这时火光已经窜上人头,舱内黑烟阵阵,岳凌楼的眼睛被熏得流泪。情急之下,想也没想一脚就踹向了月摇光的肚子,这才把月摇光踢开,身子顺势就倒近了西尽愁怀里。西尽愁把岳凌楼往怀里一卷,在舱顶倒塌下来的前一秒,两人翻身跳了出去,坠入海中。
——好险!
西尽愁惊得一头冷汗,抱着憋气憋得满脸通红的岳凌楼,奋力向上划水。待他们浮出水面,这才发现海面一片红光,那艘两层的木船已经被烈火包围。
大火足足烧了半个时辰,终于熄灭。
岸边,好不容易脱险的众人望着变成木炭的船只残骸,双眉紧锁,默默无声。
只有一处比较热闹,就是庭阁在揍沈开阳的地方。
「我、我、我只是看当时情况太危险,想把火吹熄而已,我怎么就想到……哎哟!」
沈开阳话未说完,头顶又挨了一个巴掌。庭阁揪起他的耳朵,恨恨道:「还好我们逃得快,不然就变成烤肉了,以后做事小心点,看你再毛手毛脚的!」
「不敢了不敢了,庭阁姐,你放手啊……哎哟。」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月摇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那些漂浮在海上的残骸,似是陷入了什么思考。因为逃命比别人慢了大半拍,他肩膀以下的头发被烧焦了大半。这会儿,青炎正用一把小巧的匕首,帮他削去头发受损的部分。
望着长发一搓一搓从指尖落下,青炎叹道:「可惜……」
月摇光淡然道:「短点也清爽……」顿了顿,揉了揉肚子,苦涩一笑,「只是救人不成,反被踹了一脚,心里觉得不太舒服……」
青炎没有答话,他听到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转头一看,只见来人正是荆希唯。
月摇光显然也听到了脚步声,理了理只剩及肩长短的头发,转身向荆希唯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荆希唯神色冷漠,负手走近月摇光道:「天翔门要抓人,难道妨碍到紫星宫了么?」
月摇光笑道:「一场误会,我们无意中救了你们要杀的人,你们也无意中烧了我们要用的船,两两抵消,算是扯平。」
「扯平?」荆希唯一声冷笑,「你被我毁掉的船,我立刻就可以赔给你;但是我们要杀的人,你又怎么赔给我?」
见对方不肯让步,有意追究,月摇光只好道:「你一定要赶尽杀绝?」
没想到荆希唯却摇头了,「我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一段时间的安宁。如果他招来千鸿一派的人,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我也心烦。但如果——」话题一转,荆希唯抿嘴一笑,又道,「如果月教主你给我一句话,我可以放江城一命。」
「哦?」月摇光有些感兴趣了,笑问,「要我一句什么话?」
荆希唯道:「我要你承诺,如果由江城引来什么麻烦,你要负责摆平。」
月摇光倒是干脆,直接道:「没问题。我可以派人去云南,赶在江城见到千鸿一派的人之前,把他追回来。我保证,千鸿一派的人绝对不会到广州。这样,荆公子你可以放心了吧。」
闻言,荆希唯终于笑道:「只要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10
事后,天翔门荆希唯赔偿给月摇光一艘三十多米长的海船,船上所需之物一一俱全,高舷深舱,上有两层棚楼,和原本那艘,还真有几分相像。日过竿头,月摇光登船,随行之人只剩下青炎和耿奕,荆希唯给他们送行。
沈开阳和庭阁远远地站在港口,望着被海风鼓起的几重白帆,眼神流露出一些向往。
本来这么个大好机会,可以坐船去京城的,但是……
「混蛋小子,都是你害的!」
庭阁一想到就生气,手肘撞向沈开阳的胸口。如果不是沈开阳搞出吹火把的乌龙事件,害青神寨的木船被烧成木炭,他们俩个也用不着被发派到云南执行任务。现在,有船坐不成,京城去不成,还要风尘仆仆折返云南,阻止千鸿一派到广州来。
沈开阳自知做错事,但嘴上就是不认输,自我安慰道:「云南就云南,云南有什么不好,风光秀丽,女人也漂亮。不就是把千鸿一派拦在云南,不准他们轻举妄动吗?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说着折扇一打,潇洒地一转身,朝云南进发。庭阁没好气地瞪了他的后脑勺几眼,恋恋不舍地又望了望那艘驶离港口的海船,叹口气,跟在沈开阳身后离开了。
与此同时,在海边目送月摇光等人乘船离开的,还有另外两人——西尽愁和岳凌楼。
西尽愁道:「看来他也不是很想跟你同行嘛,才等了两个时辰,等不到你,自己就走了。」
岳凌楼恨恨道:「他只是不想你这个大麻烦跟过去而已!现在月摇光已经走了,西尽愁,还不把你的手松开!」
边说着,岳凌楼曲起膝盖顶了西尽愁的腿肚子一下。西尽愁后退一步,但左手却始终未松,五指紧扣,把岳凌楼的手牢牢握在掌心。如果不是他抓得牢,令岳凌楼无法脱身的话,只怕岳凌楼早就跑上月摇光的船了。
西尽愁笑道:「刚才在船上好险,差一点你就被月摇光拉跑了。好不容易抓住你,现在,我说什么都不松手。」
说着猛一转身,背离港口,朝街道走去。岳凌楼被他拖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恼羞成怒,大吼道:「西尽愁,你混蛋,放开我!放开我!」
知道的知道他们两个是熟人,不知道的,还当西尽愁在拐卖人口。
在人少的港口,岳凌楼还敢大吵大闹,但当西尽愁把他硬拖到市集上后,只要岳凌楼声音一大,过路行人就盯着他们上上下下看一遍,几次过后,岳凌楼只得放弃反抗,乖乖闭嘴,憋在心里生闷气。
于是两人就是这种状态:西尽愁在前面拖一下,岳凌楼撇撇嘴,不情愿地走两步,又停下;西尽愁再拖一下,岳凌楼再走两步,又停下,等着西尽愁继续拖。引得路上行人频频回头关注。
西尽愁被看得也不太自在了,干脆使出狠招,左臂猛一用力,把岳凌楼扯到怀中。趁岳凌楼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分说抱住了他的腰,往上一提,运步如飞,急速逃离街上众人的观察范围。
「混蛋!放我下来!」
岳凌楼才吼出这么一句,西尽愁早就拐了好多个弯,闪到偏街一处僻静的地方,一瞥路边有一家小客栈,也没细想,一脚就踢开店门,想把岳凌楼硬塞进去。
但万没想到是,他前脚一踢,耳边便齐唰唰的响起了兵刃出鞘的声音!
西尽愁的身子一僵,踏入店门的脚又收了回来,在门边放下岳凌楼,警惕地打量着店内那些瞬间围上来的侍卫。人数不过三名,但气势逼人,行动整齐,训练有素,他们全都穿着紫花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眼中寒光隐现,表情森冷。
——是东厂锦衣卫。
暂且不说岳凌楼,就连西尽愁也认了出来。
正在这时,店老板急忙跑上前来,对西尽愁道赔礼道:「对不起,这位客官,小店已经被这些官爷包了,暂时不做生意。」
西尽愁的表情虽然有些僵硬,但还是点点头,拉着岳凌楼准备离开。那些锦衣卫也发现西尽愁并无敌意,只当他是误闯,也都收刀回鞘,走回客栈中央,重新坐下。
岳凌楼好奇之下,冲店内一望,这才突然发现,店内小小的空间里挤满了人。但只有十个人有座位,其余众人都蹲在墙脚,被一副长度惊人的脚镣手铐铐在一起。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岳凌楼突然发现人群中,一抹身影异常熟悉。凝神再看,那人也蓦然抬头,两人视线相交的瞬间,岳凌楼差点叫出那个人的名字,但却在这时,西尽愁一把把他拉走了,店门再次阖上。
——是北岳司杭!
岳凌楼已经可以肯定,那个人就是北岳司杭。他们不是应该在三天前就赶回京城了吗?怎么还滞留在广州,而且还镣铐加身,被锦衣卫捉拿?
岳凌楼突然想起他和洛少轩分别的那一天,他看到一群同样装束的锦衣卫从眼前驾马飞驰而过,而那些人追赶的方向——正是洛少轩离开的方向!如果追赶洛少轩的那一行人,和捉押北岳司杭的一行人是同道的,那么,他们追赶洛少轩的原因也只剩一个——就是逮捕!
「云南……」岳凌楼低声喃喃道,「我要去云南……」
洛少轩去了云南,而那些东厂锦衣卫,也必定追着他去了云南。已经过去三日时间,不知洛少轩到底有没有顺利回到云南,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被东厂锦衣卫逮捕。
岳凌楼越想越是心烦,竟甩开西尽愁的手跑远了。
身后,西尽愁握紧空无一物的左手,抬头看着岳凌楼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想去追,但却突然觉得很累。
呆呆地站在这条阒静的偏街,他突然有种感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哪里——他好像只知道追逐一个人的背影,这就是他要做的全部事情。
从云南追到了杭州,又从杭州追回了云南。
这场追逐游戏究竟还要持续多久?连西尽愁自己也不知道。他不知道当这个问题得到答案时,究竟是已经追到终点;还是自己疲了倦了,中途停下。
——明明每次都抓住了你的手,而你却一次又一次地从我身边跑开。
虽然在岳凌楼面前,西尽愁可以镇定从容。但却很少有人知道,每当看到岳凌楼这样只留下一句话就跑开,他也会担心和心慌。
◆◇◆◇◆◇◆◇◆◇
岳凌楼知道西尽愁会追过去,西尽愁也的确追过去了。
他紧随岳凌楼,快马加鞭,从广州追到云南,用了两日时间。在云南千鸿一派总舵府前,他终于勒马,岳凌楼在他前一秒勒马,跃下马背。这时的总舵府已经被重重封锁,不是被朝廷人马封锁,而是被千鸿一派自己封锁。
千鸿一派面对的敌人,表面看来只有十人,十名东厂锦衣卫。
而其实,他们面对的真正敌人是一道圣旨——押送洛少轩回京候审的圣旨。
千鸿一派现在所做的事情,有个专业的名称,叫做『拒捕』。
十名锦衣卫骑马而立,排成一行,拦在门口。而他们的对面,却是紧闭的朱红大门;四周,清一色是持兵刃而立,杀气冲天的千鸿一派人士。
岳凌楼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难以收拾的地步。
西尽愁的吃惊不亚于岳凌楼,他们牵马靠近,向千鸿一派表明来意。幸运的是,千鸿一派中还有人认得岳凌楼,知道他和洛少轩交情非浅,替他们传话进去。不多时,便有人引领他们进入总舵府。
云南千鸿一派,常刘两家相继没落后,由黎震出任代帮主。但是黎震是个典型的书看得虽多,但世面见得少的人,外表文弱,书生气质,一到大场面就显得怯懦。这样的黎震,不可能领导千鸿一派拒捕。所以,真正下令对抗锦衣卫逮捕的人——
「是黎雪。」
洛少轩简短的三个字,蕴涵了无限愁绪。面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他甚至没有吩咐婢女备茶招待,只是一直斜倚在椅子上,用一只手支着涨痛的脑袋。
拒捕是重罪,但究竟重到何种程度?
洛少轩道:「本朝律令,不论具体情节,拒捕者以反叛罪论处,斩杀不赦。共在一处者,在旁目观者,即系同恶共济,均——斩立决!黎雪这么一闹,不仅是我,就连千鸿一派和她自己,都是死罪难逃!」
闻言,岳凌楼心中剧震,正要发话。
却在这时,突然一名婢女前来,焦急地禀告道:「少爷,夫人叫你。」
「知道了。」
洛少轩心烦地一挥手,起身朝黎雪的房间走去。西楼两人跟在后面。在门口,洛少轩叮嘱西楼两人道:「不要告诉黎雪我们现在的处境,她恐怕还不知道拒捕到底是什么罪名。孩子就快出生了,这个时候不要吓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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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洛少轩推门。
黎雪躺在床上,苏姨在一旁照顾着她。一见洛少轩进来,黎雪就想起身,苏姨急忙赶过去扶住了她,颦眉小声道:「夫人,慢点……」
此时的黎雪早已没有往日的活泼,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她看到洛少轩身后的西楼两人,先是微微一惊,但随即又把注意力移到洛少轩身上,朝洛少轩伸了伸手,喊了声:「少轩……」
洛少轩急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黎雪把头靠在洛少轩的肩头,闭上眼睛,嘴角露出清淡的笑容,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你不要走……哪里也不要走……一会儿看不到你,我就害怕……少轩,你答应我……哪里也不要走……」
黎雪说不到两句话,就微微带喘。洛少轩搂着她,有些说不出话。
岳凌楼走近两步,清晰地看到黎雪的额际耳边,全是豆大的汗珠,抚在洛少轩胸口的手,指节僵硬,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辨。简直和岳凌楼上次见到她时,判若两人。
「哪里也不要走……」
黎雪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洛少轩一直没有作声,因为不敢给她这个承诺。
西楼两人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便自己退了出来,因为黎雪根本不肯放洛少轩走半步。恐怕洛少轩刚才出来见他们那一面前,就是呆在黎雪房间里的。照这样的情况,只怕不等黎雪睡下,洛少轩不得脱身。
院子里,树叶已经开始发黄,秋的味道越来越浓。秋风萧瑟,无名凄凉。
西尽愁提醒岳凌楼道:「共在一处者,在旁目观者,即系同恶共济。我们现在算不算是在旁目观?」
岳凌楼一笑道:「是啊,斩立决。」
◆◇◆◇◆◇◆◇◆◇
一直到月上梢头,洛少轩终于脱身,找到西楼二人,叫他们不要呆在这里,快点离开。
西尽愁笑道:「要走的话早就走了,还等到你说?」
岳凌楼道:「事到如今,不应该单叫我们快逃,而是要想办法,让大家都可以逃过这一劫。」顿一顿,又问,「那些锦衣卫已经堵在门外多长时间了?」
洛少轩道:「已经三日。」
「这就怪了……」岳凌楼沉吟道,「他们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人马,而且还有圣旨在身,云南不是没有官府,他们不是搬不到救兵。如果动真格,人数不在你们之下,用不着怕你们。但现在,面对千鸿一派的反抗,他们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静待三日都不见动静。这是不是太奇怪了?」
洛少轩道:「外面传来的消息,官府的人在三天前就和他们见过一面。但只说了两三句话,官府的人便离开了,并且再没过问。好像他们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大,并且不想牵扯到地方官府。」
闻言,岳凌楼不做声了,知道这里面一定另有蹊跷。
「想来……」西尽愁搔一搔下巴道,「当时我们在广州,看到那些捉拿耿奕等人的锦衣卫。他们之所以没有离开广州,恐怕是想等抓到你以后会合。但如果是锦衣卫抓人,为什么不把犯人关押到牢房,而是包下一间客栈——这也不合常理。」
岳凌楼恍然大悟,惊道:「难道他们不是锦衣卫?」
洛少轩叹气道:「其实,锦衣卫是真是假都没有关系,我最怕的——是那道圣旨……」
◆◇◆◇◆◇◆◇◆◇
翌日清晨,静候在门外整整三天的锦衣卫终于传来消息。他们派人传话说,可以不追究千鸿一派其他人的拒捕之罪,只要求千鸿一派交出两个人。
「哪两个人?」
厅堂内,洛少轩负手而立,沉稳地问向来者,态度谦和。
来者一笑,朝洛少轩一点下巴道:「一个是你。」
洛少轩点点头,表示明白,这个要求非常正常。因为锦衣卫这次前来云南,本就为了捉拿洛少轩归案。而真正令洛少轩大惊失色的,却是来者后面说出的这一句话。
「还有一个,就是千鸿一派中下令拒捕之人,也就是——洛夫人!」
「黎雪?!」
洛少轩脸色剧变,双腿竟有些发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锦衣卫想要的另一个人,竟是黎雪!
「你可以考虑一下……」来者阴沉地一笑,沉声道,「不过请在今天傍晚之前,让我们知道答案。如果你们夫妻伏法认罪,我们依约定放过千鸿一派其他的人,他们的拒捕之罪,一概不究;但如果你们继续拒捕,我们就依照法令,所有参与、目观之人,都一律——极刑处置!」
留下这句话,来者冷笑一声,扭头离开。
洛少轩怔在原地许久,头脑一片空白,几乎没有任何意识。
京城云南,相距迢迢几千里。以黎雪现在的身体,要她伏法归京,恐怕撑不了半日。
如果认罪,死的人将是他还未出世的孩子;
如果不认罪,继续与朝廷作对下去的话,到时候,死的人又何止千百?!
两者之间,孰轻孰重,傍晚之前,洛少轩必须要自己掂量出来。
◆◇◆◇◆◇◆◇◆◇
摆在黎雪眼前的是一碗棕色的汤药,药很苦,闻气味就知道。
「什么意思?」
黎雪望了望那碗药,又望向洛少轩。半刻钟前,洛少轩端了一碗汤药进来,摒退众人。沉默了整整半刻钟,洛少轩终于说话,他叫黎雪把药喝下去。
「这是什么?」
黎雪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又问,声音异常冷静。
洛少轩把药碗端近,在黎雪床边坐下,字字清晰道:「把孩子打掉。」
「什么?」黎雪没听清楚。
洛少轩又说了一遍:「把孩子打掉,我们不要这个孩子。」
「不要?……」
这两个字,黎雪听得非常清楚。她的声音先还很小,但眨眼过后,却突然爆发出来,扑上前去,揪住洛少轩的领口,拼命摇晃他的身体,大吼道:「为什么不要!你说为什么不要!」
洛少轩的身子虽然被黎雪摇得东倒西歪,但他端着药碗的手却异常平稳,汤药只洒出了一小点。洛少轩腾出一只手,扼住黎雪的手腕,把她拉开一段距离。
黎雪愣了愣,停止了刚刚疯狂的动作,静静地看着洛少轩。
洛少轩缓缓开口道:「你把药喝下去,傍晚时候,我们——伏法认罪。」
「伏法认罪?」黎雪冷冷一笑,不可思议地望着洛少轩,「我们犯了什么罪?」
洛少轩低声道:「我是反叛,你是拒捕。」
「那我们的孩子呢……那我们的孩子呢?」黎雪竟一下哭了出来,她直直望着洛少轩的脸,泪水就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我们的孩子又犯了什么罪,你为什么要杀他?」
这一问,竟把洛少轩也问得说不出话来。
黎雪哭吼道:「你是他的爹,你为什么要杀他?如果其他人想杀他,你应该保护他,但现在……为什么是你想杀他?为什么……」
「黎雪……」洛少轩搂过黎雪的肩膀,劝说道,「你拒捕已经身犯重罪,现在东厂承诺只要我们两人伏法,就饶了千鸿一派其他人的死罪。当时拒捕的命令是你下的,你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但如果你还怀着孩子要被押到京城,到时候,死在路途上的,不仅是这个孩子……还有你……你知不知道?黎雪……不仅是孩子,连你也会死……」
「我不喝……」黎雪打断洛少轩的话,望着洛少轩的眼睛,呆滞地摇头。
洛少轩一急,搂住黎雪肩膀的手蓦然用力,声音大了起来,「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但黎雪……如果你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黎雪发疯似的挥开洛少轩的手,只听『啪』的一声,那碗汤药被打翻在地,黎雪也大吼起来:「我只知道我是他的娘,我不准任何人伤害他!任何人都不能杀他!你也不行……就算你是他爹也不行!」
「黎雪!」
洛少轩大吼一声,摇着黎雪的肩膀。
黎雪怔怔地回头望着他,满脸都是泪水。
洛少轩怔住,匆忙移开视线,他不敢和黎雪对视。
洛少轩起身,走到门口,把门拉开,门外候着一名小婢女,婢女端着托盘,盘上放着一碗一模一样的汤药。
洛少轩把第二碗汤药拿到黎雪面前,低声道:「喝了……」
黎雪气急一挥手,『啪』的一声,第二碗药也打翻在地。
洛少轩不怒不火,又从门外拿来了第三碗同样的汤药,在黎雪面前站定,咬了咬牙,他说:「黎雪,不要逼我给你灌药……」
「给我灌药?……」
重复一遍,黎雪竟大笑起来,她蓦然起身,从床上扑了下来,扑到洛少轩身上。洛少轩没有防备,被她扑倒在地。黎雪捡起地上的一块瓷碗碎片,放到手腕上。
黎雪道:「洛少轩,如果你真想杀了我们的孩子,不用喝药,我有一个更快的办法!」
说着,竟拿着那块尖锐的碎片,向手腕割去!
「黎雪!」
洛少轩大吼一声,及时拉住她的手腕。黎雪咬牙痛哭,挣扎着把那碎片往手腕割去。洛少轩反拧过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抱了起来,放回床上。
黎雪揪着洛少轩的衣服,不放他走,她把头靠在洛少轩的胸前,不停地问:「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11
正午已过,千鸿一派总舵府内死气沉沉,气氛压抑。
洛少轩还在黎雪房间内,房门紧闭。一排端着药碗的丫鬟候在门口,皆满面愁容,锁眉不语。房间里,黎雪的哭声没有停歇过,时而还夹杂着瓷碗坠地的脆响。黎雪每砸一次碗,门外的小丫鬟们都被吓得缩一下脖子。
岳凌楼走过来,问离门最近的那名婢女道:「你这是第几碗药?」
婢女道:「第五碗。」
话音刚落,只听房间内又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紧接着,洛少轩拉开了门,正想从婢女手中接过第五碗汤药,却突然发现了门口的岳凌楼。岳凌楼望着他,不说话。洛少轩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只端过托盘,就想再次阖门而入。
在洛少轩转身的瞬间,岳凌楼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出门外。
阖上门,岳凌楼从洛少轩手中夺过托盘,交到婢女手上。洛少轩不解地望着岳凌楼,岳凌楼却从却掏出一个小纸包,塞到洛少轩手里。
洛少轩摩挲着纸包,问道:「这是什么?」
岳凌楼道:「蒙汗药。」
洛少轩一听,手竟抖了一下,皱眉不语,望着岳凌楼绷紧的脸。
岳凌楼冷冷道:「如果你真想杀了那个孩子,就必须把黎雪迷昏。」
闻言,洛少轩震惊,握住纸包的手蓦然收紧,把纸包拽入手心,手背上筋节凸出。
岳凌楼道:「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是已经决定了么?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只有这个办法……」
「我……」
洛少轩只说出一个字,就再没法说出其他的话。他后退一步,背靠门扉,毫无神采的双眼望着岳凌楼,下意识地摇起了头。
岳凌楼不由分说,从洛少轩手中夺过纸包,撕开倾入碗里,端着药碗对洛少轩道:「如果你下不了手,就由我来。只要你点个头,我就把这碗药给黎雪灌下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在,一切已成定局,她也没有办法。」
说着,岳凌楼上前一步,想要掀开靠在门板上的洛少轩。
「不……」洛少轩竟突然站直,条件反射地挡住了岳凌楼。
「让开。」岳凌楼道。
「不行……」洛少轩还是摇头。
「让开!」
岳凌楼一声吼去,推开洛少轩的肩膀,想要硬闯进屋。
洛少轩竟一掌朝岳凌楼的肩膀打去!
岳凌楼没有躲避,被打得身体后仰,手中药碗翻倒坠地,瓷碗裂成碎片,汤药四下流淌。洛少轩怔怔望着自己的手掌,似乎还不相信,刚才情急之下他攻击了岳凌楼的这个事实。
岳凌楼捂住肩膀,竟冷笑一声,但那笑容却说不出的苦涩。他说:「洛少轩……你若真想杀了那个孩子,有千千万万种办法可用,我不信你想不出来?你明知道黎雪不肯喝药,你还这样逼她……你不仅在逼黎雪,你还在逼你自己!」
「我……」洛少轩嘴硬道,「我没有……」
「你没有?」岳凌楼还是冷笑道,「如果你真想杀了那个孩子,为什么要拦我?为什么要打翻药碗?你明明就是在自己强迫自己!你虽然在逼黎雪喝药,但你自己也害怕黎雪真的把药喝下去……既然这样,你又何必浪费时间?……既然这样,又为什么不想想其他办法?……傍晚之前,我们应该还能想出办法!」
「其他办法?」洛少轩苦笑,捂住了脸,用嘶哑的声音说,「事到如今,还能想出什么办法?难道继续跟朝廷对抗下去?……最后还是死路一条……而且死的人更多……」
「你冷静一点。」岳凌楼拉下洛少轩捂脸的手,皱眉道,「你现在已经全乱了,如果你冷静下来,一定有办法的……」
「冷静?……我现在怎么才能冷静……」
面对越来越慌乱的洛少轩,岳凌楼二话不说,端过一碗药就朝他脸上泼去!小丫鬟们吓得连连尖叫,而岳凌楼却异常冷静,面无表情地端起第二碗药。如果洛少轩还不清醒,他就再泼,泼到他清醒为止!
不过好在被水这么一泼,洛少轩的眼中还真恢复了一些神志。只见他抹了一把脸,朝门边的小丫鬟了挥了挥手道:「把药都端走,好好伺候夫人……让她情绪稳定下来……说我会另想办法……」
小丫鬟们求之不得,急忙退下。
见状,岳凌楼才松了口气,欣慰地对洛少轩一笑。随后,两人穿过庭院,来到前堂,西尽愁等在那里,提醒他们离傍晚最多只有三个时辰,东厂的人已经在蠢蠢欲动。黎震也在场,不过远没有西尽愁镇定,他在堂内踱来踱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千鸿一派又有一人神色紧张地踏入大厅,他把堂内之人匆匆环视一圈后,竟视代帮主黎震若无睹,上前禀告洛少轩道:「姑爷,兴和城的地方官府已经出动,总舵府外方圆两百米没有任何行人,所有退路已被封锁,府邸外全被官兵包围……」
「够了……」
洛少轩略一抬手,阻止那人继续讲下去。情况非常明显,东厂锦衣卫已经不再担心扩大影响。他们联络地方官府,并由官府出面,包围了千鸿一派。如果到时候洛少轩和黎雪不束手就擒,整个千鸿一派都会被剿杀。
但那人并没有住口,他继续对洛少轩道:「姑爷,还有……我们刚才在外面抓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他们年纪不大,也不像官府的人,说是想要找人……」
闻言,洛少轩只得叹气。怎么又冒出两个人来,难道还嫌不够乱?
正在这时,只听从门口传来一个扬高的女声:「什么叫抓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由始至终,鬼鬼祟祟的人就只有他『一个』!」
说罢,女子一个巴掌打向了身旁少年的头,少年『哎哟』一声,被推进厅内。
岳凌楼和西尽愁两人同时认出,这一男一女正是月摇光的两名手下——庭阁和沈开阳。这会儿,同样认出西楼两人的庭阁和沈开阳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诧异道:「怎么你们?」
洛少轩指指沈开阳,问岳凌楼道:「认识?」
岳凌楼点头,简单介绍道:「是北极教的。」
关于北极教的复出,以及月摇光的事情,岳凌楼向洛少轩提过一些。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洛少轩并不特别吃惊。况且,他现在已经心力憔悴到没有吃惊的力气了,只当那两人是来寻找岳凌楼的,略一点头,算是把这件事处理完毕了。
谁知沈开阳把堂内众人扫视一圈后,奇怪道:「咦?大家都聚得这么齐,怎么就是不见我们要找的人……江城呢?难道他还没到?」
「江城?」洛少轩回忆着这个名字,知道他是天翔门的,于是对沈开阳道,「如果你们要找他,恐怕是找错地方了。没事儿的话就快点离开,现在这附近很危险……」
「没找错,没找错。」沈开阳笑吟吟的,还摇了摇扇子道,「荆希唯在广州闹分裂,江城就奉了天翔门主的命,拿了玉鸿翎想到你们千鸿一派来搬救兵镇压。他肯定会到这里来的,我就在这里守着。因为我也奉了我们教主的命,绝对不能让你们被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