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整洁的青石板路两旁栽种着枝繁叶茂的高大绿槐,炎炎夏日里走在这条京城文学气息最浓重的巷子里,铺面的是一种消减暑气的凉意。
眼前马车徐徐前进的这条街就叫绿槐巷,崇国公府坐落于绿槐巷的中间,前后左右的邻居不是学士府,就是状元府邸,还紧邻着宫外特设的皇家书苑,绿槐巷结尾还有一家名气不错的绿槐书院。
每年槐‘花’盛开的时节,这条巷子是全京城香味最浓郁的地方,清新淡雅的纯白槐‘花’更是这条街上住着的有才学之人‘吟’诗作赋的对象。
据说诗兴大发的时候,就连各家的‘门’童都要即兴一首。
安‘玉’善跟着乐嬷嬷下了马车,随她一起进崇国公府的是木槿和腊梅,还有苏瑾儿身边的大丫鬟青璃。
从外观看,崇国公府和一般的高‘门’大户没什么不同,威严十足的守‘门’双石狮,气势‘逼’人的朱红大‘门’,苍劲有力的“崇国公府”四个大字鎏金匾额。
令安‘玉’善觉得隆重又有些奇怪的是,崇国公府的大‘门’此刻豁然打开,两个清瘦衣衫的‘门’童恭敬地站在那里,见安‘玉’善下了马车,赶紧迎了上来。
“小的见过表姑娘,老夫人正在前厅等着您呢,快请吧!”‘门’童做了一个清静的姿势,那架势仿佛安‘玉’善就是他们的主子一样。
“乐嬷嬷,这……”安‘玉’善还以为自己会从角‘门’进入崇国公府,因为她听苏瑾儿说过,大晋朝大户人家的正‘门’不是随便就打开的,除非是发生重大事件或迎接很重要的人物。
她只是一个还无法确定真假的“表姑娘”,这样的方式让她觉得狐疑万分,本家没必要做到这样吧。
“表妹,快进来吧,祖母等你都等急了,乐嬷嬷辛苦你了!”就在安‘玉’善拾级而上的时候,从大‘门’内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其中‘女’孩子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笑嘻嘻地走出来十分亲热地拉住了安‘玉’善的胳膊,似乎她们是久未相见的亲熟之人,事实上在此之前,她和他们都只是陌生人。
黎家人给安‘玉’善的第一印象便是,他们不像是书香‘门’第之间,倒像是演戏科班出身。
不过,等到身后的大‘门’一关上,对自己热情洋溢的少‘女’就变得羞涩起来,还低声道起了歉,她刚才一定感觉出安‘玉’善对于她的突然亲近有些僵硬。
可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老家的表妹来了京城,而且老夫人对她看重的很,样子总要做给外边的人看。
“没关系!”几乎是一瞬间,安‘玉’善也明白二人这样做的用意,‘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我叫黎悦,‘玉’善表妹要是不嫌弃,以后可以叫我悦儿表姐,或者叫我五表姐。”黎悦笑着说道。
“‘玉’善见过五表姐!”两个人是真的不熟,没有建立的感情安‘玉’善假装也假装不起来。
“我是你六表哥!”走在前面的俊儒少年转过头来看着安‘玉’善阳光一笑,显得真诚而可爱。
“‘玉’善见过六表哥!”安‘玉’善点了一下头答道,看来崇国公府和她同辈的人还不少。
“‘玉’善妹妹你不要这么客气,祖母说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太见外了可不好!”黎悦笑着说道。
“是,五表姐!”安‘玉’善也回之一笑。
崇国公府内部院落显得十分雅致,到处栽种着梅兰竹菊,小桥流水也显得十分幽静自然,与黎家世代书香世家之名则是极为相配。
走到半路的时候,安‘玉’善还发现一个奇怪的男子躺在路过的一个池塘边的大石头上,一把青竹折扇盖着他的脸。
不等安‘玉’善提问,黎悦就看着那人对安‘玉’善解释道:“‘玉’善表妹,那是我四哥,他呀经常这样,你可别被他一些奇怪的言行吓到,呵呵!”
“四哥,你又在晒书呢?”走在前方的少年轻快地笑着跳到那人身边,一把拿掉了他脸上的扇子,“四哥,祖母一直心心念念的‘玉’善表妹来了。”
等到那男子起身,安‘玉’善才看清他的容貌,好一个貌比潘安、仪表堂堂的清俊男子,饶是之前见过无数美男的安‘玉’善也忍不住愣了一下神。
黎博轩顺着自家六弟黎博宇手指的方向看去,五妹黎悦身边站着一位略有疲惫之‘色’的出尘脱俗的少‘女’,只是那双眼睛沉静的和她的年纪有些不符。
“这‘玉’善表妹莫不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仙子,待会儿可否让我给你作画一幅?”黎博轩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这个建议有什么唐突的地方,倒是安‘玉’善和黎悦身后的乐嬷嬷咳嗽了一声。
黎悦赶紧看着安‘玉’善说道:“‘玉’善妹妹,你可别生气,我四哥一向放‘浪’形骸管了,因为他总爱给漂亮‘女’子画像,所以都没有‘女’子敢登我家的大‘门’了。不过他没有恶意,也不是故意轻薄表妹,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五表姐,我不会误会,看来四表哥是一个酷爱画画之人,有机会我也想见识一番。”安‘玉’善说道。
进‘门’之后,她还没从黎家人眼中看到对她的不满、敌意或猜忌,对于她,这些人释放出的友好多过于好奇。
“没想到‘玉’善表妹还是个爽快人,哈哈,你们快去见祖母吧,我再躺会儿晒晒书,最近读书太多了,肚子都要撑破了!”黎博轩大笑一声从黎博宇手中夺过折扇,然后继续潇洒地躺在池边的大石头上。
听到他怪异的言论,早已经习惯的黎悦和黎博宇只有相视苦笑,而安‘玉’善则是觉得此人甚有意思。
等到了崇国公府待客的前厅,安‘玉’善才真正知道她有多被重视,依她的目测,怕是整个崇国公府的大小主子都来了吧。
“回禀老夫人,表姑娘来了!”乐嬷嬷进入厅中之后先给坐在主位的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妇’人行礼,然后就走到了老‘妇’人身后站定。
“‘玉’善,还不快来见过你姑祖母。”正与黎家的男人们坐在一起的安子洵起身笑看着安‘玉’善催促道。
“‘玉’善见过姑祖母!”黎家这么多人,安‘玉’善想着要记全这些人可要费不少功夫。
“这位是你表伯父崇国公!”安子洵又用眼神示意安‘玉’善给坐在老夫人旁边的一个气质儒雅的男子行礼。
安‘玉’善照做,她家虽然人多,可从未有这么多规矩,看来做一个古代的大家闺秀真的不太容易。
等到一一和黎家的人都见了面行了礼,安‘玉’善觉得她腰都酸了,不过她也知道,来到什么地方就要照着什么样的规矩行事,今天黎家已经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她不能不识抬举。
安老夫人看着安‘玉’善在一群完全陌生的人中间行礼淡笑,那从容不迫的形态让她十分满意,在这之前,她一直猜测安‘玉’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姑娘,如今见了倒没有失望。
“人你们也见了,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再这样下去,可会吓坏我这娘家来的侄孙‘女’,素云,锦绣,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都走吧。”安老夫人笑呵呵地说道,不过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安‘玉’善觉得也就眨眼的功夫,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前厅一会儿就剩下几个人了,她这才发现黎家的前厅比自己想象的还大。
“‘玉’善,来,到姑祖母这边来!”安老夫人招招手让安‘玉’善挨到她身边,用那双满含岁月智慧的双眼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比子洵信上说的还要端庄漂亮。”
“多谢姑祖母夸赞!”安‘玉’善其实非常不会应付这种全完陌生的人际关系,可是在眼前这位老人的热切注视下,她却觉得必须要做好才行。
“姑祖母可不是夸赞你,姑祖母说的是实话,我安家的‘女’儿岂有长得差的,呵呵!”安老夫人还凑近安‘玉’善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引得她的两个儿媳‘妇’轻笑出声。
“母亲,你这是夸奖孩子呢还是夸您自己呢!”崇国公夫人闺名素云的安氏打趣地说道,从这儿也可以看出她和安老夫人的关系亲近的很。
“我是夸你,你难道不是安家出来的‘女’儿!”安老夫人故意笑着指了她一下。
“儿媳是,三弟妹也是,看来咱们安家漂亮的‘女’人都聚在一起了!”安氏笑呵呵地说道,一点儿也不像一个诰命在身的贵夫人。
这时候安‘玉’善才明白,原来安老夫人留下的两人都是出自安家,换句话说,她们四个只是年龄身份不同的安氏‘女’。
“‘玉’善,好孩子,别担心也别害怕,以后这崇国公府就是你的家,在京城谁要是欺负你,只管告诉三伯母。”闺名锦绣的小安氏豪爽地笑着说道。
“孩子刚到,如今怕还是一头雾水,来,咱们去内室厢房说话!”安老夫人拉着安‘玉’善的手起身了,乐嬷嬷在另一边扶着她往后宅厢房走去。
等到厢房里就剩下四个安氏‘女’的时候,安素云和安锦绣才敢没有顾忌地用一种十分好奇的眼光看向安‘玉’善。
“两位伯母,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实在是不习惯被人当成“外星人”一样地打量。
“没有,没有,‘玉’善你别误会。我们也是才听说你的事情,虽说之前咱们没什么‘交’情,但总归出自一个宗族,是同根同源的一家人,你就当今日在京城认了一‘门’亲,可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安氏笑着解释道。
“是呀,‘玉’善,以后多接触感情自然就会深了,你大伯母把院落都给你准备好了,不管你以后住不住国公府,这里都有你的位置,以后崇国公府就是你的靠山,谁都不能欺负你!”小安氏说话不拐弯也不抹角,心里怎么想嘴巴就怎么说了。
“看看你们两个,把这孩子都要说懵了。‘玉’善,虽说我是因为本家族长才与你认亲,但现在你我之间的亲缘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今天你是崇国公府表姑娘的事情会传遍京城,明天就可能传遍天下。安黎两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是安氏‘女’,又是我的晚辈,更是族长特意‘交’代要关照的人,于情于理我这个老婆子都要照顾好你,这是为了咱们大家都好,你明白姑祖母说的意思吗?”安老夫人淡淡一笑看向安‘玉’善,她相信眼前这个被本家族长看重的旁支姑娘是个聪明人。
安‘玉’善点点头,她与安家自是密不可分,与本家三年前就已经决定纠缠在一起,现代也没道理撇开关系。
“祖母,祖母,你们让开,我要进去找祖母!”就在这时,安‘玉’善听到屋外有个小‘女’孩急切的喊声。
“六姑娘,老夫人正在屋内见客,您不要大吵大嚷的!”是乐嬷嬷的声音。
“嬷嬷,您让我见见祖母好不好,听说有个神医表姐来咱们府了,让她给我娘看看好不好,求求您了!”小‘女’孩哀求的声音显得可怜兮兮的。
安‘玉’善和安老夫人都听到屋外的声音,安老夫人眉头更是皱了一下,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让她进来!”沉思片刻,安老夫人对着屋外喊道。
安氏和小安氏则是无奈地对视一眼。
很快,一个穿着粉红纱裙长得十分乖巧可爱的五六岁的小姑娘跑了起来,而且进屋就跪在了安老夫人的面前磕头。
“祖母,求求您,快救救母亲吧!”崇国公府六姑娘黎彤眼眶泛泪地请求道。
“彤姐儿,你这是做什么,小小年纪就学得这样没有规矩了,没看到祖母屋里有客人!”安老夫人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也隐含着一丝复杂。
“彤姐儿,快起来见过你表姐!”安氏想把黎彤拉起来,但是小姑娘劲儿还‘挺’大。
“祖母,求求您让神医表姐救救我娘!”黎彤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像个无所依靠的雏鸟。
“真是不可救‘药’!‘玉’善,让你大伯母和三伯母带你去看看自己的院子,姑祖母有些累了,有什么话咱们改日再聊。”原本还和蔼可亲的安老夫人自打小孙‘女’进来之后,脸‘色’就变得不好起来。
“祖母——”看着安老夫人由乐嬷嬷扶着走出去的身影,黎彤哭声变得更大了。
就在这时,从‘门’边闪进来一个身影,赫然就是安‘玉’善见过的那位四表哥,在大厅内与黎家众人打招呼的时候,她没有见过这位四表哥也没有见过眼前的小姑娘。
“彤儿,你又胡闹惹祖母不开心了!”黎博轩风度翩翩的面容上‘露’出宠溺和无奈,将胞妹一把就抱了起来。
“四哥,你快去求求祖母,让神医表姐给娘看病好不好?娘她疼得都要受不了了!”黎彤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这个家当家作主的就是祖母,而祖母并不喜欢她的娘亲。
“傻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祖母答应了,娘她也不会看的,别闹了!”黎博轩哄着妹妹。
“博轩,别怪彤姐儿,她也是太过担心你娘。只是你娘她那个‘性’子,谁劝都不管用的!”安氏也是摇头一叹。
对于黎家内部事务一无所知的安‘玉’善也没有打听人家家事的癖好,不过看小姑娘哭得这么可怜,如果她娘真的病得很重,自己倒不介意出手相救。
“三伯母,这位彤姐儿是小表妹吗?只是不知……”安‘玉’善还是低声问起了小安氏。
“‘玉’善,这是你四表哥黎博轩和六表妹黎彤,他们都是二房的人,你二伯父几年前过世了,你二伯母身体有些不舒服,只是她不想让人给她治病。”小安氏倒是没有隐瞒。
“为什么不想治?是难言之痛还是?”安‘玉’善不解地问道。
“神医表姐,我娘有头痛病,经常发作,有时候疼得拿脑袋撞墙都流血了,你帮帮她好不好?”黎彤恳求地看向安‘玉’善。
“‘玉’善,你二伯母‘性’子倔,以前也有太医来给她诊过病,可都被她赶出去了,这么多年她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安氏沉叹了一下。
“大嫂,我看不如这样,今天‘玉’善还没有见过二嫂,可以让‘玉’善去摘枫园看看,如果能替二嫂把把脉就好了!”小安氏眼中闪过亮光笑着说道。
“这个主意不错,这些年二弟妹的病越来越重,太医开的那些方子也不管用!”安氏也觉得此主意甚好。
“‘玉’善表姐,可以吗?”黎博轩则是看向了安‘玉’善,而黎彤眼中也是期待。
安‘玉’善点了一下头,拜见长辈这是应该的。
到了摘枫园的时候,黎博轩与黎彤的生母杨氏已经疼得昏死了过去,几个丫鬟正手忙脚‘乱’地打算去通知安氏,这在以前可是没有过的。
“晕了正好,‘玉’善你赶紧给你二伯母瞧瞧!”小安氏听后反而觉得运气不错,这要是杨氏还醒着,安‘玉’善铁定没办法给她诊病。
满屋子的人此时此刻都和小安氏的想法是一样的,这些年他们都亲眼见到杨氏受到的折磨,也不希望她继续下去了。
安‘玉’善点头上前走到杨氏的‘床’边诊脉,躺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头发凌‘乱’、身形憔悴、只剩下皮包骨有些吓人的‘妇’人。
“其脉举之则弦,肾气不足,气逆而上,时常会头痛筋挛、惊惶咳嗽,一旦犯病,牙齿也会疼得受不了。”安‘玉’善把脉结束之后说道。
“不错,我娘正是如此。太医也找不出合适的诊治办法,‘玉’善表妹,你可有法子治。”黎博轩第一次用极为正式的眼光看向安‘玉’善。
或许这位远房表妹医术高超并不是空‘穴’来风,也或许她真的能治好自己的母亲。
“我先给二伯母扎几针,然后再给她配一瓶‘药’丸,只要按时服用,一月之内会有好转,半年之内便能根治。”安‘玉’善笑着说道。
这并不是难治的病,如果早遇到她,那么这位二伯母也早就不用忍受头痛之病了。
“真的?”除了‘床’上躺着的杨氏,屋内其他人都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安‘玉’善。
“真的!”看着众人不信的目光,安‘玉’善还是笑着点点头。
接下来,安‘玉’善先用随身带着的银针给杨氏施针诊治,‘药’丸她需要回惠王府熬制,在未到京城之前,苏瑾儿就告诉她,已经在京城的惠王府内为她特意准备了‘药’庐。
看到安‘玉’善起针之后,杨氏睡得更加安详舒适,黎博轩和黎彤都对她投去感‘激’的笑容,安氏和小安氏也是大松一口气,相比佛堂那位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多念两遍“阿弥陀佛”吧。
从摘枫园出来之后,小安氏带着安‘玉’善去看了她在国公府内的院落,而吃完饭后,安‘玉’善告诉安老夫人她打算回到惠王府去住。
安老夫人想着她初来京城,比起这个才认的姑祖母,与她熟悉的苏瑾儿相处起来可能更舒服,所以也就没有勉强安‘玉’善。
从崇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安‘玉’善坐的马车还没有驶出绿槐巷,赶车的安正悄声隔着车帘询问道:“姑娘,季少将军的马车在前边,似是示意咱们跟上,要跟上吗?”
“跟上吧!”安‘玉’善轻声说道。
正好她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他呢,也不知道这次他会说吗?!