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北门拱宸门,一跃下马的严诩几乎想都不想就直接往里冲。东阳长公主叫了一声却根本不见严诩答应,她不禁为之气结。眼见韩昱快步去追严诩,她也懒得理会自己这个宠爱徒弟到极点的儿子了,扶着桑紫的手慢悠悠地进了宫。
按照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以及长公主中最多的食邑,她进出宫中原本都有肩舆的待遇,可除非寒冬酷暑,否则大多数日子,她宁可一路步行。
最初这只是为了和越老太爷怄气,因为那老家伙坚辞了在宫中乘肩舆的待遇,她一气之下也就舍肩舆不用。久而久之,她就觉得,这么慢悠悠走一段路,倒是身轻体健,脑子也特别清楚。
就如同此刻,和严诩急得火烧火燎相比,她却依旧步履从容。甚至就连旁边的桑紫也不由得问道:“这么大的事情,长公主您真能平心静气?”
“不然怎么办?义愤填膺地让皇兄把满京城的戏园子都给查抄了,那些戏班子全都抓起来杀了又或者流放出去,然后深挖幕后黑手,一牵一大串,杀一个人头落地?”
东阳长公主似笑非笑地打了个呵欠,满脸嘲弄地说:“皇兄这些年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难免有人认为那是逆鳞,突然面对这种状况,他雷霆大怒冲动一次再所难免。可他们哪里知道,皇兄这忍耐的功夫,根本就已经炉火纯青到极点了。”
她一面说一面不疾不徐往前走,经过御苑的时候还有余暇看了两眼里头那姹紫嫣红,心里却还有几句话纵使在桑紫面前也没有说出来。
皇帝见过越千秋几次后,在自己面前也忍不住大为殷羡那越老头养出的好孙子,如今趁着此番戏文可能激发出来的流言,说不定会使出什么幺蛾子。
至于朝中那些大臣的反应?呵呵,皇帝一旦真的耍起赖来,谁能挡得住?
当东阳长公主终于到了垂拱门时,她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严诩那大声咆哮。
“舅舅,你开什么玩笑,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尽管东阳长公主心下对自己的皇兄很有信心,可此时严诩这么一吼,她也不禁有点儿没底。可她皱着眉头跨进了垂拱门,渐渐已经接近垂拱殿了,她听到后续,脸色不由就变得精彩极了。
“凭什么千秋要和这小胖子结为兄弟?他们一没有血缘,二没有交情,见面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清楚了!还有,这小胖子想当哥哥?门都没有!再说了,舅舅你这么干,把我这个外甥摆到哪儿去?让我以后怎么当千秋的师父?”
东阳长公主终于明白了,之前就隐隐有所预料的,皇帝兄长的幺蛾子,终于来了。
垂拱殿中,越千秋刚刚还没来得及回答皇帝那个建议,严诩就冲了进来,犹如母鸡护雏似的挡在了他的前头,让他大大舒了一口气。当然,严诩来得急,并没有听到皇帝的建议,所以他立刻给复述了一遍,然后把这个棘手的问题丢给了严诩去处理。
果然,他自己都还没说不愿意呢,严诩就……不,乐,意,了!
皇帝对严诩的执拗显然也有些苦恼。从严诩一进来开始,他已经被外甥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他以目示意越老太爷,希望这位心腹老臣能过来帮腔一下,可越老太爷竟然似乎正在发呆,他瞅了一眼刚刚已经对严诩撒娇卖萌什么招数都用过的大胖儿子,不得不耍赖了起来。
“阿诩,你不能拿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千秋身上!就算他是你徒弟,他的事也得自己做主。”
皇帝这次干脆省掉了一个越字,和越老太爷以及严诩一样称呼千秋,随即用最慈祥的目光看向了严诩背后的越千秋:“千秋,你肯认大郎当哥哥吗?”
越千秋暗骂皇帝居然把这等头号难题扔给自己。然而,他之前把严诩放在前头当挡箭牌,自己也没闲着,一直在趁机冥思苦想应对计策,此时此刻,他就从严诩身后闪了出来。
“皇上好意,千秋感激得很。有人说千秋只是爷爷从外面抱回来,记在爹名下的养子。有人说千秋只是爹的私生子,爷爷不忍心血脉流落在外才抱回来养。反正不管哪一种,千秋都是靠着爷爷,才能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
越千秋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先说了这么一大堆,以至于皇帝也好,小胖子也好,严诩也好,刚进来的东阳长公主也好,全都拿眼睛去看越老太爷。见这位朝中有名的老狐狸也有些错愕,但随即脸上便露出了几分温情,每一个人都忍不住羡慕这对祖孙的感情。
“但千秋仗着爷爷在,其实很会闯祸的。千秋骂过邱楚安和余家父子,顶过朝廷的尚书大人,给余泽云下套讹诈他家里的地,还喜欢说漂亮话哄骗女孩儿,哦,昨天晚上还拿着匕首逼过两个大叔的供。皇上不担心,英王殿下和千秋成了兄弟,万一也被千秋带坏了,四处惹是生非呢?”
这个……好像有点道理……
皇帝想到越千秋如今只怕是朝中不少高官们严防死守,恨得牙痒痒的人,他不禁有些头痛了。越千秋仗着有越老太爷撑腰,四处惹是生非,而他那大胖儿子在宫里惹谁都不要紧,只要不真正欺负那些嫔妃本人,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万一惹到外头朝臣头上……
那些本来就不大待见这位皇子的朝臣们只怕立时就会如同闻到腥味的苍蝇一般!
看到皇帝已经有些犹豫,越千秋知道疯狂自黑,夸大自己的惹祸精能力,这总算是有点效用。
不从这方面着手,他难道还能说,皇上啊,你要我和英小胖结成兄弟,别人会认为这是欲盖弥彰,坐实了我身世确实有问题?又或者说,老子才不给你当磨儿子的磨刀石?再或者,老子不想给爷爷和师父找麻烦,所以英小胖你麻烦离我远点?
知道这会儿就差最关键的一步,他就磨磨蹭蹭,期期艾艾地说道:“再说,爹给千秋捎过话了,要敢听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然后去乱攀高枝,回头他就闹一个天翻地覆!”
越老太爷几乎想要放声大笑。要是从前,把越小四搬出来当挡箭牌,那当然是痴心妄想,但现如今,他那幺儿是北燕副使,是北燕平安公主驸马,是北燕有名的大寇……皇帝需要北边的情报,需要人在北燕南侵时在后方负责牵制,所以,和越小四抢儿子?呵呵!
如果说,越千秋带坏小胖子的顾虑已经足以让皇帝再好好想想,那么,越小四的炸毛,无疑让皇帝不得不收回这个非常清奇的脑洞。
直到这时候,刚刚进来还没机会说话的东阳长公主便重重咳嗽了一声。她上前对皇帝随随便便行了个礼,这才笑吟吟地说道:“皇兄刚刚的建议,我都听到了,千秋说得无疑也很有道理。而且皇兄可不要忘了,外头这流言是怎么才会被人传出来的?”
小胖子对皇帝之前那个建议本来就不大乐意,之所以去对严诩死缠烂打,那也是因为看了皇帝的脸色。可打心眼里,他只觉得要多了一个干弟弟,哪怕不是相同血缘的,那也是分去了本来应该是自己独得的宠爱。
此时见越千秋竟然能不受那样的诱惑,他越发觉得,这是个和自己相处过的那些宫女内侍截然不同,绝不顺杆子往上爬的好朋友。
东阳长公主这一说,他顿时想到了越千秋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连忙嚷嚷道:“父皇,姑姑说得对,千秋之前差点被人诱拐了,那戏文也明显是害他的,这都是因为儿臣和他太亲近的关系,父皇还是想想别的办法才是!”
说到这里,他又瞅了越千秋一眼,咬咬牙决定把那欧阳铁树的事情也说出来。
果然,被那桩匪夷所思的逼良为奴案一激,皇帝顿时完全忘了刚刚那个清新脱俗的念头。等到从严诩那儿得到确证,他便气急败坏地说:“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刚刚一直都在装哑巴,到了这会儿,越老太爷终于打破了沉默,拱手说道:“皇上,千秋的事情,臣会联络犬子,让他亲自手书一封,给千秋验明正身。本来就是他的儿子,他敢不认?至于别人信与不信,呵呵,爱信不信!臣的孙子,哪容外人啰嗦?”
“至于欧阳铁树一案,不用藏着掖着,索性闹大一些。臣建议,不妨来个儿戏之举,让英王殿下和千秋同审,让外人看看,离间计落空,如何?”
东阳长公主顿时拍手叫好,旋即就斜睨了如释重负的严诩一眼:“趁着别人忙乱此事的时候,皇兄便乾纲独断一次,将玄刀堂和白莲宗的事一口气落实下来。如果真有人敢忿然撂挑子,下头有的是人正好填补上去,而且我这夹袋里,正好还有大把的人才要举荐。”
深以为然的皇帝,喜出望外的小胖子,振奋鼓舞的严诩……越千秋再看看会心一笑的越老太爷和东阳长公主,深感自己没做错选择。
当皇帝儿子的干弟弟有个屁好处?
皇帝能像爷爷这样护着他?
真要刚刚喜不自胜地答应了,连东阳长公主都要看轻他贪慕富贵。哪里像现在,他这高大形象立刻竖起来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