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坐在自行车的后面,膝盖紧紧地夹着裙子,害怕风吹过来掀起。
双手把毛线书包放在自己的腿上,于洋骑的很稳,丝毫感觉不到摇晃,四周很安静,只有压过梧桐叶时发出的沙沙响声。
她的心不知为何跳的很快,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爱做梦的年纪,尤其是书包里的几本校园小说,似乎就有一对男女主人公是从自行车相撞开始的。
爱做梦的女孩总是幻想自己是书中的人物,所以她们希望一切都从一个故事开始,从而相识、相恋、吵架、分手……没有吵架和分手的青春对爱看小说的女孩而言是不完整的。
当然,此时的林曦还没有想那么远,只是觉得小说中的故事真的出现在了无趣而又无聊中的生活中了。
于是在扶了好几次眼镜之后,终于鼓足勇气。
“我叫林曦,你呢?”
“于洋。”
“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现在还不是,将来可能是。”
“哦……那你将来准备考什么系?”
“不知道,大概是格物吧?你呢?”
“我是算学系的新生,是算学一年级三班的。”
“嗯。”
林曦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所在的班级都告诉了于洋,于洋嗯了一声,就已经到了医馆的门口。
在于洋的搀扶下,林曦一蹦一跳地进了医馆的门,几分钟后又蹦跳着出来了。
只是扭伤,有些淤肿,开了一些舒筋活血的药,又和医生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医生告诉她这些去淤血的药这几天不能吃,要到那个走了之后才能吃。
所以她有些不开心,天知道不吃药脚还要肿几天?现在肿的越发厉害,更加疼了。
把药包提在手里,默默地坐在了自行车上,想着过几天自己本来准备和几个同学一同去爬山的,那天是孔子登东山感慨天下的日子,现在看来要泡汤了。
于洋一只脚踏在地上,回身看着有些气鼓鼓的林曦,笑道:“扭伤了脚正好有时间躺在床上琢磨下微积分和函数。
不是说你们学算学的,只要手和脑袋还在就是幸福,腿在圆规发明之后就没有意义了吗?”
林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一个很冷的故事,说的是一位当年受过膑邢的算学大师,轻轻地在于洋的背后敲了一下。
“我和她们说好了27号要去爬山的,那天是孔圣登东山的日子,现在要改日子了。”
“孔子六艺有易经八卦,所以孔子肯定用的是八进制。换算成十进制是23号,就是今天,你们已经错过日子啦。”
林曦愣了一下,这才咯咯地笑了起来,从没想过有人会用算学开玩笑,而且自己根本想不到头痛的算学可以有笑话的存在。
似乎这个笑话足够自己说上一星期,这个人是怎么想到的呢?
带着略微的好奇,细细打量着于洋,个子很高,身体很结实,脸上似乎总是一副乐呵呵满不在乎的神情。
因为个子高很结实,所以车子骑得很快,几分钟后就到了宿舍的门前。
于洋支好自行车,一位手持拖把的大妈站在门口,眼中精光一闪,目色如电,这是任何学校都存在的传说人物,一切雄性动物的天敌。
走来几个女生,帮着搀扶着林曦。
“谢谢啦,你能再帮我个忙吗?不好意思。”林曦低着头,有点不太好意思麻烦于洋。
“可以。”
林曦从书包里拿出几张宣传单,递过去道:“你帮我去把这些宣传单贴上好吗?这是自行车的钥匙,贴完把车子停在这就可以了。”
“数学兴趣社也能招到人?”于洋也看没看那些传单,随口吐糟了一句。
林曦白了于洋一眼,在几个女生的搀扶下进了宿舍。
于洋跨上自行车穿梭在林荫小路上,观察着这里的生活,和后世相差不多,但是区别却很大。
男孩子们玩着蹴鞠,或是在靶场里弯弓捻箭,在草坪上用木杖玩着捶丸。女孩子则聚在一起踢毽子,玩投壶。
站在告示板前,将那一叠纸拿出来,耸耸肩,贴上去。
“梧桐社?还能再俗气点吗?文艺女青年?”
于洋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个文艺社团的宣传单,开头就是十分俗气的凤起岐山兮非梧不栖。
告示板上的贴着很多富有时代特色的宣传单,于洋随意撕下一张,将手中的贴上去,很快就围过来一群人在观看。
“永动机研究小组招收志同道合者。”
“我证明了任何一个大于2的偶数都可以写成两个素数之和。”
“论在蒸汽战车前挂上一块磁铁那么战车就可以一直向前的可行性。”
“尺规将任意角均分成三份,已有眉目,急需助手。”
于洋看看自己撕下来的这几张,觉得还是烧掉比较好,免得很多人掉进了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坑里,这些宣传单一如既往地展示出了悲愤的情愫——《格物》杂志社打压新人,否则我们的成果肯定会刊登在上面!
在挤出了人群后,才发现很多人都对梧桐社充满了兴趣,在这个没有电脑电视的年代,知识青年的文艺性是可以预见的。这不需要什么引导,除非出现了更让他们着迷的东西。
在学校外面的药店里买了一些芒硝、烧杯和棉纱,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制冰器,然后连同钥匙在宿舍大妈锐利的目光下放在传达室的桌子上,灰溜溜地逃走。
临淄大学女生8号楼312舍的门开了,一个女孩将这些东西还有一包荷叶包裹的食物递给了林曦。
“他是咱们学校的吗?曦曦,你说他是不是故意撞在你车上的?现在这样的小说太流行了。”
“我看一定是故意的。其实他应该把你的车子弄坏,这样就能背着你了。”
女孩的八卦心态是超越时空的,林曦撇撇嘴没有回答,打开荷叶包,里面是一块烧蹄髈,以及一张小纸条:吃啥补啥。
她也笑了,将这些吃的放在一边,看着那两个烧杯和棉纱,几个女孩也都围了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
“用冰块包在棉纱上冷敷会很快消肿?他这是听谁说的?”
“这东西能变出来冰块?这不符合格物之理。”
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看着那些奇怪的东西,林曦展开纸条,按照于洋的介绍将烧杯中加入水,然后又在小烧杯中放入一些冷水,将芒硝加入到大烧杯里。
片刻后,一滴滴的水珠出现在烧杯的外壁上,上方也出现了丝丝的冷气,那几个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小烧杯中的水逐渐凝结出闪亮的冰晶。
“好漂亮!”
“夏天也可以吃奶冰了吗?”
“看啊,在闪光呢!六菱形的冰晶原来这么可爱?”
冬天里很常见的冰,在夏秋之交却成了一种奇异的美——用格物之理超脱了时空界限的反差美。
林曦咯咯笑着,有些炫耀地拿起那个小烧杯,冲着旁边的姊妹们说道:“看啊,他说的真的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炫耀的情愫是无意的,甚至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只是觉得看着旁边女孩惊讶的表情很开心。
女孩们笑着,却有人问出了一个很数学的问题:“如果是我,我的心态大约和你的心态是个相似函数……可他做的这么娴熟,你怎么证明唯一性?”
“是啊,把他的做法看成函数,这是个唯一函数还是个复数函数呢?是任意变量都会得到这个结果?还是只有在这个变量是林曦的时候才会得到这样的关心呢?”
本来就是打趣,对于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而言,这种故事总是可以闲聊上一天的话题,不见得就是她们认为的爱情,却在平淡的生活中多出了一抹涟漪。
林曦坐在床上喊道:“别胡说,就是撞了一下,关心而已。”
女孩们咭咭格格地跑开,林曦看着那块晶莹的冰,嘟着嘴,捂着还有些坠痛的小腹,叹了口气。
“就算冷敷有用,可我现在也不能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